木兰传说

　　新老门卫士兵们现在完全没时间嚼舌根聊天、讲将小头目的故事，只要他们还有力气喘气，就被木兰打发去训练保命的本事。而她自己这段时间军务太重、根本没空“调教”他们，所以就把着大任交由那些曾被她在校武场打败的同袍老兵们。老兵给新兵颜色看，是历来都有的事，多到已经成了半个规则，倒是木兰算是特例，因为她刚开始从自家镇子应征，周围人都知道她的厉害，等到了大营时她已是小有经验、马上功夫相当不弱的战士。
　　现在来的这些年轻人，虽然年纪不见得比她小多少，却真的是没什么实际作战经验的新兵。
　　皇帝下令在新领地设相互呼应的三座兵营、驻军五万，一律由木兰他们之前的王族将军统领，营地也扩大了一倍，所以现在木兰这个怎么也摆脱不掉的门吏，部下足足二十人——除了早先的七个，其他都是让人火冒三丈的新兵！
　　她杀人的本事足够，可惜没有带人的经验，心一横，就摆出一条条一件件的大营规矩，错半个都会在校武场上□□练个半死不活且回来照常站岗。有不服的，找错、训练：你有本事就赢过我，没本事就听我的！这样一来居然也撑了下去。
　　她现在真是无比佩服他们的将军：他是怎么领这几万士兵，还要跟管理地方的官员和十几万新移来屯田的人口相处来着？所以，她是士兵，将军是将军，虽然与出身有些干系，但，杀人之外的本事那才叫厉害！
　　“你把自己的赏钱都给了那几个阵亡的新兵？”独孤扬晃过来，发现没有现成的好吃好喝，只得帮忙控制药汤的火候。
　　“他们连如何格开砍刀都不知道……我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明明有这个力气却两下子就死了……”那几个青年死得太过可惜，甚至其中几个还是想了办法、走通门道被送来营门口，就指望着被将军相中引入中军大帐。
　　“怪不得，他们被活活操练了一个多月，才有些明白过来……之前都在你背后开骂。”
　　“无妨。他们有本事就让我回前线去。”木兰现在只有感伤，没有泪。现在要她流泪实在太难了！
　　“呵呵……现在有点当军官的意味了。”
　　“我不适合。”木兰道，不仅不适合，还不能！当了官，这辈子都无法脱了军服，难道过个二三十年、一群有妻有子的壮年男人里硬是出现一张类似宦官的中年女子的脸？那就麻烦了！
　　药有一点欠火候，但木兰不耐地熄了火，一口气喝掉。
　　喝药，有时，只是弄一碗茶的理由。
　　平静地伺候着水、茶和茶汤，烦闷的情绪慢慢沉淀。
　　这个小帐篷位置极好，可以看见外头但外面的很难察觉里面的动静。
　　独孤扬在大营遇劫时带了一小队骑士在巡逻，等得到消息赶回时，满地的尸体和鲜血。
　　皇帝没有如大家预料的那样立刻反扑复仇，而是调动军队，且头一支就是王爷将军领兵进攻南朝。朝中能人很多，有勇武的鲜卑将领，还有精明的汉族文士。看着水中翻滚的茶叶，不知怎么，独孤扬想起了中原历史上那些纯粹由文人所发动的惊心动魄的战争。
　　于是，他开始聊历史。基本上是他说，木兰听着、偶然问些问题，再小小争执一番。
　　结果茶煮过头，苦得跟药有得比。
　　但两人都不介意。相同的隐隐忧郁，对活着的丝丝眷恋——说士兵们不想活那是大假话，大家都不想死，可偏偏在一两个人的嘴皮子掀动时大量赴死。
　　“……呵呵……所以呢，以后别只听英雄故事，看看以后、最后、后世都是些什么。”
　　“我听了周亚夫的生平就知道了，英雄一大半死得很……”土话变为汉话怎么说来着？“很难看。”
　　“是呀，木兰，别当英雄。”
　　“我连官儿都不想当，别说英雄了。”英雌还差不多！
　　独孤扬不知道木兰如何知道周亚夫的生平，也没问，以为是看书看来的。于是两个人聊汉代的名将聊到快天亮！
　　期间木兰“方便”过两回，还做了些吃的东西——当然，完全看不出破绽。

　　***

　　皇帝的出兵令非常突然，就在粮食收割后的那几天——迅速、果断、精明、毒辣，不给人活路！
　　木兰是非常高兴的，不仅自己可以摆脱门卫的“大任”回到本阵、顺便遛遛战马，最主要的是时候到了、不需要喝药啦！她的钱饷几乎都花在这些药上头，要不是确实觉察得到身体有问题，她肯定不舍得这样花费的。
　　至于打仗……死就死，活就活！只是她比以前更小心，也更冷酷。
　　长槊横扫——是虚也是实招，被招架住的话、马头就会被痛击而将骑手掀翻，如果挨了一记没大碍、下面就是不见血不收回的刀了。
　　木兰越发擅长左右手轮流甚至同时进攻，看大门时无聊、一手刀一手剑地自己“玩”儿，现在，即使被弄下马、仍然是刀、剑、锤，一点不含糊！
　　跳上敌人的战马后，吆喝自己的马儿一起走开，到下一处杀人战场。木兰将后背留给同袍们，继续往他们这一阵的目标——敌人中军而去。
　　新的骑士们武艺只略逊半分，但聪明劲儿明显比之前她的那些平民同袍们强得多。他们并非不爱惜生命，而是进来就是打算为荣耀而流血牺牲的，如果没有建树倒反而没有立足之地——这一点木兰强很多：她不在乎名声啊功劳啊荣光啊什么的，只要别忘记钱饷赏赐和抚恤，怎样都行。
　　所以，这一支精锐军阵如利刃般生生挖开一条血肉通路，引着后头的骑兵将这条通路挖大、拓宽，最后成了横扫的马槊，将所有挡在面前的人马击碎。
　　伤亡不轻啊！木兰看着自己的同袍们满脸血污地高高举起敌人的将旗、再扔下，最后这块破布料会交给将军们乃至年轻的皇帝本人，是个很大的脸面，所以她用弓箭压住对手，然后轻松坐在鞍上歇息，看着别的人去拼抢玩命。
　　她不想为面破旗子丢命。家里不需要旗子，而是希望她活着。

　　本阵，有近两千人，这一役阵亡或残废两百余，重伤三四百，余下的大半挂彩。木兰属于那小半，不过有些脱力，却也无人会说她没有苦战——死在她手上的燕军骑兵步兵有好几个，被她的弓箭和马槊救援了的同袍更多，而她本人则奇迹般地没事。大家都认为之前她打得多、伤得重且加之运气极好，她却晓得自己越发懂得保命之道。这样的心得是只能传授给自己弟弟们的！
　　吃了一大堆东西，恢复了五六成的气力，木兰悠然去探望受伤的朋友。侯慕林的武艺不错，但他的精力得用在文的上头，所以论起打仗的本事是比她略微差一点，所以他躺在草地上动弹不得呢，裤腿被血浸透，但以木兰的经验来看，只是失血稍多，没有大碍，更不会落下残疾。侯慕林本来不想让她帮忙，可同样没什么事的独孤扬晃来，研究了伤势后、嘴巴还调侃了几句，然后两个在战场上也算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一左一右将他的伤腿弄成个大包裹。
　　侯慕林有些哭笑不得，他所有的抗议都被补药和吃食堵住了。独孤扬原本不认识他的，但因为两个人都与木兰相熟而成了熟人——但他俩就是无法成为朋友，这一点也不意外，因为一个是为家族而打算谨慎地赴死，另一位要努力在军中争上位。木兰曾经想过，如果出卖她有绝大好处，那么侯慕林肯定会去做，而独孤扬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她在与二人相处时，相当注意分寸，即使讲得兴起、也时刻提醒自己危险处处有。她无法全心全意地信任这些同袍，哪怕是侯慕林一直保守着她是女孩子的秘密、甚至经常帮忙掩护，她也只是用战场上的舍命支援作为回报，尽量让他觉得欠自己一条性命，这样才是她的自保之法。
　　当然，偶然的时候，熟人就是拿来开玩笑的，呵呵哈哈哈！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木兰很自然地让身材比自己高壮的独孤扬帮伤员去“方便”，而她负责弄吃的东西。好吧，看在人家受伤流血的份上……自己藏着掖着的好酱料只能“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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