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影

　　踌躇了几天，姚越还是去了心理咨询室。
　　出乎他意料的，咨询室的门没有关，沈思就站在书桌前，眼睛看着地板。桌上的档案夹散了一地，从里面飞出几张纸，悠悠地落在沈思面前。
　　姚越敲了敲门板，沈思没有动。
　　“老师，”姚越耐着性子继续敲，“我有事找你。”
　　沈思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抬头，“姚越？进来吧。”姚越走过去，顺手关了门，俯身想帮他捡起地上散乱的文件，却被一只手拉住衣领。
　　“别捡了，”沈思想把他拉起来，测过目光避开一地狼籍，“别管他。”
　　“为什么？”姚越还是固执地要捡，被沈思一个用力扯着领子提溜起来。“不想管。”沈思松开手，别过脸不再看地板。
　　“比起那个，我倒是想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过了这么久又来找我？”
　　“……”姚越在来之前早就准备好了一肚子质问沈思的话，可是一见到他的人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你……”
　　“想问我为什么吻你？”沈思的语气是姚越从未见过的轻佻，姚越一时间突然不太想面对这样的沈思。
　　“姚越，”沈思轻轻唤他的名字，“我也是病人啊……我想和你接吻，想和你拥抱，想和你□□，想……”
　　“别说了！你……”姚越难以想象这些话会从沈思嘴里说出来，他原先以为沈思说的“有病”只是一种对来访者的惯例安慰，却没想到竟是这种意思。
　　沈思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大笑起来，“你怕了？姚越，你怕我了是不是？”姚越没有回话，只是咬着嘴唇望着他。
　　“别咬了，”沈思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温柔，“咬出血了。”
　　“老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沈思往后一仰，翘起腿收敛起笑容，“刚才我开玩笑的，别在意。”姚越尴尬地笑笑，不想再纠缠着这个话题，“老师，我……我有事，先走了。”说完调转身子近乎狼狈地跑出咨询室，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该问的最终还是没有问。姚越也没再见过沈思。也许从此以后，两人的生活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姚越是这样想的。
　　一直到苏莫出事的那天。
　　那是一个普通的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把学校的大半个操场晕染成绚丽的玫瑰红色，半透明的橙红云絮在低矮的空中渐变成紫。操场上夕阳照不到的角落，两个黑影静静地立在那里。安静空旷的跑道上，教务主任的身影离两人越来越近。姚越伸手捂住苏莫的嘴，尽力克制住擂鼓一般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
　　苏莫抬眼，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慌张。姚越心里也怕，但不敢让苏莫发现，只能安抚性地捏捏他的手心。
　　苏莫侧身想抓住他的手臂，却冷不防碰倒了器材室门前的铁杆。一时间来不及反应的两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铁杆缓缓倒下，碰到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回响。姚越双眼倏然睁大，拉着苏莫的手就没命一般往学校大门口跑。
　　中年主任皮鞋敲击地面的响声在两人背后响起，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时分不出来哪个属于他，哪个又属于身边的人。
　　慌忙逃跑的两人冲出学校大门，却忽略了门前那条横向马路上疾驶过来的卡车。姚越只觉得牵着苏莫的手一松，再回头时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姚越已经记不清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怎么熬过那个夜晚。只记得第二天路过学校门口，看着水泥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人类被碾碎的肢体残渣还有一些嵌在砂石的缝隙之间，他忽然感到有些恍惚。
　　昨晚的事就好像不成熟的年少时期在午后做过的一场白日梦。时间、地点、人物都模糊在了记忆深处，就算伸手，也只能够到一个不真实的幻影。
　　姚越又见到沈思了。这次是被自己的父亲揪着衣领硬生生拉过去的。
　　沈思一如既往地坐在他的书桌前，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他支走了姚越的父亲，把椅子让给姚越坐。
　　“你好，姚越。”沈思站着，伸出手，就好像他们是今天才初见的陌生人一样。
　　姚越木木地伸手与他相握，“你好，老师。”
　　沈思在他面前蹲下，仰头望着姚越看不出情绪的脸，“姚越，”沈思的声音很轻很柔，姚越没有看他，只是呆看着沈思肩膀上的一个小棉絮。
　　“姚越，”沈思又喊了一遍，姚越转过眼神，“知道吗，你是个懦夫。”
　　“你在想，昨天的事情只是个梦，你回去教室，等到放学，你的小恋人又会蹦蹦跳跳地过来找你，然后你抱住他，告诉他你做了一个多么骇人的梦。”
　　“够了别说了！！”姚越猛然站起身，故意放大音量的声音里藏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你不愿意相信。到了现在你还想逃避，想着自己不承认，也许苏莫就会活过来站在你面前。”沈思也站起来，对着姚越的背影说，“姚越，我没见过比你更自私的人。”
　　“别说了！！！！！”姚越一拳砸在咨询室的墙壁上，沈思安静了一会，慢慢绕到他面前。
　　姚越的个子比起沈思还高上半个头，沈思微仰着脖子，姚越看着他，嘴唇哆嗦的厉害。
　　沈思缓缓靠近他的脸，嘴唇温柔地覆在他的唇角轻轻一吻。姚越没有动，沈思修长的食指就顺着他的唇线一点一点描摹，间或换成他自己凉薄的唇一下一下地轻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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