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环]之青春如歌

　　齐怡然：
　　青葱岁月匆匆流走，回首相望是否还记得那些与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一起成长、一起蜕变的人？他和她就在那里，就在你的记忆深处。

　　第一环：相会于302

　　蓝珊篇：NO.1《远行》

　　（一）

　　苏州角直古镇的清晨，河面水气氤氲。

　　街市、石拱桥、黑檐木窗、老墙上斑驳绿苔，连同屋中的人，此刻都静悄悄的，还未醒来。巷子里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走过，是镇外来赴早市的花农、菜农，多半来自隔着几里地的板桥村这些地方。他们对镇上人家也熟，尤其是有些根基掌故的门院。路过蓝家老宅门口看到这家人在天井里离别形容，笑着打一声招呼：

　　“今日这么早，是送你家女公子去外头读书呢。”

　　吴地古镇留存古风，连日常说话有时也不免仍旧用上几个旧词。被称作“女公子”的蓝珊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姆妈微微泛红的眼眶。她就是怕这么依依送别的场面，才特意让姑父帮买的上午的火车票，想大清早就一个人动身出发去市区火车站。陶秀梅略微嗔怪地瞪了眼看似一脸淡然的女儿，她其实也知道女儿是为了不招她眼泪故意装着很平静呢，但还是对女儿执意要一个人去火车站的要求有些抱怨，“送送你怎么啦，就影响你‘独立’了？我看你翅膀还没长硬就想着不要姆妈了”。女儿懂事，做母亲的反而理所当然的任性一回。

　　“好了，好了。离家也不是太远，想女儿了就过去看看。再说珊珊过几个月放寒假就回来了，她第一次离家都没怎么样，你倒这副样子，没得让小孩子笑话”。蓝铭阻止妻子再继续下去，“再拖就真赶不上火车了。”

　　蓝珊临走出大门前抬眼看了一眼二楼自己房间的窗口，自从11岁搬回镇上，六年来住在这里，熟悉到旧木窗上有几道裂缝都清清楚楚，这下真的是要分别一段时间了。那熟悉的白底蓝碎花窗帘却不知何时悄悄被拉开了，窗台上放着一个细口青花瓷花纹的瓷罐，上面插着几簇肥白的花朵。有种古雅稚拙的美，远远看着像几个憨态可掬的小姑娘将脸凑在一处。蓝珊记得那瓷罐是装酱瓜的，还是她之前特意帮祖母去下塘街“老傅记”买来的呢。“送君归去花如雪，赠我相思梦亦芳”，脑子里随意浮现出两句曾经跟着祖母念过的诗句，同样是送别，祖母做得多含蓄、雅致，唉，自家姆妈果然和祖母不能比啊。但是，优雅含蓄的祖母她很爱，单纯任性的姆妈她更爱。心里暖暖一笑，终于摆手告别了父母和楼上未现身的祖母，跨出了家门。

　　姑父的车早在镇口等着，蓝珊一上车姑父便驱车向火车站出发。忍不住探出头回望了一眼清晨的古镇，默默伫立在镇口的老牌坊渐渐消失在眼前。

　　别了，角直！蓝珊在心里轻轻说了一句。

　　（二）

　　行行复行行。

　　火车有节奏得在隆隆声中前进。

　　车厢内人很满，有些看起来也是大学生摸样。有家长陪同的多半是即将入学的大一新生，不管看上去活泼还是文静，眼睛神情里却无一例外的都有种亮亮的东西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他们此刻某种程度上而言都是“胜利者”，新的天地在等着他们的到来，任谁都不禁踌躇满志。相较而言，同为新生的蓝珊身上则有种超出她这个年龄的沉静。

　　看书看得眼睛有点酸涩，便合起书本看看风景。车窗外，初秋的阳光明丽耀目。原野无限绵延开，望不到尽头，其实，那另一头也还是原野。沿途一些村庄散落其中，劳作的扛锄农人，被浮藻铺满深碧的水塘，电线杆上呆立着的三两只鸟雀，这些风景乍然从她眼前出现，又迅速消失了。一切都是新鲜的光景与体验。以前她曾跟着父母坐着火车去过几个地方，但这一次格外不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因为出生时未足月，蓝珊自小体质偏弱。父母虽然也悉心照顾，但还是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出生在古镇，却是在苏州市区长大，四年级的时候转学回了古镇小学就读。平常不大爱动，别人看到她时多半是静静坐在某处，看书，或者神游天外。虽然外表看着很平易近人，但其实是个让人有距离感的人。从小学到高中，一路过来虽然和谁都相处融洽，但也没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自小跟着母亲听戏，初时并不懂台上那些荡气回肠、恩怨情仇，只是觉得那意象化的一招一式一回眸，辗转游移的云手，迤逦的水袖，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回古镇后，一开始跟着祖母住一个房间，放学闲暇看着祖母侍弄花草或者跟着读读古诗词。倒是果然培养出了点古典气韵，只是，和同龄人在一起就显得落落寡合，多少有点不合时宜。高中阶段每天为着学业紧张，也无暇他顾。但没有谁真的喜欢孤单，尤其是十六七岁少年时。如今她如愿以偿考入了H大，选的也是自己向往的中文系，她期待到了新的环境，能有所改变。H大，这两个字自从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心里已然想象了无数遍它的样子。但一旦真的快见到了，那些想象的样子反而疏忽从她脑子里忽然都跑光了，空空的，没半点影像。这未来即将生活四年的学校，会是什么样子呢？又会遇见些什么样的人？

　　火车仍旧有节奏得在隆隆声中前行，距离她想象了无数遍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三）

　　当H大那有着厚重历史感的校门出现在蓝珊眼前时，和许多第一次踏入这里的学子一样，她的心里也不由升腾起一股自豪感。

　　H市虽然只是一座南方中等城市，H大却在高等学府里颇负盛名。这所学校历史悠久，由随处可见的古老建筑可见一斑。科系设置文理并重，师资力量也很强大，曾出过不少著名的校友，这些或古或今的闻人、行业翘楚的头像、生平事迹悬挂在校园里，学子们进进出出随处可见。

　　H大教学区和生活区分开，南北隔河相对。教学区在北边，生活区在南边。中间隔着的这条河河面并不宽，却很古老，还有个挺别致的名称，如河。据说最早的时候其实叫如意河，后来某任地方官来此登临时感慨，人生南北，水流东西，哪里能事事都如意呢。言者无心，下面的人却听者有意，投其所好地在地方府志上将原有名字减去了一字。不管名字如何，如河的水就这么悠悠流过了不知多少年。河上原本只有一座明德桥，是三孔石拱桥，为明代建筑，算是文物。H大扩建到河南岸后，为了防止老桥被损毁，在左侧又新建了一座学则桥，双车道，可供车辆经过。老桥不允许机动车辆经过，又在每侧加砌了十几级石头台阶，若是想骑自行车经过那还得将车扛上去。不过还真有偏偏爱走明德桥，不惜费力扛车上去的。上课每日打桥上经过，也算是H大校园生活的一大亮点。

　　校园里这几天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南北两边都是人头攒动，校门入口处拉满了横幅，接待台一个连着一个。一下校车，教学区这边就有各个科系负责接待引导的学长们迎了过来。蓝珊找到了中文系接待处，询问如何办理入学手续。核对录取通知书、身份证，缴费、找到所在班级、领取书本及个人生活用品，一系列琐事很快完成。却在后勤管理处确认宿舍时发生了点不大不小的意外——她很不走运的被“小概率”事件击中了，安排学生宿舍的电脑系统里没有找到她的信息！

　　工作老师让她坐在一边等等，他们再核实确认下。在等的过程中，又有几个女生有了同样的遭遇，陆陆续续竟有6位！最后又来了个瘦瘦高高的女生，说是安排宿舍时性别被弄错了，给安排在了男生宿舍。蓝珊对这最后一位女生印象格外深刻。倒不是因为她身后跟着两个制服笔挺的军人，而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感觉。那眼神表面看上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蓝珊却没头没脑想起一句话，冰是沉睡的火。也许她和自己特质恰恰相反吧。

　　出了这么大的工作失误，后勤管理处很重视。一方面采取紧急补救措施，另一方面又在学校招待所安排了个房间让她们先过去休息。于是这几人将行李存放在后勤处就过去了。只有瘦高个女生和另一个带着北京口音的女生没有同去，因为都是有人开车送过来的，说留在车内休息即可。

　　这几个来自五湖四海的女生因小小的阴错阳差偶然交汇到了一处，跟着一位老师去招待所。走在学校紫藤长廊中，两遍草坪树木间立着一些名人石像，万圣先师，教育名家，文学大家……古今交汇，仿佛也是一条历史长廊。紫藤花木繁盛的绕在四周白色石柱上，九月南方午后的太阳热力不减，阳光透过紫藤枝影照在这几个年轻的面庞上，有斑驳的光影在跳动。她们本来因为电脑故障而有点郁闷的心情忽然好了，莫名地都有了点雀跃。只是大家在新环境都有点矜持，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你们吃枣吗？”有个女生先开了口。大家的行李都暂时寄放在了后勤部那里，没留意有个人还拎着个大布袋子。“这是我们家自己种的，可甜了！内黄大枣，很有名的，都能出口的。你们尝尝？”请大家吃枣的女生看着就很质朴，蓝珊想起田间山野里那些自由开放的无名花朵。

　　其余众人于是纷纷尝起了她的枣子，也由此开始交谈，彼此互报了姓名和科系。质朴的女生叫武秀，河南人，家在太行山区。家里除了农田，还承包了一片果林。她是学行政管理专业的；巧的是有两个竟然是蓝珊的同乡，都是苏州人——家在苏州市区的苏默然是化学专业，吴江的莫千欢则是艺术设计专业的；剩余两个名字都挺可爱，一个叫卢卢，一个叫麦豆豆。叫卢卢的女生，重庆人，民商法专业；麦豆豆是广东湛江人，会计专业。

　　“原来你是河兰（南）人” 卢卢普通话不是很标准，NL有点不分。

　　“荷兰河南，一字之差，这枣子从出口变成进口的了！”

　　蓝珊忍不住打趣了一句，语调温温软软。她在觉得轻松自在时也偶尔会有促狭顽皮的一面，虽然不是很经常。众人一听都乐了，青春的面容上齐齐绽放出花朵，洒落一连串清脆笑声。几颗枣子，一两句笑话，就这样彼此熟悉了。

　　（四）

　　在招待所呆了一两个小时，后勤部就打电话通知她们，宿舍协调好了，各自科系新生宿舍楼铺位都满了，所以只好把他们这批人都安排去西舍302。

　　学生宿舍都在南面生活区。根据分布位置划分成东舍和西舍两大区域。东舍是近年新盖的宿舍楼，主要给本科生住；西舍建筑半旧半新，还有几栋是上了年纪的老楼。蓝珊她们被分配到的302就坐落在一栋3层老楼上。

　　这栋楼里住着的基本是读研读博的学姐们，只有她们几个是大一新生。东舍新楼是四人间，西舍的老楼却是八人间，上下双层，一个大房间里一边四个床位。书桌在两床相对的中间。另有一个很高的大柜子靠在宿舍进门的左手边，切割成八个大格子给个人存放被褥衣物。水房和厕所都是一层公用的，设在楼梯口转角那头。

　　六个女生在寻找西舍302的过程中还遇到了一位热情的学长，蓝珊却觉得这位学长的热情有点过了头。比方，她们此刻已然到达302了，也道过谢，告过别了，这学长还是立在门口不肯迈步离开。大家索性不管他，各自选好床位，埋头收拾。

　　蓝珊爱清静，也不喜床铺被人随便坐，故而选了靠门的上铺。下铺是同乡苏默然，对面上下铺分别是武秀和麦豆豆，莫千欢选了斜对面靠窗上铺，卢卢则挑的是靠窗另一边的下铺。自己顶头上铺和斜对面靠窗下铺两张还空着，不晓得是否还有人进来住。正想着，先前在后勤管理处见过的瘦高个女孩也走进了302，身后还是跟着那两个军人。其中一位扫了一眼空着的两张铺位，直接将包放在了蓝珊的顶头上铺。两人还本想帮她整理，却被她淡淡一句“我自己整理，你们走吧”打发走了。随后那个有着北京口音的时髦女生也过来了，陪同她的看来像是她母亲。母女俩进门时都略皱了皱眉头，她看着最后一张空床位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没说，让司机模样的一个中年人将行李搁了下来。八人宿舍这下终于满员了。

　　新来的两个人对自己简单介绍了下，瘦高个女孩叫风小阳，上海人，和卢卢一样同是法律系，但专业不同，卢卢是民商法专业，而风小阳则是侦查学刑侦专业的；时髦女生果然是来自北京，国际金融专业。除了后来才搬过来的这两人，经过下午的一场闹腾，几人都算熟悉了。蓝珊对上铺墙角别具匠心设计的小书架很喜欢，擦拭干净后，将中午领来的专业书本和自己从家中带来的几本书整理好放上去。看到顶床风小阳也爬上来在收拾了。见她很小心翼翼地将一把吉他挂在了墙上小书柜上面，蓝珊于是想起自己把那支笛子带来了，于是从旅行包中拿出来也挂在了墙上。见风小阳转头在看她的笛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其实我不怎么会吹，这是一个朋友送的，觉得挂着挺附庸风雅的，就常带在身边了。”听了这个似真似假的理由，风小阳没说什么，倒是也还以一笑。蓝珊看着她脸上这转瞬即逝的淡淡笑容，凭直觉感到她平常生活里一定是很少笑的。因为难能，所以可贵。风小阳也将一些书整理着放到书架上，有一本《十八岁出门远行》，不知她想到什么，用食指轻轻划了一下印着书名的书脊。蓝珊看着这书名心中也若有所动。

　　等众人终于各自收拾妥当，尘埃落定。又一起去食堂吃了来学校的第一顿晚饭。好巧不巧，竟然又遇上了那位学长，他自己介绍是计算机系大二的，叫重黎，湖南常德人。蓝珊隐隐觉得她们302这群人和这个重黎还真是有不解之缘。到了晚上，各自躺在刚刚建立熟悉感的床上，有人静静翻书，有人在讨论明天即将开始的军训，哀叹为期两周的魔鬼训练生涯即将开始了。和蓝珊一样，好几个人都是第一次住宿舍，第一次出门离家那么远，离开父母亲人，来到这陌生的城市，都有种很奇特的感受：有点想家，但是能一下子和这么多年纪相同的女孩子聚到一起，未来四年还要共同学习生活，又觉得无比新奇有趣。11点灯熄了，几个聊天的女生也说累了，各自渐渐睡去。只有走廊上的昏黄廊灯还微微亮着，犹如不眠人的眼。不远处水房里某个水龙头，因为年头久老化了，不容易拧得紧，在缓慢地滴答滴答得轻轻响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