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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芝林馆（四）
岁月如梭，又是一年早春。白色的雪在黑色的瓦缠绕着一丝丝的清烟，安静的听似乎真的有丝丝的作响，那是雪融化的声音。春天到了，树枝的嫩芽将舒未舒的，一些雪末还残留在枝头上，青的，白的，干燥树皮的灰白，这颜色搭着煞是好看。
春天的晚上，还是湿湿凉凉的冷意，白日掬霞灿烂的纤然天空，日头好着，明明还是温暖的。骗得晟澜与紫笛憋居在芝林馆的一月，放松了心情来西湖边上游玩，却不想忘带了厚些的外衣。回来了的路上，晟澜穿的是松花色的丝绵袍子也是无妨的，倒是冷得紫笛捂着晟澜的手，自己的背却在打颤，晟澜紧拢着紫笛些。
紫笛只觉得心也暖的。
冷是冷些，不过一路走来，倒是有一轮皓月，银光将西湖衬得如镜一般平滑漂亮。晟澜和紫笛一路说说笑笑，两人影别有清丽的味道。很快要到芝林馆的一径园林耸立的大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姑娘，请留步。”
紫笛与晟澜冷不防都吓住了，紫笛慢慢的转过头，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想做什么。”
晟澜则在这一阵，恍如隔世，回想起和那人初次见面时也是这样一个月光不错的夜晚。他出现在小巷里递给自己的珍珠发卡，她还记得她接过时手指碰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和那双印象深刻的眼睛。
“你们不用怕，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问路，请问烟雨楼是在这条街吗？”听着字正腔圆，声音浑厚有力，是个北方人。晟澜侧着身子，低垂着眼睑，由下至上瞄着来人的穿着，一双粘着泥的漆皮鞋，整齐而陈旧的中山装，以及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在笑。
不提烟雨楼还好，一提可是点燃了紫笛的不满的火桶，紫笛也不顾来人尚算礼貌，只没好气的说，“这条路直走，看着门牌就是。”
“谢谢。”有棱有角的模样笑起一排洁白的牙，咦，还挺好看的，有一丝和孔立夫相似的文人气质。
待那人走远了，紫笛心生警惕的和晟澜咬耳朵，“又是烟雨楼的，走了一群疯子，又来了一个。小姐，我们又有一段时日不能出来了。”
晟澜在心里憋笑得厉害。
天是擦黑了，连绵起伏的瓦砾顶，如同水墨画里染起的，慢慢的慢慢的挥洒开去。那人还在一边认着门匾一边往里走，晟澜和紫笛则默默的跟在后面。那人愣愣的回头，对着主仆二人又是一笑，其实也瞧不清楚面孔，模糊光线之中甚是阳光腼腆。
巧的是，主仆二人已经到了芝林馆的门口。那人一时对着门匾瞧不仔细，无奈的站在路的中间。
“傻子，那儿呢。”紫笛敲着芝林馆的门，一指横然指中了烟雨楼的那块匾。
那人有些奇妙的看着晟澜二人，又回头一扬头，一指头顶的门匾蓦然笑道，“是哦，在这儿。”
晟澜扑哧一笑，粉白的双颊透出好看的红晕。睁眼却发现紫笛和那人皆看着自己，恰巧下人把门打开了，晟澜便不好意思的往里一躲，闪身进了芝林馆。紫笛见那人如同点了穴位，动弹不得的痴望着敞开的门口，心想必是贪念小姐的美貌的一个狂生，于是将门愤怒的关得大响。
欧阳于坚透过芝林馆的大门乍开的一刻，模糊的灯光不妨的点亮了她精致的五官。心脏因为欣喜而狂跳不已。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对门的门户已是紧锁，他才回过神来。
那一瞬他认出了她，垂头轻染起的笑容，如春水照应起一朵娇羞的芙蓉，美得不可思议，凭着这点，他并肯定一定是她，那个在舞台上震撼到他心智的美丽的女子。
欧阳于坚仰视着明月伴云冉冉透出亮光的天空，笑道格外开心明朗，他居然能在今生注定擦肩而过的千万人中重新遇上她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一句诗经，欧阳于坚烂记于心，反复斟念，忘不了这份绚烂的美丽，忘不了这样奇妙的缘分。这是一个咒语，免不得会缠绕他的半生，得不到，已失去，何是最珍贵的事物，即便今日是视如珍宝的缘分，爱不释手之余，欧阳于坚可曾是真正理解了它的价值。
晟澜还真没想要了解那天那个问路的人，说来也是好笑，紫笛没两三下的工夫就打听到了这位烟雨楼新客人的来历，说是汪家教授得意的一个弟子，写文不错，在北平的中学任教，这次是利用学校让他休假的时间来探望恩师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和汪子墨汪子璇两兄妹相处似乎不怎么融洽，主要还是汪子璇。不合原因好似因为汪家小姐自从上次晕倒出了医院之后，居然变得规矩起来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汪家老爷太太也是孝顺体贴，说着好话倒把汪太太哄得十分开心。那客人却对汪子璇的一些作为不太赞同，小住了没几日就走了。
过了几日，汪子璇居然热心的又记下一张拜帖，要姚家的小姐过来一聚，以示友好之类的。紫笛搁下拜帖，脸上不自然的翻着白眼，心里也不知骂成什么样了。
其实也不怪紫笛心里在诽议，之前闹得风风雨雨的离婚风波方才尘埃落定，却是谁家清清白白的女子愿与之来往，如今再下拜帖，颇有有拖人下水之感.
冯舅爷第一个得了消息，就给晟澜出主意，养在乡下的红玉表妹近日进城了，不便住在姚家祖宅，要来与晟澜作伴。姚复也不用晟澜吩咐，立刻写了帖子婉拒了汪子璇的美意，只说有客要到不便外出云云。
汪家也没说什么，汪子璇热情不减，游说有空定要再相邀。听见来人回话，晟澜倒没什么，只是紫笛一副噎死的表情。冯舅爷倒也不怕真的与她家结仇，杭州城谁家不识她家的名声，即便传出姚家不识礼的传言，可雪亮的眼儿是谁不会知那是躲着她家呢。
天暖了之后，汪子璇乐于交际的盛情邀请之下，还真邀了几户人家的妇人前去烟雨楼做客的。二楼的之上的房间除了晟澜的闺阁，其他的都锁上了，加之姚复强力手段之下，也没妇人敢明目张胆的议论汪家的是非了。
紫笛本身就不喜对面烟雨楼的做派，主要还是碍着她贪玩的性子，摊上这样一个邻居，谁家女眷敢私自外出啊。即便之前的光怪陆离的画家们是不住在这里了，可也拦不住汪子璇制造绯闻的强大力量。
如有一日，汪家宴请宾客，刚开始晟澜还在花厅里静静的还在听着姚复说给红玉准备的一些药材，那些是有利于红玉的喘疾，那些是春天女子要滋补的，对面的烟雨楼却又是一阵喧哗声起。远远的也听不清在闹什么，姚复额头上直冒冷汗，晟澜见势不好，赶紧让姚复去前面主持，别真的汪家失火殃及自家的池鱼了。
侯了一阵，紫笛黑着一张脸来报，说是汪子璇在烟雨楼门口骂大街呢，骂的可难听了，事情的起源还不清楚。晟澜无奈让人去请冯舅爷，扶着紫笛走到廊下，见两三婆子聚在一起碎碎念，紫笛不满的咳嗽了一声，婆子见是小姐立马就散了。
晟澜扶额，这芝林馆的日子怕是住不起了。果不其然，晟澜和冯舅爷商量着要不再办置一所宅子时，却是傅增湘的夫人来访提供了一个搬离烟雨楼的契机。
傅太太也是素闻汪子璇在杭州卷起的大型风暴的，虽然她是支持新式妇女勇敢摆脱旧式包办婚姻的枷锁的，偏偏汪子璇的曾经夫家傅太太也是认识的，谷玉农的为人更是有所了解。
汪子璇对外人说起的离婚可和傅太太了解的情况不大一样，谷玉农对妻子的百依百顺那是认识的人家都知晓的。
夫妻间的感情可也耐不住汪子璇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的，要是看看丈母娘也是情理之中，却是在娘家与一群未婚的男画家来往密切，岂不惹人非议。要是行为坦荡文明，人家丈夫也不在乎，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偏偏就在婚后一年闹起了离婚，理由也讲得颇为理直气壮，说是夫妻间没有共同语言，稀罕，妻子天天往外跑的，何来与丈夫有共同语言之说。
刚开始，谷玉农还一直对父母亲戚说汪子璇的好话，人也痴心得上烟雨楼去求，纠结了大半年的，却是把谷家的声誉也连累了。汪子璇仍旧在烟雨楼与一群画家们相交甚好，容着那些个画家顶着汪子墨的旗号办事，啧啧，碰上这样的媳妇，婚能不离吗？
于是，傅太太眼看着面前柔柔弱弱的晟澜多了几分热乎和怜惜，这离乡背井的，身边也没一个父兄可依靠的，身上还带着病痛，如何经受得起那样爱闹腾的邻居的惊吓。再者，晟澜的两个姐姐曾经也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听着丈夫对晟澜的评价也是好的，就更加对其疼爱和照拂。
午后太阳正好，傅太太就和晟澜在庭院里的石凳边，谈天说地的。
到了晟澜吃药的点，紫笛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墨汁底的药。紫笛服侍着晟澜吃下了，晟澜擦拭了一下嘴角，对着傅太太稍做歉意的微笑。
傅太太关切的问，“这几日，身子见好了。”
晟澜正和傅太太说着， “劳傅太太关心，药常吃着，我也常常晒晒太阳，身子无碍的。”
靠着园子的高墙，一路之隔的烟雨楼汪子璇又高声鹊起，听着又是和汪教授吵起嘴来了。
“可怜见的，我倒听你姐姐说起你自幼身子不好，如今住在着风口浪尖似的人物边，怎么会好。”傅太太也不忌讳在晚辈面前议论他人，那汪子璇惹人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儿她可是在他人的院落里听见为人儿女的与亲父争吵的不孝。
晟澜只是淡淡的，也没回应傅太太的话。动作声势再大一些的时候，傅太太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两人那时早离开了围墙底下，傅太太持紧了晟澜的手，“好孩子，有难处怎么不和我们商量啊。那家人如此，何必忍着，我知你一个女儿家不愿计较，可是长久下去，对你的身子也是不好啊。”
“晟澜当然懂，不过姚家祖宅之前动过念想是要搬过去的。不过春儿雨季到了，潮气怕过重，冯舅爷也是为难的紧，这不红玉妹妹也快来了，我倒是想两人好作伴。”晟澜轻声细语的向傅太太解释。
“你的心思缜密，这重新置办一个宅子于你，你是怕不合适才不提是不是。”傅太太不由的笑了，厉害如她的长辈如何猜不透晟澜的想法。
“铺张浪费的名声，晟澜可当不起。”晟澜顺着傅太太的话波儿笑称。
“我倒也有个法子，与你是没坏处的，你的功课是极好的，千万不能落下了，左右算着还有食宿的问题，不如你来你姐姐读过的学校如何。”傅太太停了停脚步，笑眯眯的正经的问晟澜。
“真的，傅太太收我。”晟澜难以置信的模样。
“真的。”傅太太点头。
“那真是谢谢傅太太了，不，现在我得称您一声校长。”晟澜买着乖巧，得了傅太太满意的微笑。
这几句话的功夫，总算是可以远离了烟雨楼的一团乌烟瘴气的“麻烦”。紫笛得意而庆幸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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