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乱桎(女驸马)

作者:杨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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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押解僭制一案重犯归京的前日申时,乌天黑地,薄雾冥冥,臬司衙门口前,将将踏过最后一层台阶的冯素卿,掸了掸落于绯袍上的风尘后,稍作一顿,便高视阔步的朝内衙行去,蓦地,一道冷冽的声音陡然从身后传来:“驸马留步......”

      清癯的背影立时驻足,待她徐徐转身,约莫一丈外,一袭束袖劲装的男子,正挺直着背脊,朝自己拱手揖礼,肃然道:“郡主有请......”

      见来人豪眉微锁,目光似剑,冯素卿心下忽得一怔,宛然从来人阴郁的神色中,窥见了几分似曾相识的戾杀之气,她不禁略仰起首,面上却是未显惊慌。

      “回去禀明郡主,本官此间多有不便,择日再行拜会”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档子口,怕又是一场明晃晃的鸿门宴,思域里飞快的忆起了上次的牢狱之灾,冯素卿立时面色沉沉,言语中亦多了几分凌然威摄。

      仿佛早已意料到了这位驸马爷的不识时务,男子面无难色,蓦然间嘴角微扬,旋即生出了一抹阴鸷诡秘的轻笑:“难道驸马就不担心她的安危吗?不知这下次.....还会不会有那般幸运.....可以.....死里....逃生......”一句一顿,听来满是威迫恫吓。

      “哼、尔等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怎么?堂堂南定王府,就只有这些鬼魅伎俩了吗?”冯素卿自是不会轻易就范,遂负手别过姿首,冷眼讥诮道。

      男子向前踱了一步,不见其愠怒,而是顾盼左右后,敛声屏气,沉声道:“郡主有言,此等伎俩,无论使多少次,对驸马你皆受用,毕竟您与公主伉俪情深,誉满星闱,断不会置她于险境而不顾.....”

      人!可当真不能有软肋,这被人抓尾挟制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冯素卿赫然蹙起了眉闲,拂袖不语,清泉似的星眸下亦满是悻动之色,她重重的吐了口浊气,晓得其中的潜藏之患,只得隐忍不发,转身怒视着身侧相挟之人。

      “驸马爷,请吧.....”

      “真乃两女子啊!快同本大侠说说,你二人是如何结下这惊世奇缘的?”少年的眉目飞扬,澄莹清亮的眼底,一时闪着灼灼眸光,她大咧咧的将半拉的身子伏在八仙桌上,丝毫未察觉,那面容已有些羞赧的程白两位姑娘。

      目目相看,二人似心领神会一般,最终,还是程木槿嗫嚅着看了口:“这.....此事.....”犹疑中,正对上云熙那‘勤学好问、如饥似渴’的认真模样,方知这位侠肝义胆的冯小姐,当真是要穷原竟委,追本溯源了.....

      “此事需从李十郎那小有盛名的家戏班子说起......家父与子芩的父亲乃世交,二老少年时便于一处私塾习文受教,成年后又交往甚多,两家的宅院亦是邻近.....”程木槿随手接过白子芩为她与少年分别斟的茶水,眼波流转间,自是嫣然一笑。

      “喔~~~原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这与戏班子又有何干系?”与浅酌中的程家小姐不同,少年只顾得八卦眼前惊世震俗之事,一口便饮了那将将沏好的整碗热茶。

      “好烫好烫.....我说程....程小姐,你先莫与她眉来眼去.....接着....接着讲啊....”少年大吐着舌头,噌的一声从八仙桌上跃起,此时兴致正盛,哪顾得上这身体发肤,遂口中继续惦记着人家两姑娘的阴私掌故。

      “呵哈.....”二人见她这般娇憨讨爱模样,不由得皆面露冁然。

      “我与子芩虽自小相识,却是各自深居闺阁,嫌少会面,故相交亦不过泛泛而已。然,去年白老爷寿辰,邀家父挈眷前去道贺,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适逢李十郎的家戏班子从南直隶到了这京畿之地,白夫人闻得此事难得,便托人请了这场堂会戏.......而子芩她.....”程小姐似是忆起了当时那令自己心生摇曳,惊鸿一瞥的一幕,望向白子芩时,侧又是含情脉脉,不能自已。

      “而我,自幼喜好梨园之乐,便擅自而为,未经双亲允许,女扮男装,登台献唱了一曲《风筝误》中的选段,故为此....为此被家父痛斥,禁足了好些时日....”忆起那段往昔,白子芩淡淡一笑,面上竟满是.....夷愉.....

      “欸?敢情我们的‘白公子’也会开口说话啊,我还以为你们这些读呆子,都是半个哑巴呢?”少年威仪不肃的在二人对侧来回踱步了须臾,待口中那滚烫之痛消散,遂才径自落坐,含笑朝着白子芩打趣道。

      “冯....额.....我还是唤您少侠吧”程木槿盈盈一笑,复又软语道:“冯少侠说笑了,子芩虽看着敦默寡言,内里性子却是活泛的很........她呀,亦只是拿腔作势,故作矜持罢了...”诚未料到,原以为心上人会为自己辩驳一二,然.....竟也同少年一道,起了揶揄自己的兴致。

      少年赔笑了几声,思域却是陡然忆起了昨夜,二人门前偷来的那一耳香艳........‘果然,人不可貌相,尤其是那些书呆子。’

      “欸?对了程小姐,你是如何识得我这女子身份的?难道是本大侠这气度.....还不够英武?”少年青眉微挑,想至自己这清隽洒脱的男装模样,虽不及某人那般好看,可怎也不似那些忸怩作态的小女子吧.....怎会一眼就被识破于人前。

      此事越是细想,便越有几分促狭.....

      “少侠丹心侠骨,义薄云天,比这世间大多男子,都要英武许多,只是.....这女子若是生得丽质天成,任她如何蕴藉风流,眉目间还是会露了本相。”

      噫嘻!这位程小姐,当真会聊天.......

      ‘哎嘿,程小姐所言,确有些道理.....’少年嘴角不禁微扬,立时便一扫方才的促狭,笑逐颜开。

      正是心下暗喜时,那个熟稔的模样,又遽然出现.......

      ‘冯素卿可是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美女啊,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她那般好看,又是如何瞒得过天下人的......遑论这天下人里.......可是有她那青梅竹马的情郎李世杰,还有那垂涎才色而前去提亲的刘仲谦,更有那个执拗着不放手,硬是与她冯素卿牌位成了婚的东方炽..........就连自己.......亦与她有几分前缘相交,哎呀呀,这稍一思忖,识得冯素卿的故人竟如此之多,可我府上这位驸马爷,又是如何在她那副绝美皮囊下,假凤虚凰,做了状元郎,还娶了本公主的......冯素卿啊冯素卿,你好生厉害啊......’少年连连赞叹,宛然心悦诚服。

      “不对不对,我佩服她做甚?!不过是道貌岸然,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大骗子罢了!”难以置信,自己竟然钦佩起了那个诓骗自己之人,少年登时蹙眉懊恼,赌气般低声嗔怪道。

      “骗子.....”程白二人不明就里,相视中,眼底满是疑惑。

      “额......本大侠一时走神,想到了某个大骗子,不妨事不妨事,我们继续吧.....”少年见二人神色有异,适才回过神识,讪讪一笑,摆手间,忙给自己打了个圆场,努力忆起了方才话由,遂正了正声色,继续扣问道:“那之后呢?之后你二人又是因何走在了一起....”

      略顿了少顷,白子芩倏然起身,信步到书案前落坐后,便径自提笔,洒墨挥毫。而八仙桌前的程木槿,虛眼瞧了一瞬,便心领神会一般,斟酌了俄顷,面上竟微微泛起的红晕,一时眸光微垂,赧颜道:“自那日子芩登台作唱,我脑中便总是魂牵梦萦着她那神清秀骨,有别于世间男子的隽逸模样,经我心中再三思忖,最终,借着探望禁足姊妹为由,送去了一本我自己手抄的李十郎诗作,起首便是那.....《满庭芳邻家姊妹》.....”

      “邻家姊妹.....?此诗是有何掌故吗?”少年口中沉吟,仍是不解道。

      书案前笔走龙蛇的白子芩,须臾间便一挥而就,遂双手撑开纸张,稍作抖动,见墨迹干涸,方才起身饶过书案,朝少年落坐之处径直而去,信手将洋洋洒洒满是字迹的纸张递于少年手中。

      行行娟秀清丽的簪花小楷,陡然映入了少年眼帘。

      一味娇痴,全无忌惮,邻家姐妹双双。
      碧栏杆外,有意学鸳鸯。
      不止肖形而已,无人地,各逗情肠。
      两樱桃,如生并蒂,互羡口脂香。
      花深林密处,被侬窥见,莲步空忙。
      怪无端并立,露出轻狂。
      侬亦尽多女伴,绣闲时,忌说高唐。
      怪今朝,无心触目,归去费思量。
      ——————

      ‘有意学鸳鸯....互羡口脂香.....这是.....这是......’少年的遐思再次忆起了自己中毒之时与那位驸马爷间的种种阴私.....她慌乱的折住了手中的诗文,素手攥拳掩在唇边,双眸怔怔,六神无主,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短浅,像是某个压制在深渊里的可怕念头,就这样被人掀开了一般, ‘怎么会.......我对她.....难道也是........’紧攥的指尖与面颊一道已有些泛起了红晕,少年的心头如打翻了五味瓶,暗流涌动,百感交集。 ‘女子与女子间......我....我怎么能......’

      少年的思绪里,似乎有某种不得了的情愫,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抽丝剥茧的,被自己悄然揭开......

      “冯少侠.....我与木槿之事......确有些惊世骇俗,有悖纲常,旁人无法苟同,亦是自然......”白子芩安抚得将自己的手轻覆在程木槿同样白皙温软的手背上,泯然一笑,不失其风度。

      啪---少年的掌心,重重的落在八仙桌上,拍的自己生疼,却又碍于大侠的威姿,不好得露拙,遂佯装镇定道:“怎么会,本大侠行走江湖,何等光怪陆离的之事没见过,这两情相悦的姻缘,原本就是好事,管它什么礼教伦常,若不能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还不如寻个庵堂,削发为尼,倒还能落个清静,总好过被那些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逼与自己讨厌之人成婚!那才称得上是天理不容,有悖伦常之事!”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少年此时全然一副大义凛然的豪气模样。

      “嗐........本大侠绝非拘泥于世俗之人,只是......只是方才想起了个满口胡沁的大骗子罢了......所以你二人莫要多虑。”

      此时的少年浑然不知,自己每每一忆起那个讨厌的家伙时,面上总免不了浮上一阵赩然的绯色.....

      同是天涯沦落人......程木槿自是一笑,神色于意味深长间,慢声细语道:“少侠口中的大骗子,怕也是名女子吧.......”

      彤云密布,申时的那阵狂风,亦不过是山雨欲来前的先兆,虽从车舆上探出身时,便有下人撑伞遮挡,但还是因这滂沱之势,打湿了那袭耀眼的绯袍衣袂。

      待冯素卿掸尽两臂的莹莹水珠时,方才撑伞引路的下人,与那位奉命请自己来的内卫,宛然十分洞悉奏曲之人,俄顷间,已尽数被屋内的清雅琴音屏退。

      堂奥深处,云姝素手轻弹,靡靡之音,婉转低沉,似细雨落入迷蒙,又坠在了檐下的青石板上。一袭淡青色长裙,衬着奏曲之人粉面桃花,犹似离尘般仙姿迭貌,她未曾抬眼,闻得跫然的脚步声,眸光却依旧留恋在指间弦音中,由远至近,远则清幽,近则在激荡中,生出了阵阵缭乱之感。

      ‘‘砰......’’ 琴弦猝然断裂,缭乱的琴音,竭力嘶吼出最后一声后,便戛然而止。

      指尖殷红,虽未割裂,却还是在断掉的一瞬,带了些刺痛。云姝依旧垂着眼眸,骤然弹开的手,复又轻柔地抚过琴身,仿若在疼惜它一般,青眉微蹙,面容沉郁,触目伤怀的思忖了片晌,方才幽幽道:“让驸马爷见笑了......”

      堂内负手静立的冯素卿,将这如哀草般的忧容敛入眸底时,心下不禁一紧,本是戚然悬着的心,立时便有些软了下来,她略一沉吟,悄然间轻声叹道:“弦紧必裂,关心则乱,郡主此时心境,绍民尚可理解。”

      云姝闻言,蓦然抬眼,深邃幽暗的眼眸,眈眈注视着堂前这不蔓不枝,昂然挺立的绯袍男子,顿了片刻后,开门见山道:“倘若驸马爷真的可以理解,那能否与我南定王府行个方便,之前种种冒犯不敬之处......确为形势所迫,日后我王府必图后报。”

      直截了当,开宗明义,云姝此举,倒叫一向淡然自若的冯素卿颇有些讶然。

      可这理解归理解,若将一切过往雠嫌抛诸脑后,须臾间全然宽恕那本不可宽恕的仇怨,则是另一件挟山超海,难如登天之事.......

      冯府上下遭逢劫难,父亲被钳制囚禁,继母遭加害至死,她虽与自己不算亲厚,但亦有多年相处之谊,如今.....就连自己这沐猴而冠,随时会丢了性命的危殆处境,亦因她南定王府所致,这于家于国,于情于理,若想化干戈为玉帛?又谈何容易!

      凝思至此,冯素卿平静的面上已不觉得浮上了一抹冷冽。

      “云姝郡主,王爷之罪,罪在轻渎,他贵为皇亲,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只因一己私欲,便不敬君上,无视法度,罔顾他人性命,如此倒行逆施,悖逆僭妄之举,郡主,你叫本官,如何行这个方便?!”

      辞严义正、声色俱厉,冯素卿亦如世间浩然君子般,风骨卓然,她依旧习惯性的端起胳膊,却是别过身子,未去直视云姝。她会有如此之举,并非出自大义而凛然,仅是同为女子的自己,色厉内荏,实不知该如何与那哀容愁云相对。

      “驸马以为,我还会痴心妄想,行非常手段,图谋设计推翻我父王那些证据凿凿,铁证如山之罪吗?还是觉得我此时可以串通您与张大人、李大人,以及阳州府上下官员,上书与我那皇伯父,言说未见过阳州府内那赫然于南城的伪皇宫,其后我再连夜差人将那昭然若揭,徒增祸端之处拆毁?再不然,纵一把大火,烧它个干干净净?!驸马以为,现下行此法,可还来得及?”言语虽夹了几分讥诮,云姝面上却满含微愠,被眼前的冯绍民如此诘责,怎会没有几分羞恼。

      冯素卿自是一怔,素来冠以温婉端庄的云姝郡主,悻动时竟同自家那位公主,如出一辙。她略微转过身,抬眼望向那杏眸圆睁的面容,冯素卿倏地摇头,观其眉眼,方知她言下的几分真伪,不觉叹道:“看来王爷此举,郡主确不知晓......”

      话音将落,云姝愠怒的面上,不禁哑然失笑:“这些年,父王与兄长被留于京内,而我,则是独居于应天的南定王府,一家人聚少离多,我兄长又是个不愿理事,只醉心于习武的顽劣性子,这座大儿无用的伪皇宫,不管父王因何故而建,我若知晓,定会毁了它....”云姝毅然的望着方才那根断裂的琴弦,唇角复又勾起了一抹冷笑:“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可以不知,但我那身为九五之尊的皇伯父,他岂有不知的道理......怎么?地方监察御史、承宣布政使司、阳州府内的大小官员、还有那虎狼般的锦衣卫、暗桩遍布的东阁,他们难道皆是尸位素餐,闭目塞听之辈吗?”

      闻得云姝言及阳州府内大小官员之过,冯素卿一时静默无语,心下蓦地添了几分愧怍之感。诚然,南定王僭制所为,确是身为阳州知府的冯少辅,比权量力之下,间接促成.......而这其中原委,因着细思极恐之故,冯素卿与父亲,亦是秘而不宣,讳莫如深。

      可终归,还是他东方懿德生了那不臣之心........

      “额.....郡主,兹事体大,还望慎言.....”冯素卿见云姝已起身,绕过置琴的案子,朝自己施施然走来,她不自觉的退了半步,略一欠身,好言暗示道。

      “慎言?”云姝邪魅一笑,“这么说,各中因由,自是没能瞒过你这位文武兼资的状元郎了.....”

      冯素卿并未想与她揪着此意辩白到底,遑论她亦非那摇唇鼓舌、言与心违之徒,便索性转了话由,沉声扣问:“郡主此间挟绍民至此,究竟意欲何为?”

      云姝轻移莲步,错开冯素卿,坦言道:“如今朝野臣工,见我父王大势已去,便纷纷上书弹劾攻讦我南定王府,此时除了几位尚算清明的阁老,审时度势之下立场持中。在这内外廷中,已无有分量之人敢替我南定王府从中斡旋......如此下去,依着他的心思......怕是要斩草除根,永除遗患了.....”

      冯素卿闻言,猝然朝云姝迈了一步,凝眉肃然道:“郡主,绍民方才说了,请您慎言。”

      “我竟如此言明,自然是信得过驸马为人,而眼下这僭越之罪,已是众目昭彰,铁案如山,任我如何多方百计,亦怕是钻冰求火,徒劳无益了.....”云姝如潭的眸底一时变得有些黯淡无光。

      风木含悲,人伦之情,怎叫人不怆然,她怔了怔,竭力收回了些神识,方才继续道:“僭制有罪,但我父王绝无叛乱之行,此次差人请驸马前来,是望您归京后笔下留情,莫要与那些激进弹劾的臣官一道,置我南定王府于万劫不复之地。再者.......如果可以的话.....哦...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烦请驸马替我南定王府谏言陈情,转个风向.......”云姝唇齿嗫嚅着,因之前设计构陷驸马冯绍民一事,虽已无实证责问这位云姝郡主,但此事背后的始作俑者,二人心中却是十分明了。

      “呵、郡主未免太抬举冯某了,我新科不久,又初涉这官场,虽为同僚,却与其中大多数臣工素无来往,正所谓人微言贱,未足轻重.....这折子奏与不奏,皆为腹背之毛,郡主此时,怕是寻错人了.....”冯素卿冷然一笑,过往那些旧恨尚不曾释嫌,如今道叫她以德报怨,去替南定王府当说客,且不滑天下之大稽?

      谋先则事昌————
      冯素卿这夹枪带棒的断然回绝,云姝仿若早有先见一般,她面无改色的徐徐转过身,正对上绯袍男子那洁清自矢,千仞无枝的凌然模样。

      云姝的遐思竟一时有些飘忽:‘想不到云熙那自由不羁的性子,会喜欢冯绍民这样一板一眼的书呆子......过去还扬言什么打死不嫁读书人.......看来,这生得俊俏些,对何人皆受用......’思忖着,云姝的唇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一抹莞尔。

      “呵哈.....驸马此言,怕是太过妄自菲薄了,云熙公主乃今上嫡女,而您自然是这国之帝婿,否则怎会一入朝堂,便拔擢为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其位高权重之势,毫不逊色与一般阁臣,况且此次查办我父王一案,驸马功在帝心,何来人微言贱之说,怕是举足轻重,一时无二了......”

      云姝的言下之意,正是切中了此间朝局所向,自皇帝敕封冯绍民为钦差起,他便在此案中有着至关重要之用。

      借力使力,眼下攻诘弹劾南定王的折子,已如雪花般飘至皇帝的案头,那些按兵不动,仍谨慎揣度圣意的臣工,暗地里却是蓄势待发,只等内阁那几位位高权重的阁老,与眼前这位尚未归京复命的主审冯绍民,明朗姿态,点明风向......故云姝此举,属实是计尽力穷后的无奈之法。

      冯素卿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这其中的底里深情,以她的聪慧,怎会不知云姝之意。于私,她决然不会助她南定王府分毫,可于公,于那些无端被牵连之人.......方才冷峻的面容,此时便遽然添了几分犹疑。

      “我实不想助你王府分毫.......”冯素卿微蹙着眉闲,言之肺腑。

      云姝望着眼前这张隽秀的面上,满是不愿苟同的微愠,知他冯绍民所言非虚,顿了片晌,遂才别过身去,沉声道:“你已觉我南定王府皆非善类,便晓得其中的门径手段,冯绍民、你别忘了,自己可是有软肋之人,倘若你一意孤行,不肯就范,我很难向你保证,云熙公主,不会再中一次什么难解之毒”

      空气中,一时充斥着诡异的阙寂,依旧负手肃立的人,面上仍是从容不迫,只是方才微攥着的拳,此时已在掌心刻上了阵阵红印。

      “喔?难道郡主知道公主所在何处,不妨告知绍民,绍民好遣人前去迎回公主。”冯素卿故意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试探道。

      蓦然垂首,云姝无意间窥到了冯素卿那双负在身后,紧攥的素手。她悄然的舒了口气,心下更觉怅惘......如今自己竟要拿云熙的性命,来胁迫她的驸马,云姝眸光黯然,摇头苦笑道:“有你在此,她会回来的.....”

      冯素卿立时心头一震,自己好像有些期许,却又好像是生出了哀切之心:‘她选择了一条无比正确的路.......她终于自由了,怎会回来,又何必回来.......’ 自云熙不辞而别之日起,除了那身份不尴不尬的张少廷,这是她第一次从旁人口中,言及云熙......

      “郡主、此事算我应下了,不过只是不参涉弹劾上奏,至于替南定王府请吁求情之事,道不相谋,恕绍民难以从命!言尽于此,臬司衙门内尚有庶务未清,我已在此勾留多时,这便告辞了!”

      一时间,冯素卿的心中像被堵了块巨石般,怏怏不悦,内外皆忧......她绝非将冯府与南定王父子的旧怨释嫌,而是她那温良如璞玉的性子,令她无法罔顾他人的性命。小爱于私,这大爱.....则是心系天下苍生万物。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今我冯府已做了这场倾轧相向中的牺牲品,可还要多少无辜的性命,毫无干系的王府宫人,变成这场权谋相斗中的刀下亡魂?’ 处处为他人思虑,与己、便是一种折磨,冯素卿素来如此,否则.....怎会一步一步,将自己逼至这万劫不复的境地。

      ‘冯绍民......我南定王府欠你一个人情’云姝心下暗忖,又且知,她南定王府欠冯素卿的,何止如此.....

      夜色弥漫,安宁静谧,云姝定定望着那独行踽踽,傲立于世的背影,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将襟怀坦白目睹至于眼前.......雨后月白风清,玉盘皎洁,拂过那清逸离尘的神姿,照在一袭绯袍之上,敛入眸底时,竟在心头赫然生出一抹明艳光彩......

      门廊处,冯素卿倏地止步,顿了一瞬后,凛然道:“郡主、无论如何,莫要再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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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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