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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钟家主人
钟鼐本人高大魁梧，人到中年，看起来还很有些锐气。猛一看，不像文官倒像武将。他的书房，书倒是不少，三面墙都被书架占了，满满的全是书，这些书都按经、史、子、集分门别类。小文见了，不免有艳羡之意。
而钟鼐也在打量小文，似乎有点惊奇的样子。
小文施了礼。
“你就是沐文之？”
“是。”
钟鼐随手从桌上抓了一本早就摊开的书递过来。是一本新版的《大戴礼记》，钟鼐点着书页说：“这书骑缝处有‘文之’二字，这是你写的板？”
小文瞥了一眼，“是。”
“这倒有意思，”钟鼐显出对小文极大的兴趣，“牙行推荐时，说你平日以帮书坊写板为生。还说署名‘文之’的就是你，我就有些奇怪，头一次听说还有女子以此为生的。再看你的字又是工整端方的欧体，也不象是女子手迹。还怀疑是那牙行是诳我。及今日见了你这人，更是让人难以置信。你居然是这样……这样的……”钟鼐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小文，可看小文的眼神却闪了又闪。
“钟大人若是不信，我可以现场写给大人看。”
“不是这个意思。”钟鼐忙说，只是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你现在一个人在临安吗？你的父母家人呢？”
“家父去世，家人失散。”
“哦，”钟鼐似有些同情，盯着小文的眼睛却眨都不眨，有估量，有揣摩，还有……让小文不快的眼神。
“你这样的情况在临安城中怕是还有不少，但如你这般能凭本事安身立命的怕就不多。”钟鼐说。
“侥幸。”
“一个人在临安还是很艰难的。”钟鼐叹了口气，“况且你还是个小姑娘，你有没有别的打算？”
小文默然，实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
“你这样的女子，孤身一人，遇到点事，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终是不妥的。应该想个办法使自己终身有靠。”钟鼐边说，边舒舒服服地坐回了他的太师椅。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可此话一出，小文心里却有了些怒意。加之之前这位钟大人留给小文的印象，小文觉得这位钟大人大约一惯轻视孤弱女子，此时才摆出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可惜她沐文之向来不认命、不服输，这位钟大人算是打错了算盘。
虽是满腹的腹非，小文面上却没显出来。只仍旧不咸不淡的虚客气：“文之尚能应付。”
“是哪家牙行在为你谋差事来着？”
“大人？”
“我是想，那牙行有没有为你做媒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家绣儿就托了好几家媒牙子。”
“不……”
“哪家牙行？”钟鼐的口气中有命令，好似不容小文推托。
小文却竦然一惊，钟鼐露出的明显话意固然让她生气。但，最重要的是，她那原保的牙行是不能说的，因为她那保单上，保人身份太过招摇。那是当时的两位丞相，一个是吕颐浩，一个是秦桧。这全怪她那莫名其妙的皇帝师兄，他只管自己一时高兴，全不想到小文的为难之处。如今，时过一年有余，吕颐浩仍高坐独相之位，秦桧虽已下野，但此人一直在培植党羽，以图东山再起。若是自己的保书被钟大人知道，不知他会不会对自己起疑。
见小文不语，钟鼐慢慢说，“这个我自会查出的。姑娘也不用因不好意思而不肯说。本来，今日请姑娘来，是想看看我女儿的教授的何等人物，不想见了姑娘倒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很想为姑娘做点事。”
这位钟大人说话倒是滴水不漏，背后的意图也还是云山雾罩，不知为何，小文感觉有些不妙。好在小文机敏，这两年的历练也让她不是那么忸怩作态，对她来说，见到仲鼐此人本就是个难得的机会，小文岂会放过。
“谢谢钟大人厚爱，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什么媒牙子。我倒是想起，近日听闻钟大人府上，各牙行的牙婆走动得很勤，不见得单单是为了钟小姐的婚事吧？而且我听说颇谈了几笔好生意”
“姑娘何出此言？”钟鼐没想到小文问得如此直白，他比小文想象的更沉不住气，脸上显出一瞬即逝的不安。
小文作出侧耳倾听的样子，“刚才一进此屋，我就听到这书房的后面有丝竹之声，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钟家梨花阁吧，听说此地是个妙处，便是我平日里在坊间也早有耳闻。南渡之后，也才安定了没多少时间，各位大人的家妓规模已和当年汴梁的规模不相上下了。钟大人尤其是个中翘楚”
“这与姑娘何干！”这话显然触了钟鼐逆鳞，他面上有了怒意，但他虽怒，却又似乎格外小心，不敢十分得罪小文。只见他想了片刻，突然问：“姑娘可是易安居士的坐上客？”又急急说：“休听那些女子胡说，那些女子都不是什么安份的人。就是这个李清照本人，以教学为名，收些女弟子也是专教些不守妇道，妄议国是的坏毛病。我也曾送我家绣儿去那里，却是什么也没学会，只回来学舌，说的全是些不堪的话。”
小文知道易安居士近日收了些女弟子，平日饮宴诗话很是招摇。也很惹物议。其中还有个叫朱淑真的女子颇写了几首被视为出格的词，很是轰动。但小文没人引荐，也无志于诗词，所以从来无缘与会。但她也不特别否认钟鼐的猜测。因为她知道，以李清照的大名，这临安的官场、文场，对李氏的弟子都还留着几分忌惮。
“我还想说，”小文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这牙人行也与我无干，大宋刑统中，牙行只是中保，若是媒聘之事也得受当事本家请托，就算是钟大人的身份也管不了别人的事。不然若是出了纰漏被抓住，可不是小事，怕这些牙行也担不起。”
钟鼐似乎被小文的话吓了一吓，他想起了什么，气势有些软了：“姑娘说得极是，我只是热心而已，姑娘休要误会。”
“我也是怕大人一回‘热心’，两回‘热心’，‘热心’成了习惯，倒违了别人本人的意愿，做出什么触犯律条的事。”小文说这话时，半低了头，却从眼角窥着钟鼐的神色。
果然，此人脸色一下子发白，他又惊又疑地盯着小文。突然干笑两声，“才几句话间，就看出姑娘是个厉害角色，开始时倒是我走眼了。”
小文躹了一躬，“谢大人夸奖。”她从来都把别人看透自己的本性当成夸赞。
出了书房，迎面看见恭立门边的管家崔立。小文明显看出崔立看自己的眼神多了些阴沉。这可真是件奇怪的事。自己并没有得罪他。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刚见了钟大人？再不然就是他刚才偷听了自己和钟鼐的谈话。
他越是这般眼神，小文越是想捉弄他。
“崔管家在钟府多久了？”小文问，看似随意。
“教授姑娘为什么问这个？”
“崔管家是北方口音啊，想来是钟府的旧人，跟随主人一路南来可并不是容易的事啊！这年头同甘不稀罕，共苦倒的确难得，难怪崔管家很得这府中主人的信任。”
“这是鄙人的荣幸。”
“这种信任一定让你得了很大的便利，你大概是唯一能前院后院随意走动的外男了吧？倒是方便得紧。”小文不怀好意地说。
本来己走到前面的崔立猛然站住，回头紧盯小文，“姑娘什么意思？”
“如果现在讨好崔管家，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小文轻巧的笑笑，又向书房后的方向噜噜嘴，“听，那边阁子里有人唱曲儿，很是动听，而且好像是新曲。不知崔管家能不能带我去听听。”
崔立急速转身，藏起了脸上疯狂的表情。
小文盯着此人的背影，微微好笑，琢磨着，如果自己再‘恶毒’一点，这个人会不会暴出原形。“崔管家似和二夫人格外亲近。其它两房就差得远了。”
崔立脚下又一个急刹。好在小文跟得不紧，不然非撞上不可。可这一回他也学乖了，并不理小文，又继续前行了。
“可若我是你，我就也去三房那边烧烧香，世事难料，今后的事还说不定呢。你孤身一人寄居钟府，多留条路没什么不好。”
崔立已经领头向后院走去，不知是何原因，他的背显得佝偻得更厉害了。
突然看见钟纭风一般从后院卷了出来，又慌慌张张直向大门外扑去，中间撞了崔管家一下，也浑然不觉，毫不停留的继续向外冲。紧接他的两个跟班也追了出来，在后面喊：“公子，慢点，慢点。”跌跌撞撞跟了出去。
小文瞧了一眼崔管家，崔管家也是一脸茫然。
小文当机立断，拨腿就追了出去。也顾不得女教授的形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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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淑真一节出于野史，且还要晚几年。我突然想起来在此写这一段，纯粹为了体现当时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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