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狐

　　松鼠精瘦瘦小小的，比我还矮，不光长得不伦不类，说话也没个正形。一张嘴就像啄木鸟啄木头嗒嗒嗒嗒也不管我听是没听。

　　“我呀，大名顺风阿松，你可以叫我阿松！其实我本来应该叫顺风耳的，我的耳朵举凡天上地下万物，除了谛听没有任何神佛妖怪能比我强！但是没辙，天上已经有一主儿叫顺风耳了，我总不能欺负神仙你说是不是？再说那个高家老二本就是棋盘山一柳鬼，得了天大的造化才能升仙，我也不稀得跟他抢名儿，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改了名儿叫顺风阿松。我告儿你啊，别看我现在道行低，只有三百年，我理想可远大着呢！早晚有一天我会成为这三界内五行中最厉害的消息通。”

　　“消息通？”

　　“对，就是啥事都知道！玉帝偷了几回腥，阎王炸了几个鬼，谷前的鲤鱼精在水里撒了多少尿，山后的藤树仙在林子里叫了几回春，我都知道！”

　　“……合着你就一碎嘴说八卦的！”

　　“呸！你这小狐崽子说话真难听！消息通可是很厉害的！你不知道我在天狐谷这三百年吃了多少常妖无法想象的苦才能得到这么多消息！我知道很多人不知道的事！哎？你甭不信，我给你说几件。”

　　才三百年道行啊，听柔儿说，天狐谷最近的大事也就三件，其一，华黎大人登仙；其二，明璨大人和妖狐的墨梓同归于尽；其三，龙狐大战璃曜大人战死而又复活。其他的谁家闺女看上谁家小伙我不稀得打听。我估摸着阿松也打听不到啥更厉害的大事，想想霖灵这么跑走了也不是办法，我得跟他解释解释，万一真像阿松说的他误会我要娶他对他负责那可糟了，我还有璃曜大人呢！

　　我抬脚欲走，可是这身喜服实在宽大，一脚踩裙摆上，我摔了个大跟头。索性脱下喜服，终是第一次变出来的衣服，我不舍得扔了，也不知怎么变走，只好抱在怀里。阿松见我要走，连忙跟过来继续说道：

　　“我跟你讲，早前天狐的华黎神君亲手移植了一株红豆树，那株红豆树吸收了华黎神君至清灵气五百年，终于在两百年前结出了五颗五行相思果。这五颗果子具有灵力，是稀世罕物。那红豆树妖就送了一颗给华黎神君，还有一颗送给恰巧路过的仲阳帝君，一颗送给明璨小君，一颗送给璃曜小君的朋友，就是东海的明镜公主。只剩一颗，被天狐谷的一个小丫头偷了去，下落不明。”

　　我不答话，继续走着，阿松跺了跺脚，追上来，他个子矮，腿又短，使劲倒腾两条腿，始终要超出我半个身位。

　　“哎，你不好奇那一颗丢了的相思果哪去了吗？那可是吸收华黎神君五百年灵力的果子！但凡具有灵力的果子，吃了都会有神奇功效，你就不好奇它去哪了吗？”

　　“有灵力又如何？你这消息通都不知道那第五颗果子在哪，我又怎么找得到？再说，叫五行相思果，必然与增强法力无甚关系，没兴趣知道。”

　　“嘿——！”阿松努努嘴，“那我再给你说一件，你道天狐谷住着的都是天狐吗？”

　　“可不嘛，要不为啥叫天狐谷，不叫松鼠谷呢。”

　　“嘁！无知！天狐乃是上古神族九尾狐涂山氏的后裔，身虽为妖，实力却位于众仙之上，连玉帝都不敢小觑。华黎神君法力通天，玉帝还派了一尊战神下来专为监视华黎神君，不过对外说是他犯了思凡戒律，贬下凡间受罚的。哎！就我刚才说的那个经常在山后边林子里叫春的藤仙，就是他，他就是那个监视天狐族的战神。扯远了，接着说天狐的事，天狐每修炼一百年才长出一条尾巴，九百年才成为九尾天狐，那时方可化为人形。你再看看你们天狐学堂里那些娃娃，有几个有九百岁？里边最厉害的叫柔儿的，也不过六百出头。我见过的超过九百岁的只有云碧一个。”

　　“怎么？嫉妒啊？他们不是天狐，你是？”我一边走一边不屑地回道，心想云碧这名儿好像在哪听过。

　　“乱讲！我嫉妒他们？他们有啥好嫉妒的！血统又不纯正，再说就算是纯正的天狐，又怎样！长着九条尾巴，根本是违背自然规律的畸形儿！法力高又怎样？华黎帝君还不是新婚之夜跑了新郎？明璨帝君还不是跟情敌打得灰飞烟灭？还有璃曜小君，打小一块长大的明镜公主他都看不住，让个没背景的小龙拐跑了……”

　　我一脚踹在阿松后背上，他个子小身量轻，冷不防被我一踹，立刻滚了出去，边滚还边哎呦呦的叫。华黎大人可是我心中最强的存在！竟敢说她新婚之夜跑了新郎！还有我的璃曜大人！看不住明镜公主又怎样！真扫兴！衣服的事没套出来，还窝了一肚子的火！

　　我噔噔噔地回了天狐谷白毛长老洞，白毛长老难得没在睡觉，这会子也不知道上哪逍遥去了。我把喜服叠好放在干草堆旁，瞥见刚才白毛长老变出来的裙子还扔在角落里，就拿过来。裙身直直的，不同于柔儿常穿的罗裙、儒裙、留仙裙，这种样式我从没见过，我又想起阿松的话来。

　　这会儿再叹一次我的熟视无睹，半年来我竟从未问过天狐的修炼模式，我只当知道怎么施法就行了。如果天狐真的是九百年化成人形，那难道学堂里的个个模样标致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的俏丫头们都不是天狐？白毛长老也说过，他奶还没断呢就化成人形了，难道他也不是天狐？这么说来，半年前碰见的那个掉钱眼里的黑衣妖狐还真提到过白毛长老，而且白毛长老长得真不是一般的与天狐族格格不入的丑，还有那喜欢骚味的审美。思及此，我更加确定白毛长老是妖狐了。可若他是妖狐，为何各路神仙还会祝贺他呢？不管，就算白毛长老是妖狐，他也是复活我的恩狐！不过，一想到，现在学堂里可能只有我一个天狐这事，我就忍不住浑身兴奋地直打颤。阿松说的云碧我一点印象也无，找时间一定要问问柔儿和尖牙。

　　话说回来，为何天狐族法力高强，却要修行九百年才能化成人形呢？我经常去抓的野鸡，好像一百年就成人形了。如果化成人形是法力高的意思，那难道天狐族还没有自己的盘中餐法力高？可能吗？天啊！我到底是有多没好奇心，这些事我怎么完全没想过呢！

　　正想着，忽听白毛长老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相思，你这个表情是在干啥？”

　　我猛一激灵，转过头就见白毛长老放大的脸部特写，眼睛瞪得滚圆，眉毛拧作一团，左嘴角往上翘着，右嘴角却往下咧着。这什么鬼样子？我立刻手脚并用以坐着的姿势平移开去，大喊：“长老，你真当吓死狐不用偿命吗？”

　　白毛长老蹲在原地，揪揪自己的脸，说：“你这个鬼样子才吓到我了嘞！”

　　“乱讲！我才没有呢！”

　　“有！就有！你刚才就是这个表情！”

　　“没！”

　　“有！”

　　“……长老，你刚才干嘛去了？”

　　“啊！差点把正事忘了！”长老刚才还一副谁跟我抢饭我就吃了谁的架势，突然软下语气，笑脸向我，“相思啊，看上霖灵了？”

　　“啥？”

　　“别不好意思了，长老也是过来狐，霖灵刚才已经跟璃曜说了。不过呢，我是觉得霖灵那孩子太浮躁，法力也不高，不过既然你喜欢，我就将就将就凑合凑合勉为其难地认同他吧。我就说嘛，你为啥突然跟我要胭脂水粉，原来是有心上龙了啊！”

　　我默默往犄角挪，长老揪住我的衣领叫道：“相思，咱这说正经事呢，你就别去种蘑菇了！”

　　“……”%>_<%

　　“咋了这是？谁欺负你了？难道是怕霖灵是龙，大家阻止？放心啦，霖灵是璃曜的朋友，大家会理解的。”

　　我不知道这要怎么解释，只好坐回长老身边，深吸口气平复一下，长老看我要说话，就笑眯眯地盯着我，我说道：“事实是快到天狐百年祭了我想做点火代表但是又觉得没漂亮衣服穿很丢脸又不想跟柔儿她们借就只好找长老和霖灵帮忙结果我在霖灵那里变衣服的时候不知道为啥变出了一身喜服然后霖灵就误会了！”

　　白毛长老眨眨眼，我也眨眨眼问：“懂？”

　　“你不喜欢霖灵？”

　　“不喜欢！他那么呆！”

　　“那为啥会变喜服呢？”

　　我这回可真要哭了：“我哪知道啊……我变东西是学长老你的样子啊！”

　　白毛长老托着下巴，眼珠转了十几圈，才开口：“凭空变物一般都是按照施法者的心思变的，施法者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会在变出来的东西上有体现，比如妖精身上的衣服都是自己变的，但是样式图案各不相同，是因为各自喜好不同。那相思，你喜欢……喜服？或者说，你想要喜服？那还是有喜欢的对象了！”

　　我一时语塞，细想我一共只变过两回东西，除了喜服还有一个是半年前给乞丐变的被子，大红缎面，现在想想，跟刚才变的喜服还挺配套。难道我心里真的想……成亲？

　　白毛长老又问：“相思，你变东西时在想啥？”

　　“在想……”我在想璃曜啊！我的脸立时烧了起来，“反正没想霖灵就对了！长老，你帮我去跟璃曜大人解释啦，我不想他误会啊。”

　　白毛长老起身整整衣襟：“好吧，我去跟璃曜说，不过你要去跟霖灵解释清楚，那小子刚才又撞得眼角嘴角全是血呢。”

　　“好……”

　　白毛长老领着我来到璃曜的洞前，我听见自己的心跳乱的不行。进了洞，发现璃曜的洞非常复杂，尽是些细长迂回的迷宫。白毛长老说不必理会那些管形洞，只拉着我往一个最大的洞里走。进得洞来，就见洞顶有巨大又不耀目的光球，映得洞中明亮如洞外白昼。洞中间几把木椅，镂空雕花，一朵朵牡丹富贵又古朴。洞壁上挂了几幅山水画，群山峻岭，大河江川，尽是没见过的景色。画上无字，不知画的哪里洞天。只觉得璃曜的洞布置的很像人间，不像白毛长老，洞就是洞，一进去就是一堆干草。黑得跟什么似的，要不是我央求他要有点光亮，那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张嘴不见牙齿。

　　璃曜还是身着一袭没有装饰的白袍，身后跟着蔫头耷脑的霖灵。见他那个样子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他，但看了眼璃曜，我狠狠心。白毛长老说让他们自己说说就拉着璃曜出去了。我啊了几声，不知道怎么开口。霖灵一直低着头，好像明白我是来拒绝他的。哎！他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呆嘛，那我还容易开口一些。

　　“呃，霖灵……”我觉得女孩子要先开口，“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找百年祭时穿的衣裙，那个，挠秃你屁股的事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你变成龙以后也没啥可看的是吧？所以啦，你不要伤心啦，咱俩以后还是朋友吧？”

　　“……”霖灵抬起头看看我，眼瞪得老大，哎，该不会他是初恋吧？就算有些心理准备了还是很难接受吧？我怎么没觉得我这么有魅力呢~

　　霖灵张了张嘴，终于出了声：“你……不想跟我成亲？”

　　我抿着嘴摇了摇头。

　　“真的？”

　　我又抿着嘴点了点头。

　　“呼——太好啦！”霖灵长舒口气，随即抬头挺胸，笑得比洞里的光球还灿烂，“我都快担心死了你知道吗！你脾气又大又不温柔，长得还那么丑，我还在担心万一咱俩成亲了得生出什么玩意儿来！”

　　这回换我瞪大了眼睛，霖灵掰着手指继续说：“你想想啊，又丑又臭脾气的龙只有蛟啊！龙里最狠毒的那种！是狐的话也得是妖狐，体毛满天飞的那种！是纯龙或狐还算好的，万一成了狸呀蜥蜴呀那可怎么得了哦！是吧？相思？”说着，他还很嫌恶地抖抖手指。

　　“呵呵，是啊。”我努力把嘴咧老大个弧度，整张脸倍儿灿烂，然后甩开膀子抡圆尾巴朝着霖灵脑袋上甩去！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霖灵他娘亲的竟化回了龙形！我一尾巴抽在他那硬得什么似的的脑袋上，只觉得巨大的震荡和麻感从尾巴传到全身，眼前的东西都晃得虚了影。一层虚影还没完又一层重叠上，因为霖灵的脑袋发出低沉浑厚虽不响但后劲十足的“咚——嗡——”的声音。

　　璃曜和白毛长老闻声赶了过来，我强忍住浑身的麻感，抬脚往洞外走。每走一步都觉得眼前的星星在增多，并且景物逐渐被漆黑取代。头开始晕，我连忙快走几步，终于在站不稳之前跑出璃曜的洞。扶着洞前的大树稳住身子，慢慢滑下去，等眼前的漆黑和星星消退。心里很酸，原来被自己鄙视的家伙嫌弃是这么难受的事。

　　等头不晕了，我就回了白毛长老洞里。窝在干草堆里结结实实地睡了一大觉，什么梦都没做。醒来时，见白毛长老在身旁，眼睛半塌着，见我起来了把手里一只油滋滋的烤鸡递过来。亮黄色酥皮，甜香不油腻的味道，张大娘烤鸡独一份。我接过来，长老说：“别听霖灵瞎掰，我们相思才看不上他嘞。”我点点头，啃完烤鸡，去了学堂。

　　出了洞，我拍拍脸，振作相思！又不是失恋！俗话说的好啊，在傻×眼里你也就是个傻×。我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学堂，刚在自己的树墩前坐下，就觉得周围怪怪的，平常都不稀得往我这儿瞅一眼的天狐娃娃们好像都在偷偷瞄我。开始以为是错觉，可是上课时总感觉有那么股阴阳怪气的绵软视线缠在身上，就跟蚊子在后背叮了个大包，想挠手还够不着。

　　忍受完一天的视线攻击后，我准备早点回洞。刚抬脚，尖牙就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相思，你认识龙族的霖灵？”

　　“啊。”这小子怎么知道的？“谁？”

　　“别跟哥装傻！你这几天老往林子里跑，是去看霖灵吧，璃曜大人的好朋友霖灵啊。”

　　“呃……我去林子里是去偷窥璃曜大人的。”

　　“哦？那你说，璃曜大人在林子里干啥？”

　　“我看着，他就是坐着，一坐坐一天，没干啥。啊，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回长老洞里，没见着璃曜大人在吃饭时间是干啥的。”

　　“哦……”不知何时我俩身边围了一群狐丫头，她们或站或卧或蹲地挤在我和尖牙身旁，这可是从来不曾出现的奇迹！我竟然成了一群天狐娃娃的中心！╮(╯▽╰)╭

　　“难道璃曜大人没发现你吗？”说话的是洪渊，锥子脸，吊梢眼，平时看狐喜欢仰着头斜瞥着，露部分眼白和鼻孔，说话时声音尖细，本来就薄的嘴唇一动起来更薄得看不见了。

　　“璃曜大人说我的气息和树木混在一起很难辨认，后来他就发现我了，也不让我再去跟着他。”

　　洪渊挑了挑眉，撇了撇嘴，笑道：“哦，是这样，也难怪，木头狐的气息跟木头一样，就算是璃曜大人也分不出来啊。”

　　她这么一说，立刻有狐附和道：“就是就是，我就说相思那点法力怎么能遮盖住气息，全是托了木头身子的福。木狐还真是好命啊！”

　　“要不，你也去当木狐？你也能跟踪璃曜大人了。”搭腔的是霓虹，长得像个面疙瘩中间安了俩黑豆，肤白若雪，目似点漆，只是少了棱角。她祖上与华黎大人同宗，一直以来都自命比柔儿身份高贵。

　　“虹丫头！你拿什么羞我不好！竟敢说我是木狐！”

　　我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柔儿挤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对那些丫头们叫道：“吵吵什么！璃曜大人还不是扶桑木重塑的，你们谁敢瞧不起璃曜大人！”我感激地握住她搭在我肩上的手，她也回握了我一把，“该干嘛干嘛去！都围在这做什么，当心长老来了笑话你们。”

　　围着的丫头们不甘心地散开了，夹杂着几声不屑的“嘁！”。等她们散开了，我才说：“柔儿，你真好。”柔儿只是笑了笑，回自己树墩那收拾东西去了。

　　尖牙凑过来低声说：“对不住啊相思，我就是昨天看见你进了璃曜大人的洞，想打听打听他洞里的样子，没想到连累你被她们围攻了。”

　　“没事没事，你管不住苍蝇到处乱飞的不是？”

　　尖牙也笑了笑回自己树墩那去了。

　　我一直都知道，那些狐瞧不起我这个不知道来历的木狐，不过这样公开说给我听还是第一次，心里刺得慌，昨天被霖灵数落后的那股失落感又冒出来。不生气不失落，相思，没有谁能让你自卑的，她们又不是天狐正宗！

　　我边想边走，怎么今儿个回洞的路这么长？我抬头看看周遭，惨了！这是哪儿啊！周围全是饭桶粗的大树，不是常去的山谷边的树林，往前看是一堆树，往后看还是一堆树，来时的路了无踪影。天狐谷周遭还有别的树林？啊！我到底是有多没好奇心！住了大半年了竟然不知道这树林是哪冒出来的！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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