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狐

　　仙人掌精们所在的地方颇幽静，我们飞行了好长一段，渐渐接近涂山林才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块被刻意开出的空地，周遭布了一道特殊法障，有很熟悉的感觉。

　　“咦？”我和霖灵不约而同地出声。

　　水仙问：“怎么？你们看出不妥了？”

　　“没。”霖灵指指法障，“这个法障是大姨造的。”

　　“大姨？啊，你说华黎神君！难怪了……”我仔细看看法障，熟悉的感觉更胜了，“我也是被华黎神君移植到天狐谷的，所以我才会觉得熟悉。”

　　“华黎神君好像很喜欢花花草草的，我见她经常往天狐谷涂山林里移植草木，都是她从其它地界带回来的。”水仙试探着摸了一下法障，被轻轻地弹开了。

　　玉姝凑过去：“不要随便碰，你会被法障伤到的，我带你们进去。”说着，她念了一段口诀，法障缓缓张开一道口子，“跟我来。”

　　我们跟着玉姝钻进法障，法障之中又是一番洞天。水帘水幕遮得阴沉沉，仿佛置身水底，周遭都是湿冷的水汽。二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篮子中的赤晛朱晛好奇地探头探脑，叽叽喳喳地叫唤，被二少按回篮子里。

　　脚下不再是泥土地，遍布散沙，因着沾水的缘故，踩下去立刻糊了一脚的泥沙，抖也抖不掉。天上除了华黎神君的法障，还有几道微弱的，想是仙人掌精们支起来抵御雨水的。雾蒙蒙中，只见一簇簇圆圆的绿刺球遍布，但是病怏怏的，毫无生气。

　　玉姝边走边说：“我们这个领地是被一位神君开辟出来的，我们并不知晓她的名姓。她将我们带到这里，用法障将我们保护起来，使我们免受外界气候变化，我们生存所需的水源都是由神君的法器——露泽——提供的。先前我们还怀疑是否是露泽坏了才会降雨不止，不过几位姐姐检查过了，露泽没问题。”

　　“露泽？”霖灵嘀咕着皱起眉头，伸手接了把雨水，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拉拉他的衣襟——你搞清楚了？

　　霖灵点头——八九不离十吧。

　　我咧嘴笑——小霖子你真是厉害！

　　霖灵的脸咻的就红了。

　　穿过一丛仙人掌，就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绿衣女子在施法，她们正处在雨势的中心，衣服都湿透了，玉姝急忙跑过去，边跑边凝起法障撑在那两个女子身上。

　　我们也赶紧跟过去，玉姝拉着一个梳飞仙髻的清冷女子给我们介绍：“这是静姝姐姐。”又指着另一个梳双刀髻的圆脸姑娘说，“这是妍姝姐姐。”

　　“两位姐姐，他们是宝市里专门给仙妖跑腿办事的，据说很厉害，是司雨的，来帮我们止雨。”

　　静姝略一欠身，脸上没甚表情，开门见山：“见过诸位，请问你们有何方法能止这场雨？”

　　霖灵回礼：“想必静姝姑娘也能看出来，我是龙，寻常雨水可以轻易停止，不过我见这雨水并非凡物，乃法力召唤而来，请问姑娘，你们可有人收留伤重的水族？”

　　静姝一愣，旋即看看妍姝和玉姝，两人直摇头。“并没有。”

　　“那可曾见过水族？”

　　三人继续摇头。

　　我不大明白，先前还以为与华黎神君有关，于是拉拉阿松——怎么回事？

　　阿松回——就同土属性的谨坤受了伤埋在土里能吸收大地精华复原类似，有些水属性的族类受了重伤后会自动召水，靠水的纯净之力复原己身。

　　我也跟着恍然——啊，就是有个水族的受了伤，在这里疗伤，那把他找出来让他去别的地方就行了么。

　　霖灵的声音加进来——然也，待我把他找出来，咱们就可以轻松拿酬金了。

　　霖灵运气凝力，自手中张开一个蓝色小球，小球放着蓝光，幽幽地飞过仙人掌精的领地，停在静姝身上。

　　“静姝姑娘，你身上有水族？”霖灵问。

　　静姝茫然摇头，妍姝惊呼：“啊！会不会是这个！”

　　妍姝拉开静姝，小蓝球依然停在原位。静姝身后的空中悬浮着一面小巧的镜子，镜面如漩涡般旋转着水色，镜身上盘着一只玉龙。静姝看着镜子也恍然：“啊！应该是它。”

　　静姝给我们介绍：“这面法镜叫露泽，是我们来这里时，移植我们的那位神君给我们留下的，注入水之法力，有治愈功能。我们这里不受外界气候变化的影响，平时生存用的水都是露泽给予的。若有姐妹受伤，也是露泽给治愈的。”

　　玉姝附和：“对的对的，这就是我方才说的露泽。”

　　霖灵伸手：“可否借在下一看？”

　　静姝递过露泽镜，霖灵的小蓝球也跟着飘过去。霖灵细看了一下，点头道：“是了，这是大姨五行法镜中的一面，水镜露泽。”

　　我好奇地凑过去，就见霖灵道一声：“失礼了。”食指和拇指伸进露泽镜中的漩涡，小蓝球的光芒猛的一闪，霖灵手指缓缓移出，他指间蓝光氤氲，正捏着一个很小很弱的元神。

　　那元神太过微弱，又兼混杂了华黎神君的气息，尚判断不出是什么族类，只那股子清新水汽昭示着它的属性。

　　元神自露泽镜中离开，气息愈加微弱，霖灵又“咦？”了一声，眉头紧锁，赶忙凝起一个治愈法阵，将元神放了进去。

　　“二少，你看……”霖灵托着包裹元神的法阵凑到二少面前。

　　二少托着下巴盯了一会儿，也神色肃穆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雨停不了？”我着急地看看他俩。

　　“赶紧回去再说！”二少说着拉起霖灵的袖子就往外走。

　　霖灵踉跄了几步，就见雨的中心也慢慢跟着移到了霖灵身上。

　　“几位姑娘，这个水族元神离开，雨应该就不会再下了，我们有要紧事，先行离开。”霖灵说着，拉住二少，“你给留下善后。”

　　二少不耐烦地叫唤：“这事水仙就能解决了！”

　　霖灵瞪了他一眼——万一这里有危险呢！

　　二少这才反应过来：“那你赶紧走，我来善后。”

　　霖灵化了原形，腾空飞走了，雨势跟着他飞走的方向也渐渐减小。我给弄的一头雾水，看着阿松水仙大眼瞪小眼。

　　雨陡然消失，方才还湿乎乎的水汽也一下子散去大半，二少执起露泽镜，轻轻念了几句口诀，仙人掌领地内的水汽和积水化为一条条或大或小的水龙哗啦啦涌进露泽镜中的漩涡。漩涡回旋之势大增，蓝光乍现，旋即归于平静。水龙不见了，露泽镜中依然是个柔和平静的漩涡，缓缓回旋。

　　玉姝开心地抖落衣袖上残存的水珠，笑靥如花地拍手：“多谢几位相助！”

　　静姝和妍姝也施施然行礼，恭敬地说：“多谢！”

　　二少摆摆手：“客气客气，那元神太过微弱，又隐匿于露泽镜中，难怪你们发现不了。我们还有事，就不叨扰了。”二少风风火火地转身抬脚，忽地原地转了一圈，又转回来，“啊！忘了正经事！”

　　静姝谨慎地问：“还有何不妥？”

　　二少也谨慎地答：“你们还没给钱。”

　　静姝和妍姝愣住了，玉姝红着脸上前：“方才太过惊喜，没顾上酬金，请问，需要多少宝元？”
　　二少脸不红气不喘地答：“几位妹妹还有很多后事要处理，我们也不能要你们太多修为，就收个茶水钱，你们给一百宝元吧。以后有事没事，都来坐坐啊。”

　　我惊得差点被口水呛到——二少！就过来拿个元神，你要人家一百年修为啊！

　　玉姝低头嗫嚅：“不好意思这位上神……我钱不够……我这几日净想着怎么找人帮忙了，没有换钱，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水仙摆摆手：“无妨无妨，你们善后的事要紧，而且你也不用专门去换钱，万一再碰上歹心的妖对你不利就是我们的不是了。哪天你得空来找我们玩，顺便给一百年修为就成。换了宝元通宝，我们还要给宝市交利息。”

　　玉姝笑呵呵答：“好的水仙姐姐，过几日等其他妹妹恢复，我就去找你。”

　　“嗯好。”水仙也笑呵呵，抬头对静姝妍姝行礼，“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静姝妍姝还礼，让玉姝送我们一程。

　　玉姝蹦跶哒地领着我们出了法障，晶亮的大眼睛笑意盈盈：“常来玩啊！”

　　我和水仙挥挥手，恋恋不舍地离开。

　　二少拉着我们嗖地飞走了，嘴里嘀咕：“哎呀婆婆妈妈的，快走快走！出大事了！”

　　“啥事？那个元神很了不起吗？怎么你跟小霖子一见那元神就不对劲了！”我赶紧问。

　　二少头也不回地飞，凝重地回道：“那元神好像是明镜……”

　　我心里一咯噔，看看水仙，她脸色也不好。看来我们想的一样。

　　元神弱到那般地步，我们都察觉不出那是什么，就连霖灵，都是元神到了手中才勉强识得。这只能说明，明镜公主凶多吉少。

　　到得小院，就见白毛长老在房门口朝我们招手：“快来！”

　　我们一道风似的挤进门，就见客厅中央浮起一个复杂的治愈结界，里边安放着那个小小元神，霖灵正仔细地在结界上施法。

　　“我已经叫璃曜他们回来了，大致说了一下情况……”长老话还没说完，门又碰的一声开了，璃曜和谨坤一左一右卡在门口，争相往里挤。

　　“哎，你俩甭挤啊！”长老话音未落，就听“碰！”的一声，谨坤摔进门，连带璃曜摔在他身上。门口二黑大喇喇地收起腿，哇啦哇啦叫：“嘛呢你俩！堵门口干啥呀！”二黑和大黄也进了门。

　　璃曜和谨坤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土和屁股上的脚印，冲上来就问：“发现明镜了？”

　　白毛长老皱着眉头：“不确定，元神只有一点点大，比当初相思乖女的还弱，小霖子正在治
　　疗。”

　　璃曜和谨坤又一左一右地围在结界旁，霖灵祭出乾坤镜，镜里一面模糊，璃曜和谨坤脸色铁青。

　　霖灵施完法，收手抹了把汗道：“我只能用治愈结界保护元神不消散，可是元神没法自动复原。”

　　二黑问：“耶？小霖子你的结界不是只要人进去了，就能慢慢好过来吗？”

　　霖灵凝重地答：“我的结界只可以帮助人恢复，就是这个人伤本身得是已经治好了，我的结界才能起效，作用只是帮助他更快复原。这个元神是破碎的，将元神修复是很复杂的法术，举凡三界五行四海八荒，能做到的也没有几个。”

　　璃曜又转头看白毛长老：“长老？”

　　白毛长老摇摇头：“甭看我，我是能修复，但是你也得把元神都给我找出来才行啊。话说，黑子，你看看，这是明镜的元神吗？”

　　二黑凑过去：“像，太弱了，再强一点我就能看确切。”

　　“不是有这个元神吗？”我插嘴问，“把它重塑出来不行吗？”

　　“啧啧，让一部分元神长成完整的，这么逆天的法术我不会的。长老我只能将整个元神碎片修复回去。”

　　二黑不耐烦地打断：“我说，咱坐下把知道的都汇总一下，总好比这一人一句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云里雾里的强啊！来来，坐下坐下，说说这元神咋回事啊我好奇死了。”二黑率先拉着大黄盘腿坐在客厅地板上。

　　我生怕他们谈起来把我往外轰，也赶紧坐过去。

　　白毛长老过来拉我：“相思乖女，你别凑热闹。”

　　“不啊，我重生之前也认识明镜公主的，现在她有难，我也要出份力。”我紧扒住二黑的胳膊，“而且，这个元神碎片还是我们接生意的时候发现的呢。”

　　水仙也趁势坐过来——说起来，阿松哪去了？

　　我一愣——哎？从一进仙人掌领地，我就没注意过。

　　阿松颓颓地插进来——我一直在你们身后。

　　我一惊，回头果然见阿松衰着一张脸，蔫耷耷地坐在我旁边。

　　“让他们一起听吧长老，多个人多份力。”璃曜也坐过来。

　　众人围坐一圈，谨坤和璃曜把事情经过告知了我们。

　　原来当时龙狐大战之前，明镜公主身体已经有恙，但是只少数几人知晓。后来璃曜跟谨坤不睦，大打出手，龙族几位皇子就拿住这把柄撺掇谨坤和狐族开战。谨坤不是东海龙族，身份低微，他娶明镜本就不被看好，兼之东海其他皇子与明镜也有旧仇，指望借机打压明镜，谨坤就被迫与璃曜开战了。本想以璃曜抢婚无礼为由对天狐谷发难，不成想霖灵竟提前跑去报信，龙族找茬不成，恼羞成怒，让早有准备的天狐谷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是时，战况惨烈，东海皇族没想到璃曜竟会盛怒至此，更没想到璃曜法力竟会强大至此，殃及整个东海。那几位挑事的皇子也受了重创，一时间不知如何收手，只好请明镜出面制止，抱恙在身的明镜欲上前劝阻。谁知那时璃曜早已力不从心，他做了拼尽全身法力做最后一击保护族众的决定，自己尚且肉身具毁，又怎能照应别人。明镜不堪璃曜的法力冲击，元神被震离了□□，谨坤只拼死护住了明镜的肉身。

　　龙狐都伤亡惨重，一直静修的白毛长老怒了，出面结束了争斗。龙族灰溜溜地回了东海，而璃曜被天狐谷众长老合力以扶桑木复活。我挺纳闷以白毛长老的实力，复活璃曜一人足矣，为何还要那几个长老合力。不过那与这次明镜公主的事无关，暂且不表。

　　明镜元神出窍的事若被东海其他皇子皇女知道，一定会趁机加害，所以谨坤就对外宣称，明镜公主因为悲恸至极，自我封印了。他将明镜公主安顿在东海龙王的禁地中，得龙王照拂，便自己出来，以修炼为幌子寻找明镜公主的元神。

　　这边厢说璃曜，他复活后立即去了东海，被龙王劝阻，只远远见了明镜肉身一面，也以为明镜是自我封印，回了天狐谷便一直伤怀。直到在天狐谷周边还有大牛村发现谨坤的踪迹，跟踪他才察觉有异。百年祭后，璃曜见云碧偷偷进族长洞，便趁机放水让云碧偷了乾坤镜，而他得以以寻镜为由出洞找明镜。他在大牛村截住云碧，拿回乾坤镜，就进了宝林。之前提过，乾坤镜除了可以映出真相，还可以搜索行踪，可是明镜的元神一直在移动，而且气息微弱，查不出具体方位。

　　就如同我们之前八卦时猜测的，谨坤曾怀疑明镜进了血榆树结界，进去探查过一次，因为不敌结界的腐蚀，差点丧命，然后让我这个傻丫头撞树给撞出来了。之后他在小店遇到璃曜，两人一合计，觉得明镜的元神只有可能是进了血榆树结界，在各个结界连环里游荡，才会连乾坤镜都找不到具体方位。于是俩人一起进血榆树寻找明镜，就是我们所有人被血红眼引进血榆树的那次，结果还是没找到。

　　听到这里，二黑摸摸下巴：“嗯，我大概是了解前因后果了，就是说明镜的元神当时被震出来，又给血红眼打进血榆树结界了，所以你们怎么找都找不见。我说那会子你俩咋把那血红眼往渣里揍，感情那小子办事这么混账！”

　　“是的。”璃曜回答，“但是血榆树结界已然被毁，元神依旧没线索，我原想，是不是在我们引天雷劈开结界的时候，明镜的元神趁机冲破结界逃脱了。不过以现在来看，可能是受到血榆树结界侵蚀又有天雷，明镜的元神碎了。”

　　霖灵立马嚷嚷道：“这次无论我法力多低微，你们都不能拦着我帮忙了！就算我找不到明镜姐姐，至少我能护她元神碎片周全。这个碎片若没有我的治愈结界保护，会很快消散的。”

　　我也跟着说：“我觉得璃曜大人说的对，明镜公主的元神应该是斗貔貅那会子给震碎了。小霖子我们去的那个仙人掌境，也是不久前才开始不停下雨，时间点能对得上。如果说，那时明镜公主的元神碎了，一个碎片循着最有利幸存的路子，去了仙人掌境华黎神君留下的水镜露泽里寻求庇护，这样完全说得通。”

　　霖灵叫道：“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哎？我记得有个聚魂灯是可以给人类招魂的，好像也能聚合元神，是不是有这个东西？我对鬼界的事不大懂。”

　　白毛长老眨巴黑豆眼点头：“是有这个东西，但是……不是那么容易拿到手……”

　　璃曜赶紧问：“在哪？我一定弄到手！”

　　“嗯……”白毛长老看看我们又看看大黄，“在……魔君凉弓手里……”

　　大黄沉着眼睑，眸子黯淡，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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