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江宪第二天是在余一然的床上醒过来的,仰躺着愣愣地冲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找回了知觉翻身的一刹那,竟然看到了余一然,撑着下巴戏谑挑衅地盯着他。
余一然喜欢在他睡醒的时候挠他的头发。江宪不经意地伸手去抓,胳膊在半空中划出一个空虚的弧线,摔在了床上,也明白过来,一切不过只是幻觉。
江宪无奈地叹了口气,翻身起来,才渐渐想起来昨晚因为喝多了,也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睡过去的。下了楼,余阿姨早已经把早饭给准备好了。
江宪过意不去,主动给长辈盛了粥,掰了馒头,又添酱菜。余妈看着他笑了笑,把筷子递了过去:“昨晚睡得好么?”
江宪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然后闷头喝粥,抬头的时候,发现余妈还认真地盯着自己看。江宪忽然有些担忧,放下筷子:“阿姨,昨晚上我喝多了……是不是……说了什么?”
“没,就是看你喝粥的样子,想到了余一然。他也喜欢先把米汤喝了再吃粥。这小子……尽把古古怪怪的习惯带给别人了。”余妈笑着又敲了个鸡蛋给江宪,“今儿天气好,也许他就回来了。”
江宪没吭声,安分地吃完了早饭。余妈要去上班,问他要不要也去卫生站坐坐,免得在家等余一然等寂寞了。江宪说他想去湖边,于是跟对面修车铺借了辆摩托,就这么一路驰骋到了那。事隔几个月,那片湖还是老样子,岸边的点心铺子,生意依然红火。
在长椅上坐下,要了一碗茶。江宪想起来上一回,自己狼狈不堪地找到这的时候,余一然还在悠闲自得地啃着包子。随后简简单单的几句挖苦,用忍辱负重换来了这倔小子的宽大的原谅。
可是这一回,江宪确是注定是要失望的,他知道,余一然不可能每一次生气消沉的时候都来这该死的湖边散心的,更何况,这一次的情形要坏千倍万倍。
老混蛋想不太起来昨晚上余一然他妈究竟还对自己说过什么,但独独有一句话,他是记得的。
她说,再大的错又能怎样,只要跟他道个歉,只要让他明白你知道错了,不就行了么?
江宪也想这么想,要是能像以前那样简简单单,放下架子,诚心诚意地道声歉,便什么都过去了,那该多好。然而现在,他却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突然,肩膀上一沉,江宪惊了一跳,胸口发热。
“嘿,是你啊,要不要来点包子?”回头,看见那个白发苍苍的老翁。热情好客的老板竟然一直记得他。
江宪摇了摇头:“吃过了。”
“还是来度假?”
江宪还是摇头:“老板,你还记得上次跟我一起来的,要了好些包子都没吃饱的那小伙子么?”
“岂止记得,得是老交情了。”老翁很是得意。
“他最近来过你这么?”
“最近?”老翁想了想,“没,没来过,可不还是上一回跟你一起来的?”
即便有所准备,失望终究是失望。
江宪离开那,沿着湖不甘心而又漫无目的地寻找,穿过小旅店林立的小巷子,爬过后山,那棵大树依然面朝着湖水。他不敢说自己记得余一然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因为斗嘴和调侃,是那小子在自己身上乐此不疲经营的一项事业。但关于这片湖、这座山和这棵树的谈话,却记忆犹新。
“知道什么是寂寞么?”
“知道寂寞和孤独有什么区别么?”
“……”
“寂寞的感觉……是爱的人不在身边。”
好像余一然说的话,从来都是有道理的,即便不是堂堂正正的真理,却也是惊世骇俗、可以应验的歪理。
时间过得很快,太阳过了午后便慢慢地往下坠,要等的人还是没有来。
江宪一个人下山,一个人驾车回来,他不知道还能去哪,所以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经过卫生站的时候,去接余一然他妈,老人家还在忙,江宪就不声不响地等着。站本来就小,除了余阿姨,也只有一个老大夫和一个护士,一到春天伤风感冒的时节,偶尔也会忙不过来。外头有送物资的货车停在门口,人都忙着,江宪就出去帮着搬,余妈还来不及过意不去,又得劳烦他带一个正挂水的大爷上趟厕所。
等到了时间终于能回家的时候,老大爷的家里人又迟迟没来接。江宪陪着余妈等了半个多小时,最后索性是把行动不便的老爷子给背了回去。大爷的家离这不远,不过几分钟的路,只是负重难免吃力。老人家一个劲地夸江宪心肠好,如今这年头,这么争着做好事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江宪勉强地笑了笑,心想自己要是个好人,余一然也不至于一开始就看出了自己混蛋流氓的本质,也不至于就这么被自己逼跑了。尽管后来很多时候,余一然叫自己老混蛋的时候好像更像是一种调侃,一种象征性的对外宣称,仿佛只有这个名号才能证明他们彼此之前那层特殊的关系。
江宪到了那院子才发觉熟悉,刚扶老人落了座,背后有一种隐隐被窥视的感觉,猛地回身掀了门帘,果然,是古灵惊怪的小胖。小家伙直直地盯着江宪看了好一会儿,就像一只初生的小牛犊一般丝毫不畏惧眼前的大老虎。江宪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子倒是恶狠狠地拽着天他到了门外,劈头盖脸地就问,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余哥哥呢?
江宪心里咯噔了一下,弯下腰试图揉他的脑袋。
小胖倏地就闪开了,一点都不领情,瞪着他依旧维持着针锋相对的姿态:“他回来了怎么也不来看我?”
江宪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在,叔叔也是回来等他的。”
“胡说!他每次都是跟你一块儿回来的,为什么这次回来他不来见我?你是不是把他给藏起来了?”
“我……”跟孩子说话真是比照顾老人还累,可江宪又觉得纳闷,为什么这小屁孩每每都能刺痛自己的软肋。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小胖冷不丁地抬起腿踢了他一下,然后一溜烟地跑开了,嘴里还高声地嚷着:“你这个坏蛋!”
江宪呆在那好一会儿,才把裤子上的泥灰给拍了拍,转身回去卫生站找余阿姨。
余妈要顺道去菜市场买菜,说江宪也跑了一天,劝他早点回去休息。江宪却没走,跟着就去把菜买了回来。余妈平常一个人吃饭倒也简单,多了个人也没多想,就循着以前给余一然张罗的买了,等想起来兴许江宪口味不同的时候,手上已是好几个菜了。
“真不好意思,这些菜买惯了,余一然每次回来都少不了他喜欢吃的毛肚和红烧羊肉,还有这茄子……”
江宪把菜给接了过去:“切成丝,跟粉丝一块儿闷着吃,还得把汁抽得越干越好,最好是加点辣。”
“你吃过?”
“有一回去他家的时候,他做过。”
“这小子,连请人吃饭都只顾着自己喜欢。”余妈着实无奈,“所以啊,我就说,往后他得跟个能迁就他的人过日子才行。”
“其实他挺能迁就的。”江宪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愧疚。
“是么?那兴许是跟着你有些时日了,潜移默化地改了点小性子。也许你有法子治他吧,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至少,余一然能听你的话,不是么?”
江宪跟在后面,脚步忽然变得沉了,好像一点一点都快拖不动自己的身体:“阿姨……你难道一点都不怪我么?”
“怪你什么?”
“余一然是因为我才失踪的。”
余妈忽然停下来,回头看着他:“我为什么要怪你?就算你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补偿也好散伙也好,总得坐下来面对面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不是?这小子临阵脱逃像什么话?”
“阿姨,临阵脱逃的人是我。”
余阿姨愣了一下:“我看你就不像这样的人,瞧你这两天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和阿姨说说么?”
江宪迟疑了一会儿,寻思着无从说起,真的要说起,是不是得从余一然喜欢男人说起。可这一茬,连余一然都未曾提起过,自己要真要漏了嘴,恐怕又是个难以弥补的大错:“阿姨……能不能不说?”
余妈笑了笑:“行,等你想说了,自然而然会说的,余一然要回来的时候,自然也是会回来的。他小时候有一回也是这么不吭一声地跑了的,想起来都觉得有意思,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都记不清了……就因为我答应了看他的艺术节表演,结果因为工作忙忘了去,这小子一丁点大就会斥责人伤他的心了。”说下去,便越发地觉得有趣了,“说来也是……那时候我确实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一声,结果那小子的舞夺得了满堂彩,唯独少了他妈的捧场。不过毕竟那时候还小,在朋友家留宿了一夜就躺着鼻涕回来了,你猜这小子进门的时候说什么?”
江宪想了想,如果余一然的性子是浑然天成,从小练就,那么他大概能猜得到他会说什么:“他是不是挤眉弄眼地问,这么久没见到他,是不是担心得要命?”
余妈笑出了声:“你还真了解他,差不离。他说他想了一夜,还是回来吧,免得我这个单亲妈妈无所依靠。”
“……”
“其实,这孩子的心肠很软。给他点时间,他会想通的。”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