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江湖

　　生命就是一次次的赶场。
　　高官赴宴、戏子唱堂。陈武赶的却是一场场的决斗。
　　江湖子弟江湖老。
　　陈武现在无疑已是老江湖。

　　风从山涧下吹来，寒意和雾气一样浓重。
　　陈武先握紧了刀，再紧了紧衣服。越近山巅，陈武也越发小心。他整个人现在看起来就象是一把刀，一把他手中那样的刀。
　　刀长三尺三分，身如雪，刃如线，柔丝缠柄，无鞘。
　　刀意凛冽，杀气阵作如严霜。
　　陈武自已也觉得很满意。这把刀虽然还比不上天下第一刀、第二刀，杀不了什么绝顶高手，要杀象周云天这样的配角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这也是他为什么肯单身前来这个人迹罕至的荒山前来决斗的原因。
　　人少并不可怕。人多才可怕。在人群里，你不知道谁是你的敌人，谁是你的陷阱。
　　所以陈武一向宁愿选择鬼比人多的地方决斗。而看来周云天的想法也差不多。虽然对于他没有选择坟场陈武有些遗憾，不过荒山和坟场在本质上也没什么两样。活着的人固然可以无声无息的离开，死了的人也不用麻烦别人帮他找地方。

　　“鬼山之巅，明镜之台。三月初七，生死相约。”
　　金线为边，雪白的薜涛笺上一笔清劲的飞灵体，细细宛如闺中密语。
　　陈武摇摇头。他知道周云天师出峨嵋，以青风师太的丛侄身份列入外家弟子之列，所以剑走阴柔，久而久之连人也阴柔起来。
　　陈武还知道，以周云天的身份，本来是没有可能学到峨嵋不传之秘正宗心法的，青风的辈份虽高，从侄却不止一个，周云天偏偏不是她最喜欢的那个。
　　这里面当然还有个故事。一个很秘密的故事。但是谁也不会傻到当面去问，你究竟是跟谁学的剑，怎么学到的。象周云天的故事，连陈武听到后，都不得不钦佩他的无耻。
　　其实象这种秘辛，江湖上每天都在发生。或为人知，或不为人知。但最终，世上还是没有真正的秘密，只看你是否有心挖掘而已。
　　陈武对自已的敌人很有心。所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他一直很相信。而事实也从来没有骗过他。他能活到今天就是证明。
　　他对自已很有信心，对这次决斗也很有信心。前面就是明镜台。
　　入了山峡，雾气愈浓，石壁嶙峋，山道若隐若现，陈武忽然有种寒澈心屝，仿佛已不在人间的感觉。
　　那已不再是寒气，而是杀意。周云天无疑也有了一击必杀之心，他的杀意已渗进了雾里，渗进了陈武的身周。
　　陈武不仅在看，在听，还在感觉。凭本能去感觉四面将近的危机。老江湖没有不懂这个的，否则他也混不到老。
　　要做一个老江湖，也真的很不易。
　　陈武缓缓地向前行走。那股杀机越来越近，绵慎细密，阴柔之极，正是峨嵋一派的路子。他的手已紧按在刀上，就象一个优秀的情人能令对方放松一样，刀柄的温润厚实也令他渐渐安定。
　　他的肌肉已经绷紧，而劲力正绵绵不绝，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那声惊呼。
　　竟然是女子的声音。惊慌，气忿，虽然在情急之下，却并不难听。
　　陈武也是个对女子有经验的人，听到这样的声音，他就知道这女子也一定不会太难看。
　　但是他现在关心的却不是这个。比起那女子的容貌而言，判别这是否是个陷阱才更为重要。他一向是个很小心的人，所以才能活到今天。

　　明镜台已至。山之巅，方圆数十丈的一块石地，石平如镜。
　　山顶的风已将浓雾吹散大半，石后的陈武隔着很远就能清晰地看到场上的景象。

　　其中一个陈武根本不必细看。他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曾被陈武当成出招的对象，梦里梦外已演练过无数次出刀变刀，若非已对他了如指掌，陈武怎肯接受他的挑战。
　　在陈武的眼里，周云天已经是个死人。而现在，这个死人正莫明其妙地去和一个女子剑来掌往。
　　陈武专心地观察着那个女子。她的身法灵动，手里拎着一柄普通的剑，招数也平平常常，无甚出奇，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大抵还是靠她的轻功不错，飘来闪去，如影随形。
　　凌波微步。陈武脑中突然闪过这个词，尔后哑然失笑。看那个女子的身手，无论如何也不象得到那套传说中的绝世武功的人。有这种联想，或许是因为那个女子的身段确实不错。事实上，陈武发现这女子长得也不错。非但不难看，还相当美丽。
　　不是那种柔媚的美，而是既冷且艳，却又有一股清劲之色，溢于身周。
　　她的脸有点苍白，即便已经气喘也未能见一丝嫣红，但她的唇却是艳色的红，如花入水，风韵无数。
　　她的眸子如点漆，虽隔了如此之远，陈武还是能感觉到那眸子里的清冷和气苦。
　　突然间，陈武发现自已已看呆了很大一会儿。
　　果然是天香国色，我见犹怜。陈武已经决定出去帮她了。这样美女不是天天都能碰得上的，江湖上的浪漫故事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何况陈武已经看明白了两件事。
　　一，周云飞是真的想杀这个女子。从他看她的眼神中，陈武绝对可以确定这点。
　　周云飞这人向来对女色没什么好感，这在江湖上已不是秘密，甚至还有人谣传他也练当年葵花宝典那样的武功，所以对于他不肯怜香惜玉、出手毒辣，陈武倒也不觉得奇怪。
　　二，那个女子的武艺可能也得过名家指点，可是要真动起手来还是必败无疑。唉，美丽的女人实在不适宜出来行走江湖、跟人过招的。比如说眼前这个女子，别人只要防守全身的要害就可以了，而她还得护着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和一身吹弹得破的肌肤。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这样绝色的女子，所以她怎么也不敢让周云天的剑划到自已身上的任何一处肌肤，到了最后，竟然变成见到剑来就躲开，这样子，怎么还能赢呢？
　　这两件事加起来，也就是说，这不是个串通好的陷阱，就算是，陈武也肯定自已能在十招之内把这女子诛于刀下。对于自已的眼光，陈武有绝对的信心。
　　那还怕什么，既然稳操胜券，陈武可不愿将送上门来的好运气推开。他当然不是个拒绝浪漫艳遇的人，英雄救美这种事，陈武也很想做一回的。
　　一、二、三。
　　陈武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出招的时机。
　　周云天的剑终于以一种凌厉绝决之姿，电闪般地击向那女子的咽喉，到了这种地步，是人都会明白，那女子已无可回救。
　　但还有一柄刀。一柄长三尺三分，身如雪，刃如线的无鞘刀。
　　刀光横空而过，挟着风雷之声，虎虎地劈了下去。
　　刀剑相交，火花四溅，剑被震飞，远远地落入山谷。事实上，若非那把剑是峨嵋相传三百年的五大名剑之一，号称无邪不斩的龙泉，不止被震飞，当场就会被震断。
　　不过就结果看来，震飞和震断也没有什么区别。
　　刀光未停，匹练似地又卷向踉跄后退中的无剑公子周云天。
　　周云天不退反进，大喝一声，使出了最后一招：袖里剑。
　　他的这一招，从来没有人见过，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成了死人。
　　可是陈武就是知道他会有这一招。他甚至连他会出哪一招都知道。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周云天剑才递出，立觉刀光骤散，正心中大喜之时，蓦然发觉，自已的身子里有股凉意，自小腹迅速扩散开来。
　　陈武冷冷地看着周云天缓缓地倒下去。一切都正如他的所料，甚至包括周云天临死前眼光中的惊讶，不信，以及后悔。
　　陈武对自已满意极了。特别是当他看见那个美丽的女子正用一种带点羞涩和感激的微笑看着他。
　　他又不是木头，当然知道那种微笑表示什么，于是他也微笑了起来。
　　那个女子袅娜地，有点犹豫地靠近了他，想了想，又先把手里的剑插入了鞘。陈武微　　笑着伸出手去，揽住了她柔软的身子。
　　女子稍稍挣扎了一下，便温顺地伏在了他怀里。
　　陈武搂着温香软玉，心内充满自豪和快感。他知道，这世上的每件事，只要用对方法，就能成功。而他，做正确了每件事，所以现在倒下去的是他的敌人，而他还站着。怀里，还抱着美人。
　　美人如玉剑如虹。这不正是人生最高的境界吗？陈武低下头，正想更亲近那张绝美清冷的红颜，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倒底是什么不对劲呢？陈武在美人带着淡淡檀香的气息中努力地想。哦，是了。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下的周云天。周云天的眼睛还没闭，正带着一种怨恨，刻毒甚至讥诮之色凝固在那里。被死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陈武敏感地觉得，周云天似乎就算死了也要拉着他一起上路。
　　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受。
　　他正想把那具尸体踢开，怀里的美人看到他的目光，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于是嫣然一笑，善解人意地主动帮忙。
　　陈武看着怀里的可人儿轻启檀口，缓吐丁香，那条艳红的小舌伸了出来，越伸越长，自他的颈旁穿过，再越过几米长的空地，一直伸到周云天的尸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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