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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落(三)
齐家大院比她想象中的典雅许多。绕过馥香满庭,眼前是檀木雕花的大门。守门的是两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发丝梳得光亮,面目却是一板一眼的,只是在见到她和董韶之时,恭敬地为他们开门,毫无表情地说了一个“请”字。蔓青从踏进厅堂的第一步起,就被满屋的幽香所吸引。栋木印花,在这里看不见任何属于洋人居屋的浮雕,感受不到一丝西方的气息,整栋屋子都被上好的泛着淡淡光泽的红木所覆盖,却协调得恰到好处,让人很喜欢。
“董少爷,小姐,请。”有佣人打扮的五十多岁女人上前,领着他们穿过长长地廊道,走到一扇门面前,“这是饭厅。”她说道,随即拉开了门。蔓青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显得恬淡,而身旁的董韶之,挺拔之姿,似是很轻松,蔓青不知此时此刻他心中思忖些什么,但是从他的眉角眼梢处,可以细细感受到他的不悦。
这个饭厅完全与外屋的装饰格格不入。天花悬木处的硕大水晶吊灯炫了蔓青的眼,房间宽敞透亮,落地窗配以暗红色的窗帘,四周是雪白的墙壁,转脚处还挂着一幅像,相中之人似乎是穿着将军服的洋人。齐显璋一身锦袍,背对着他们立于落地窗前,听闻声响,他回转过头,还是如那日仙乐斯见到的如出一辙,和煦地微笑,可那笑总让人觉着暖不到心底去。
“请上座。”齐显璋很坦然地招呼着董韶之和蔓青。蔓青既来之则安之,坐下便容不得她多想,在这奢华的厅内,在齐显璋那笑容背后藏着的是什么样的阴谋。“看来,齐老板只请了我和蔓青两个人。”这个厅堂虽大,可这里摆放的餐桌并不是招待很多人的那种,更何况,这里只有六张檀木椅。
“呵呵,”齐显璋笑了,接着对立于一侧的男子低声附耳说了些什么,男子便开了门出去了,“该是上菜了。”董韶之隔着那张桌子观察齐显璋。只请了董家人,本就不寻常,他们两家别说是好交情了,俨然已是水火不容,可这种时候,却将董家人请到齐家,并且什么也没交代,这更让董韶之揣摩齐显璋这只老狐狸的目的。
蔓青是背对着门坐的。当门再次被推开时,她侧目,就在那一霎,她已僵若磐石不能动弹。来人的身影从她一侧而过,带起一丝轻风,搅碎了她所有的思想。终于,身影在她斜对方入座。蔓青觉着自己的手在发抖,心无可抑制地颤动,她有那么多话语想要破口而出,可在这不大不小的空间内,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如若陌生人般,向他投去一瞥。他的身旁,随着他一起进来的一个男人眼神如芒刺,直直向她射来,蔓青脑中轰然一片,时光错落,她竟分不清身在齐家的厅堂,还是十二年前那个院中缀满夕阳余晖的傍晚。她记得,当年那人身边的人唤他鲁哥。时隔七年,她,他,还有他,三个人居然如此诡异地以这样一样的情形又同时出现。
齐显璋坐了下来,至此,六张座椅全满。“齐老板,这位是?”董韶之打破了沉默,眸光对着齐炎。“我的一个手下,刚从码头办完事回来。”齐显璋的介绍太过于简单,匆匆掠过,连姓名,甚至让他们打招呼的时间都不给,就笑道,“怎么,今日的菜不合二位的胃口?这可是请佛朗饭店的法国厨师亲自下的厨。”
“我不想吃这么不明不白的饭,”董韶之弯唇,“齐老板不会只是请我们来吃饭的,这点我还是清楚的。”齐显璋一顿,低柔道,“有什么事,容我饭后再说。”
于是,这是一顿让蔓青无法描绘的晚餐。奇异的聚餐,各怀鬼胎的聚餐者。她频繁地出错,先是叉子在切割牛肉时没有抓牢,掉在瓷盘上的声响令其他人都投予目光,可惜,只有齐炎没有抬头,半分都没有。他似乎过于镇定,过于从容,细细地品着杯中的红酒,优雅地切割餐盘中的牛肉,将它们分离随后送入口中。
蔓青犯的第二个错误是将汤水不慎洒在衣角上。她不知自己怎么了,混乱成一片,平日里多么训练有素的摸样此刻却丑态百出,细碎的发丝散在耳边,额际是些微的汗珠。
有一句没一句与齐显璋说话的董韶之侧目,对着蔓青道,“蔓青,你不舒服?”齐显璋放下餐具,直直望进蔓青眼底,“蔓青小姐脸色真是苍白。”蔓青周身一颤,嘴唇张了又合,终是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胃有些不舒服,齐老板,能让我出去透一下么?”齐显璋对那个鲁哥说道,“找个空的房间让林婶带蔓青小姐去歇息一下。”
“不用了,”在蔓青没有拒绝之前董韶之的声音响起,“也许我们待不了太久,蔓青,你需要的是呼吸新鲜空气。”蔓青对着董韶之的眼,在这种情形下她感谢他,她觉得他一定了解她快被压抑地喘不过起来了。
于是,没人阻止她,她站起身,拉开了背对着自己的门。越过那长长的廊道,她靠在了一扇打开的窗子面前,任由冬末那嵌着沁凉的晚风拂面而来。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如同此时一般需要一只烟。她不会抽烟,也厌恶烟味,那云雾缭绕中被隐没的人总是看不见真心的,所以在仙乐斯的时候,尽管处在那样的环境中,她仍然坚持不抽。可如今,她真的想要一支烟来满足她内心的荒芜和惶惑。
齐炎,坦然得过了头,放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不仅仅是这晚餐,还有她。经过这么久,她早已明白很多时候一瞬间就能彻底改变一个人,更何况,是漫长的七年。可是,他不是别人,他是齐炎,别人的变化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可他的变化让她慌乱,甚至是痛苦。不该如此的,那个时侯,他们虽然穷困,可总能读懂对方,可现在。。。。。。岁月更迭,即使近在咫尺,却连一丝安心的微笑都是吝啬的。
她轻笑出声,可眼睛却莫名地红了,落到嘴里,满满的苦涩化开。她在那不知站了多久,抬眼间,却见那扇门开了,门内的光泄了一地,有人影出来,随后门合上了,光又消失了。离得有些远,蔓青瞧不见那人的面目,可直觉告诉她,那是齐炎。他似乎有些疲惫,在墙角顿了一下,他开始往庭院中走,她甚至能听闻他裤管与鞋子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她习惯性地用指甲嵌在掌中,提起脚步跟上去。这是唯一的机会,她可以与他单独面对面的机会。
齐家庭院中的花香如来时那般侵染了夜色,蔓青见他在几米远处停下了脚步。“你要跟到何时?”他终于开了口,若隔着千山万水传入她耳畔。“我。。。。。。”哽在喉中,她终是迟疑。齐炎背对着她又迈开脚步,她破碎的声音如风中的纸屑,“齐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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