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渡流年如许花开

　　我回玄清境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
　　这个时候境里的人估计都在赴周公的约吧。可是当我望向门口时，却看见了绣槿的身影。
　　绣槿，年十七，长的清秀，爱笑。笑起来的时候，就连眼里也隐着几分笑意。

　　在我出生前，绣槿就在玄清境中了。
　　在我出生后，绣槿就一直伴在我身边。就像一个婢女一样，帮我愁这个愁那个。

　　玄清境中的女性实在不多。一双手数的过来。
　　我，同为玄樱之觞的鳷雀，君离的幻兽----猫，莫漆的幻兽---红织，两三个洒扫的老妇，还有，绣槿。
　　8个女性。若是紫葵不死，一双手仍够用，况且，君离很少在玄清境，至于莫漆，8年之中，从未回玄清境一次。
　　君离是被迫回不来，他被赋着敛魂的使命，注定得整年奔波。
　　而莫漆，听说在外面是有家的。我不知道那个家具体是个什么含义。
　　所以，照这样看的话，玄清境内能够看到的女性实在不多。

　　除绣槿以外，就连洒扫的老妇，都有修为。
　　那些老妇，是稍有灵气的植物化成的妖。她们在玄清境已有几百年了，本性不坏，没有心计，又勤劳能干。
　　可是绣槿，凡人一个。
　　起初，我以为，绣槿是主人的什么人。可是主人对绣槿不冷不热，绣槿对主人，除了尊敬还是尊敬，一点都没有逾越身份。
　　绣槿下的一手好棋，主人亦如此，可是绣槿从未私下陪主人下过，主人亦未要求过。
　　他们，没有JQ。
　　多年以来，我一直参不透绣槿得以留在玄清境的原因。
　　不知道多少年以后，莫漆才告诉我，绣槿的确不是主人的什么人，而是主人的师傅，也就是前代玄清境门主，清灜的什么人。
　　绣槿，是清灜喜欢至极的人。

　　绣槿是弃孤。长她10岁的清灜把她捡回玄清境，那个时候，清灜只是门徒。
　　清灜从小就是被当作下任门主培养的，辛苦至极。
　　绣槿为了报恩，便一心一意的服侍清灜。
　　白驹过隙，绣槿出落的极好。
　　就像所有的佳人才子一样，清灜与绣槿相爱。
　　他们爱的顺风无阻。
　　当然，这是表相。因为所有的才子佳人相爱，必定会有配角出来捣乱。
　　他们的顺风无阻，一直到前任门主仙逝。
　　按照惯例，由清灜继任。
　　继任那天，一柄利剑刺向清灜。剑主人是觊觎门主之位颇久的大师兄。
　　绣槿挨了那一剑。
　　那一天，是清灜的继任之日，也是绣槿的死期。
　　"那之后呢。"我问莫漆。
　　之后
　　之后清灜继位。当天晚上修补了绣槿的伤口。把她的身体存于河湖底玄樱树旁的冰棺里。利用玄樱树周围的仙气，保存了绣槿的身体几百年。
　　然后清灜仙逝。紫葵殉葬。
　　"清灜要求的还是自愿。"
　　她自愿的，清灜怎么会要求她。清灜死了，是去九重天当神仙。紫葵死了，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紫葵是什么样的人。"
　　紫葵阿。看上去比鳷雀还妖气。她是鳷雀的姐姐。就像燃儿你和君离，双生儿。
　　紫葵是爱清灜的，但她知道清灜的心中只有绣槿。这份爱便藏了几百年。
　　"这和绣槿还魂有什么关系。"
　　紫葵殉葬之前，找到了澈。让澈帮绣槿借着她的魂活过来。
　　"若紫葵的魂不散，绣槿身上怎会没有一点修为。"
　　若修为不散，紫葵怎会死。莫漆好笑的看着我。

　　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绣槿已经死了半年有余。那个时候，她在我生命中存在了11年。在这个世间，存在了上百年。
　　知道这件事的，有主人，莫漆，鳷雀，君离。
　　唯独我被蒙在鼓里。
　　莫漆说，绣槿活着的时候，燃儿你还太小，在玄清境，别人活了几百年，你才活了十几年，就连君离，也比你多活了几分钟。虽然那时候你已经波澜不惊，但是毕竟绣槿每天伴着你。想告诉你也机会甚少。她是全然不记得了，澈也不想让她记起。若她记起，而清灜已死，难保她会做出什么。这样就对不起紫葵，鳷雀心里也不舒服。其实鳷雀一直认为，紫葵是因为绣槿而死的。

　　"燃儿。"笑意似乎要从绣槿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溢出。
　　"阿槿。"我回应一声。
　　待我们走近，她朝苍福了一福。
　　"燃儿的房间我刚刚已经扫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平时我突然回来时，绣槿总是边帮我打扫房间边界抱怨，她总掐不准我回玄清境的日子。
　　"苏先生说的。他昨天晚上刚走。说是有什么事要处理。"
　　我上去牵她的手。每次我回来，她总是牵我的手，多年前就习惯了。
　　我总觉得，绣槿在照顾我的同时，更像是在依赖我。只是找个借口留在我身边罢了。好吧，这一切都只是我觉得。
　　可是，她却猛的缩回了手。
　　我不经意的皱眉。
　　"怎么了。"
　　"我。。。燃儿我的手很冷，"她把手藏到身后。"燃儿的手那么嫩，冻伤了怎么办。"
　　我抓过她的手。那温度，使我咬了下牙。
　　"你在外面多久了。"
　　"不久。。。。"嗫嚅的很小声。
　　"说实话。"
　　"我没睡。。。。"
　　我拉着她快速穿过黑夜。
　　我住在一个独立的小院中。外院住苍，内院住我和绣槿。
　　绣槿原本不住这个院子里，主人说，绣槿第一次看见我，便求他让她跟我同住。那是绣槿第一次向主人要求什么，主人便允了。他是要全力培养我的，多一个人照顾我，倒中他的意。
　　"苍，"我在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叫住他。
　　他转身，微微颔首。
　　夜风浮起他银色的长发，在黑夜中漂亮的近乎邪魅。
　　"没什么。"
　　我不知道我原本要说什么，或许，只是想叫一声"苍"。

　　房间里燃着一盏小灯。我看了眼绣槿。她原本红润的脸，冷的苍白无比。都要赶上我的了。
　　嗯，在所有玄樱之觞中，我是皮肤白的最不正常的。端详铜镜中的自己，的确苍白如纸。
　　君离皮肤微黑，是他常年奔波所致。
　　而鳷雀，白里透红，再漂亮不过的人类肤色。
　　莫漆。。。我没见过他。
　　听说紫葵的皮肤也是极好的。伊人已逝，香消玉殒，我又何必提起她呢。
　　我拉绣槿到我住的内间。
　　我的房间是三进的。外厅待客，内厅休憩，兼当作书房，内间便是我的卧房。每一进都非常宽敞，以圆形的拱门，配上价值不菲的珠帘相间隔。
　　我正准备给绣槿倒些热水暖手。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是张管家。他塞给我一个又圆又扁的硬物，阵阵温暖顺着冰冷的指尖传来。虽然玄樱之觞对温度疼痛这类感觉没有人类那样敏感，甚至可以说是迟钝，退化了的，可是那抹细小的温暖，还是让我颤抖了一下。
　　"这是苍少爷吩咐准备的。"透过将明未明的天色，张管家的脸上带着尊敬的笑，"绯小姐早点休息。"
　　我关了门，绣槿从内厅走出来。
　　我把手炉给她。
　　她笑的如花朵般灿烂。
　　"绣槿今天和燃儿睡好不好。"
　　我瞥她一眼。"随你。"
　　她复把手炉塞给我，拉我到妆台前。
　　绣槿小心的从我发髻中抽出发簪，收入一个紫檀木锦盒中，把锦盒放入一侧的柜子。转过身来，拿起银制的发梳，帮我梳顺头发。
　　"燃儿的头发真好。"我透过铜镜看绣槿。她的动作很小心，怕伤了我头发似的。面部很模糊，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语气中却极是羡慕。
　　"阿槿你又何必羡慕。"绣槿用一根洁白的冰蚕丝发带在我发梢处挽了一个结。
　　我站起身，动了动，束成一束的头发在我脑后也摆起来。很怪异的感觉。
　　我伸手从膝盖处拉起发梢，看那跟发带。
　　那是主人送给我的八岁的生辰礼物，很是贵重。
　　"洁白如玉的冰蚕丝，燃儿浓紫如墨的头发。岂是绝配可以形容。"绣槿在一旁笑出声。
　　"若是阿槿喜欢，大可以拿了去。主人不会说什么的。"
　　她摇头。
　　"燃儿更适合这根发带。"她的笑意更浓了，"何况阿槿有燃儿送的发带。"
　　每次出去，若有多余时间，我便会去逛饰品店或者古玩店。看到适合和我熟识之人的东西，便会买下来。
　　我给主人送过一根白玉簪。那是一根古董货。
　　给鳷雀送过一个银制的胭脂盒。不贵，但精致。
　　给君离买过一个缀着大朵绢制玫瑰的发卡。君离把它送给了幻兽---猫。那发卡，是正中他下怀的。
　　给苍买过一跟玄色复式发带。不过话说，苍的发带，每一根都是我挑的。
　　给绣槿买过一面小铜镜，和一根回纹缎带。
　　除此之外，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送给师兄。
　　我的房间里，还有很多这样的小玩意。
　　绣槿散掉头发，用一根深色发带束好。
　　那正是我送给她的回纹缎带。
　　绣槿轻垂在腰间的缎带。
　　淡黑的发带隐在她黑色的头发间，缎带表面上，还有月牙白的繁复的回纹图案。
　　其实那也是好货物了，那么繁复漂亮的图案，很费劳费力。至少，它花掉了我很多的银子。抵得上一粒小夜明珠了。
　　"在阿槿眼中，什么贵重的发带，都及不上燃儿送的。"
　　她抬头，又是灿烂的一笑。

　　我和绣槿肩并肩的躺着。
　　"阿槿，你是不是很羡慕我有这样的头发。"我见她一直盯着我的头发，忍不住问了出来。
　　"只是觉得，燃儿身上的一切，都搭配的那么协调。那么完美。"

　　我动了动身子。
　　"阿槿，你又何必羡慕。"我顿了顿。"阿槿。你知道的，无论我多么完美，我也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的美，到我死亡那刻，就全部结束。"
　　绣槿咬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阿槿，我总是在想，我到底存不存在。"我毕了眼睛。"虽然玄樱之觞活的比人类久，可是当他对这个尘世熟悉到看破，却要在消失前认识到这个世间其实没有自己，这很残忍，对不对。消失了，就永远不存在了。我们没有灵魂，不参加六道轮回。最后消失的彻彻底底的。"
　　我一直都很明白，自己不曾存在过。
　　"不会的。燃儿不会消失的。到了玄清境易主时，澈会跟你解除契约，让你彻底自由的。毕竟澈是那么疼你。到时候，寻一个清静去处，隐藏身份，可以活到沧海变成桑田。"
　　绣槿，你这是安慰我还是安慰你自己
　　若是如你说的那般轻巧，玄清境中的玄樱之觞，只廖廖4个吗毁灭，消失，是没有灵魂的物的必然结果。
　　我早看透了。

　　所以。
　　绣槿
　　如果。
　　哪一天。
　　你找不到我了。
　　如果。
　　哪一天。
　　再没有人喊你，
　　"阿槿"时，
　　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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