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钥匙打不开门，敲门也没人应，可既然粱叔说了儿子没搬家，那么龙辰光也省了事，不用再去到处人。
　　他还以为家人搬走了呢，要不然这十多年他从监狱里寄出的信为什么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
　　或许，他们还在怪自己吧。
　　龙辰光苦涩地笑了笑，慢慢地靠在了墙上，他微微仰起头，望着头上结满了蜘蛛网的楼顶。
　　可自己真是没地方去。虽然当年自己做错很多事，给家人也带去了很多痛苦，但是他的内心里还是那么不顾一切地想回到自己住过的地方，想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他也想好了老婆和孩子可能一时没那么容易再接纳他，不过他一定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好好补偿他们的。
　　中午在监狱吃了最后一顿饭就再没吃过东西了，龙辰光站了会儿就觉得肚子有些饿，这时候楼道上飘出了菜香，别人家吵吵闹闹的说话声听在他耳朵里是那么羡慕，那么向往。
　　下班的人陆陆续续也回家来了，有的人龙辰光依稀还记得，有的人他却已是不认识了。
　　站在楼道上的龙辰光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大家都忍不住看一眼这个男人是谁。
　　虽然龙辰光身形依旧挺拔，但是面容却早就沧桑，冲打量自己的人微微地笑着，一脸的友好。
　　“你好像是，是龙辰光？！”一个中年妇女挎着包走了过来，她家在楼道那边，难免得和龙辰光擦身而过。
　　龙辰光愣了愣，也禁不住多看了这女人一眼，这才笑道，“惠芳，好久不见。我刚出来。”
　　一听说龙辰光真放出来了，被叫做惠芳的女子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她大概还记得这个小时候一起长大的邻家大哥，可一想起对方的恶迹斑斑就觉得自己还是别认识这个男人为好。
　　说是刑满释放，可杀人犯终究是杀人犯，什么小偷小摸都是比不得的。
　　“那真是恭喜你了……”惠芳有些扭曲地对龙辰光笑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想从对方身边走过。
　　“对了，惠芳，你知道我家人去哪里了吗？刚才粱叔说他们还住这儿。”
　　虽然龙辰光不想给对方带来困扰，可是一直这么傻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这我还真不知。我白天都在外面上班呢。”
　　惠芳脚步一滞，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门。
　　说实话，她也好久没看这门打开了，也是，龙辰光当年去坐了牢，他老婆没多久就气死了，就剩下他儿子一个人和外婆在这里住，前几年老婆婆也走了，留下龙辰光的儿子一人住，据说靠着舅舅的接济在本市读职高。年轻人总不像他们这些成家立业为生活忙碌的上班族一样没事就守在家里，大多时间都在外面飘着。
　　邻居们倒也经常谈论龙辰光的儿子，都说他可怜，摊上个那么坏的父亲，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又没学个什么好样。惠芳想到这里，女人的同情心犯了，摇了摇头又说道，“辰光哥，你这回来，可得对你孩子好些，咱们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不容易啊……”
　　“嗯。”
　　龙辰光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被抓走判刑的时候儿子才一岁，他在监狱整整待了十六年，这十六年里，他想着自己的老婆，想着自己的儿子。只可惜老婆儿子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他真是做梦都想看看儿子到底长什么样了。
　　说不定老婆早带着儿子改嫁了吧……
　　不过就算这样，也好歹让他看一眼自己的骨肉，一眼就好。

　　宣城职业技术高中门口不少麻辣烫小摊子，素菜一串五毛钱，荤菜也才一块，低廉的消费正适合没什么钱的学生。
　　几个年轻人坐在一处摊子面前，不仅点了菜，甚至还喝起了酒。
　　职高的学生就是这样了，说是来读书学技术还不如说是在成年前暂时找个暂时栖身的地方，免得到处去晃荡给家长惹出事来。而且这年头，没个高中毕业证，打零工也不好找工作。
　　一个胖乎乎的男生一边狠狠地啃着鸡爪，一边抬头问对面坐着的神色阴沉的男生，道：“阿乐，你想什么啊？快吃东西啊，今天说了我请客嘛。”
　　被叫做阿乐的男生淡淡地笑了一下，脸上有一种不合年龄的成熟。
　　这男生轮廓分明，五官硬朗，长得很帅，可惜就是眉目之间略约有一丝让人不舒服的戾气。
　　“胖子，我给你们说过我爸死了吧。”
　　正啃着鸡爪的胖子微微一愣，和身旁的同伴对视了一眼，这才讷讷地说道，“乐哥你也别太伤心，好歹你也长这么大了，就算没有爸爸妈妈，还有我们这些好兄弟嘛。”
　　“哈……是啊，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既然是好兄弟，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们了。我爸其实没死，他只是坐牢去了。”阿乐的语调变得有些丧气，不等胖子他们接话，他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是个杀人犯。一口气坐了十六年的牢。这种人你说还放他出来干嘛？还不如就枪毙了呢，要不就别放他出来！”
　　“呃，阿乐，这样不好吧，他始终是你老爸啊。”胖子旁边的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哈哈哈？老爸？这样的老爸送你好不好？！我早他妈当他死了！”
　　说完话，阿乐拿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只剩下另两个男生相对无语。

　　天色渐渐黑了，龙辰光摸了摸肚子，实在是有点饿了，他身上有几十元钱，搁当年倒算个不大不小的数目，他琢磨着第一次和长大后的孩子见面，总要给对方些什么的。所以他不敢乱花这钱，少吃一顿也不会被饿死。反正当年在监狱里关禁闭的时候，他连续三天没吃没喝也没给饿死。
　　这是现在自己年纪也大了，身体还真有些容易累，龙辰光看这楼道上各家各户都关了门，也不好意思去打扰这些认识或不认识的邻居，干脆就坐了下来。
　　在冰冷的地板上坐着，龙辰光倒是思绪万千，他在想一会儿要是真的和老婆孩子见面了，自己该说些什么呢？看他们这十多年都不回自己的信也不来看自己，肯定是厌恶自己的吧。
　　想着想着龙辰光就困了，他抱着膝盖，眼皮子慢慢地耷了起来，就这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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