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凡尘

　　“嗤••••••咚！”一把短剑穿过窗纸从我的眼前飞过，直插入不远处的一株树的树干上，直没到剑柄，可见出手者的功力之强。

　　我心中一凛，右手微抖，袖中的匕首顺势滑落手中。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砰”的一声被人急急地拉开，一个墨绿的身影风一般的窜了出来。

　　“怎么样？有没有伤着？”陈锐皱眉道，一转眼珠，又看到我手中提着的那篓桃儿，禁不住一愣，“你••••••这是？”

　　我瞥了一眼陆续从屋中走出来的另外三个气质迥异的男子，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回家时见着桃儿都熟透了，顺便给你挑拣了一些送来，没曾想竟差点为了这篓桃儿丢了性命！”

　　“你专程来给我送桃？”陈锐紧皱的眉头松了松，上前两步来接我手中的竹篓，顺势矮身在我耳边轻声道，“你先去我的房间等一会儿，我将他们打发走了便来找你。”

　　我将竹篓交到他的手上，正要说话，就听到他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这位姑娘既是送桃来，却为何要躲在门外偷听我等的谈话？我看分明有古怪。陈公子，我等商议之事非同小可，若是传扬出去••••••公子切莫因小失大啊！”说话的人一身蓝袍，大约四十岁左右，眉目之间有几分阴狠，看着便让人生出几分厌恶。听声音，正是刚刚在屋内说话之人。那晚在骥王府，因是夜里，并未来得及看清他的容貌。而那晚我一身男装，又蒙着面，想来他此时也并未认出女装的我来。

　　蓝衣人的右边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着一身紫色的锦袍，眉目清秀，看着有几分贵气，似是有点身份的人。最右边是一个青衣男子，大约与萧瞮年纪相仿，五官比一般人深刻，一双眼睛黝黑中透出几分碧蓝，正紧紧地盯着我。我与他的视线一相接，心头莫名的一颤，隐隐的竟生出几分惧意来。直觉告诉我，刚才那柄短剑正是出自他手。

　　我紧了紧手中的匕首，冷笑一声，道：“你们说话那么大声，我还没嫌你们污了我的耳朵，你倒有脸来指责我偷听，真是笑话！再说了，这里可是陈府，人家主人都没说话，你一个外人却在这里叫嚣，是不是也太没把人家放在眼里了！”

　　“哼！好一张利嘴！”蓝衣人冷冷一笑，道，“段某倒要看看你的身手是否像你的嘴一样好使！”话音一说，便要猱身而上。

　　陈锐一闪身挡在我面前，脸色冷了下来，道：“看来她说得没错，段爷确实是没把陈某人放在眼里了，竟然当着我的面要和我的人动手！若是段爷真的想要找人过过招儿，陈某人倒是愿意奉陪！”

　　“陈锐！”陈锐口中那段爷怒道，“你不要敬酒不吃••••••”

　　“陈公子言重了！”紫衣的公子一把拉住那段爷，陪笑道，“既然这位姑娘是陈公子的人，我们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此事确实事关重大，若是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此事也关系到令尊••••••”

　　“此事陈某心中自然有数，”陈锐开口打断紫衣公子的话，道，“今日陈某还有要事在身，各位还是先请回吧。”

　　“陈公子，你••••••”紫衣公子正要说些什么，那身着青衣的男子瞥了我一眼，冷冷的抱拳道：“告辞！”说完几个起纵十分干脆的走了。

　　紫衣男子似是没想到青衣人走得这样干脆，愣了一瞬，也拉着段爷一同告辞了。

　　方才还剑拔弩张，没想到一瞬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我默了一阵，收起手中的匕首，转身便向外院走去。

　　“你去哪？”陈锐一伸手拉住我，道。

　　我顿住脚步，冷冷的看着他，道：“怎么，当真怕我将你们密谋之事泄露出去，想要杀人灭口了？”

　　“你！”陈锐眼中的怒气一闪，握住我的手紧了紧，却终究只是无奈的叹了一声，盯着我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你是怎样的人？”我挥袖拂开他的手，道，“那个什么段爷，当日我和你差点死在他手中，如今你却和他一起合谋要造反！”

　　“你••••••”他顿了顿，犹疑道，“什么都听到了？”

　　“若我没有听到，你是不是还想继续瞒我？”我气道，“陈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既然承诺了你要帮你救出父亲，我就一定会做到，你为何还要这样铤而走险呢？逼周王禅位？你以为真的那么容易？单凭一个失势的小王爷和你陈家那些残留的旧部就想逼宫？若是真的这么容易，你父亲如今怎么可能身陷天牢？”

　　陈锐叹了一声，道：“你不要如此激动，我没有想做什么，是他们自己找上我的，我并没有答应他们什么！”

　　“陈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难道连你也要骗我？！”

　　萧瞮想要夺取天下，没想到如今连陈锐也变成了这样！一瞬间，我只觉得我的这十几年的生活就仿佛是一个骗局！

　　我突然很想笑。

　　然后便当真笑了出来：“以你的性子，若是没有这样的想法，早在他们找上你的时候就将他们轰出去了，又怎会和他们废话？这些年来，你一直隐藏自己的才能，我原以为你是不在乎名利，只想着保全陈家。呵呵••••••我果然还是太傻，竟没看出你其实是在韬光养晦，静候良机啊！萧瞮想要天下。你呢？你又是想要什么？以你的才能，会甘心辅佐一个名不正言不顺靠逼宫上位的新王吗？那么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周国吗？或者也是这大好的锦绣河山？”

　　陈锐瞳孔微缩，往日磊落明朗的眼中暗沉一片，让人看不清楚里面到底藏着些什么。良久，突兀的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像是在冰水里浸过一般，冷冷的没有半分的温度。

　　我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一步，只是还未抬脚，手腕便传来一阵刺痛，被他死死的扣住。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真的有当我是你的朋友吗？”他的声音比笑容更冷上几分，静静的响在我耳边，“天佑公主！”

　　天佑公主！这四个字虽轻却仿若惊雷一般炸在我耳边，我惊骇的看着他，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为什么在发抖？你是不是猜到什么了？”陈锐一把将我拉到身前，紧紧的困住我，轻笑道，“你心里早就有过疑惑是不是？只是你一直不愿相信而已，是吗？周宸，你果然不愧是周王的女儿，天生就有着周氏王族的聪慧和多疑！”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可是不管是那种可能，都让我惊恐得想要尖叫，“陈锐，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在我被掳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了！不，也许是更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你才会故意带我去慧灵寺，才会那样沉不住气便出手，其实，你不是为了救人，你为的是要公孙恪看到我将我掳走!你为的是要揭穿我的身份！你在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

　　当初，我虽然也想过事情为何这样巧合，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即便当初在王宫看见陈胜之时，我都认定他对这一切是毫不知情的。

　　我相信他，就像我相信萧瞮一样！

　　我一直活在自己的幻境中，而现实，却无情的给了我两个耳光！

　　“我在骗你？”他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上的力道却又重了几分，“你又何尝没有骗过我？这些年你有千千万万的机会告诉我你是女儿之身，可是你却从未说过半个字！若不是那晚在王宫被我撞破，你是不是还打算一直瞒着我？可是即便我在宫中撞破了你的女儿身份，你却仍旧没有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那个时候，你可知道我对你多么失望？你如此待我，还敢口口声声的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若是换了从前，我一定会告诉他我不是故意想要骗他，我只是觉得我是男子还是女子对我们之间的情谊并无任何的影响。那晚在宫中我之所以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也不是想瞒着他，而是为他着想。

　　只是，如今我却已经无力再解释什么。

　　这几年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编织的骗局而已！在他眼中，我只是个滑稽的小丑，愚蠢而又痴傻！

　　手腕火辣辣的痛着，我却已经顾不得那许多。面前这个人，不是与我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不是那个遇到危险时挡在我身前的磊落少年，而是一个执迷权利，野心勃勃的世家少主！如今他眼中的我，也不是他肝胆相照的挚友，而只是一枚可以帮他达成目的的棋子！

　　我压抑着心中的惊惧，强自镇定的看着他，冷笑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么，你想要如何？挟持我威胁周王，逼他退位，拥立骥王府的小王爷？还是以我逼迫周王，让他一切皆听从于你？你别忘了，他不仅是一个父亲，他也是一国之主！你以为在他心中，我这个他十几年来不闻不问的女儿比得上周国千千万万的臣民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是故意要骗我的？你连解释都不屑于对我解释了吗？”陈锐沉沉看我，“宸儿，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将我放在心上？若此时，我和萧瞮易地而处，你也会对他说这样的话，这样怀疑他吗？你不会的，是吗？这些年，我全心全意的对你，不论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绝无二话，只是为了能让你多看我一眼，让你的心中留下我的一席之地！可是，无论我对你多好，你的心里却只有萧瞮！”

　　我愣愣的看着他，一瞬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这几年，我和他一起肆意胡闹，流连酒肆茶楼，混迹青楼赌坊，不论我想出多么新奇的点子，他总是二话不说便陪伴于我。

　　就连那次夜探骥王府，也是我硬拉着他一同去的。结果一不小心惊动了王府的侍卫，遭到围攻。我一时大意，差点命丧在那个段爷手上，当时，便是他以血肉之躯挡在我的身前。至今，他的肩上尚有一道一寸多长的伤疤••••••

　　我一直以为他是生性如我一般喜欢新奇事物，爱好刺激，所以才会陪着我胡闹，没想到原来竟不是这样！

　　“我没想到这些年的相处竟换来你这样的猜忌，”他低头苦笑一声，终是放开了握住我的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我手上被他捏出的红痕，道，“你放心，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卑鄙，我想要的，自会通过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语声凄然：“不论怎样，我终究是舍不得伤害你的••••••”他突然背过身去，似是不愿意让我见到他的样子，“那时带你去慧灵寺确实是别有用心，只是我没想到会变成今天这样。若是可以，不要再回王宫了，不然，我怕我也没有办法保护你周全了••••••不过，你那么倔强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听我的吧••••••”说到这里，低低的笑了一声，陡然提高了音调，“你走吧！”

　　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模样，从未像今日这般阴狠、无奈、凄然、孤寂，原来，这些年我竟从未真正的了解过他。

　　他瘦削的背脊极力挺直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全，青筋毕现，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适才还晴空万里、暖风习习，一瞬间却已经乌云密布，狂风四起。

　　肆意的狂风卷起细小的尘土劈头盖脸的吹将过来，一不小心便迷了眼。

　　眼中的细小沙砾磨得生疼生疼的，竟似一下子疼到了心里。

　　我张了张嘴，却终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良久，深深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脚尖一点地面，翻出墙外••••••

　　双脚一落到地上，泪水便滚滚而下。

　　我双手捂住眼睛，静静的靠在陈府后门的院墙外，任泪水穿过指缝一滴滴的落在地上，溅起一地微尘••••••

　　陈锐叫我不要回宫，可是，我如果不回宫，还能去哪里呢？这天下如此之大，大得无边无际，大得令天下英雄竞折腰！可是如此之大的天下，又有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地？

　　小的时候，不论我闯了什么祸事，只要想到萧瞮，便半点也不会惧怕，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得到他。后来结识了陈锐，又有他时时站在我身前保护我。所以，不论多么艰险，只要想到他们，我便毫无惧意。就像那时我被公孙恪掳劫，虽有担忧，却一点也不曾害怕过。

　　可是如今，一直站在我身边的两人却同时抛弃了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做错事情以后，似笑非笑的扔过来一本《孙子兵法》，也不会有人，在遇到危险时，明知道会受伤还毅然决然的挡在我身前••••••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一声，巨大的雷鸣声将我从悲伤中惊醒。

　　现实终究容不得我继续软弱下去。

　　这个世上，我并不是孑然一身。那深宫之中，还有着我最后的亲人——我的父亲和哥哥。

　　我那病重的父亲和生性良善的哥哥，还需要我的守护，他们放心不下的周国的千千万万臣民，还需要我的守护！

　　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永清城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我是周宸！周国的王姬！昭文帝亲封的天佑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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