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诔

　　一场雨在昨夜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芳香，天早已放晴，阳光漫洒下来，明晃晃的照暖了草丛中的忘忧花。

　　烟儿头上扎了一对髻子，猫似的依在笑剑钝怀里放着纸鸢，额上还挂着方才跑出来的薄汗。

　　斑斓的纸鸢在半空中徘徊，笑剑钝出手提了提棉线，纸鸢瞬间扶摇直上，烟儿不禁笑弯了眉眼，昂着脖子看向笑剑钝，声音软绵绵地喊道：“纸鸢飞高喽！”

　　笑剑钝含笑点头，小心为烟儿拉了拉领角。

　　纸鸢在天上不断升高，烟儿拽着棉线的动作也愈发吃力，笑剑钝担心她被划到，说：“烟儿，小心伤到手，吾来拿吧。”

　　烟儿听话地将线轴交给笑剑钝，撒娇地说：“舅舅，再飞高些。”

　　笑剑钝莞尔一笑，真气暗暗涌入指尖，在长线上一勾一托，纸鸢立即飞一样冲入云霄。

　　不想烟儿却小嘴一扁，伸出食指刮着脸颊，“舅舅使诈，舅舅赖皮！”

　　舒愁眉坐在茅屋屋檐下，手里做着针线活，听见女儿闹得起劲，不禁绽开唇角，抬头望了他们一眼，眼底漾起一片柔暖。

　　“好，舅舅不使诈。”笑剑钝散去真气，一手拽紧棉线，一手将线轴放入烟儿怀中，拿起身侧早已备好的剪刀，要烟儿仔细拿好刀柄，切莫伤着，然后握住她的小手，将棉线“咔嚓”一声剪断了。

　　断了线的纸鸢像挣脱束缚的鸟，毫无留恋地绝尘而去。

　　烟儿扭着脖子问：“舅舅，为什么要剪断它？”

　　笑剑钝一边收了剪刀一边柔声道：“这是祈求烟儿的病能随着纸鸢一起飞走。”

　　烟儿抿抿嘴，转头看着天上飘飘然的纸鸢，说话的神气有些不符合她稚弱的年纪，“那纸鸢一定要飞得远远的，烟儿想快快好起来，这样娘就不用为烟儿担心了。”

　　“烟儿乖。”笑剑钝情不自禁将怀里的小女孩搂紧了，顺着她的目光仰首遥望着天上渐飞渐远的纸鸢，神思也随之飘远。

　　他想起数天前，那个细雨连绵的日子。他与舒愁眉带着烟儿来到江南古镇拜访名医。白发消瘦的老者为烟儿把了脉，沉默许久，犹豫很久，才研磨开了一纸方子。饶是他们这样，对医术只是略识皮毛的人看了也猝然心寒。

　　几味药材看似普通，若合在一起，非但不可医人，反能了结性命。

　　烟儿年纪太小，老人终是不忍直言，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笑剑钝看到舒愁眉苍白的指尖在不住颤抖，像是被冰锥了心。他在舒愁眉握紧拳的一瞬间按住了她的肩膀，说：“义姐，走吧。”

　　雨水冲刷着青石板的路面，一直流淌到巷子外，古镇的街上再没有一个过客，天地茫茫。白墙黛瓦、烟树蓼花都被浸在了空疏雨雾里。世间万籁俱寂，只听得簌簌的雨声。

　　舒愁眉抱着睡着的烟儿伫立在石桥上，一动不动，凝视着桥下流水，什么话也不说，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从里到外的萧索。笑剑钝静默地站在她身后，为母女俩撑着伞，雨疏风骤将肩膀洇湿了一片。

　　桥下潺潺河水溅起一片片水花，涟漪映不清舒愁眉美丽的脸庞。

　　良久，笑剑钝低声叹息，刚要开口，她却突然回过了头，平静的眼神，平静的笑意，她说：“我不会放弃。”

　　那笑容像是黄泉畔绽放出的花，带着凄绝的艳丽。

　　想及此，笑剑钝再一次搂紧了怀里的烟儿，轻声说：“烟儿，你娘不放弃，你也一定不要放弃。”

　　没有人回应。笑剑钝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烟儿已经依偎在他怀里睡着了。

　　恬静无邪的脸上看不出病痛，舒展的眉间有一种光风霁月般的静好。

　　笑剑钝小心翼翼地褪下自己的羽氅，将烟儿裹好，抱起她走向茅屋。

　　舒愁眉听到动静抬起头，笑剑钝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抱着烟儿径自走进屋中，将人轻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想了想，还是将羽氅加盖在了被子上，然后走出房间，从屋外将木门虚掩上，低声对舒愁眉说：“烟儿睡着了。”

　　舒愁眉点点头，细心咬断丝线，吐出口中白茸，起身将手里新置好的外衣抖开，“来，试试。”

　　说着，已将衣服披在了笑剑钝身上。

　　衣料摩擦发出细碎的声音，笑剑钝对近在咫尺的女子温声说：“多谢义姐。”

　　舒愁眉望着他一笑，眉目柔和，“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那一年，他还只是笑剑钝。

　　那一年，她还不是绝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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