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原来是顾公子，难得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你，简直可以使这里蓬荜生辉了。不过我不喜欢太太这称呼，好像说我是人家附庸，你还是叫我金女士，哪怕叫我金诗云，我都很喜欢。”说这话的时候，樊太太轻飘飘飞了端容一眼，很漫不经心，“这位是？”好像她完全不认识端容这个人，当然对于端容的出现，也全不在乎。
　　“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沈端容。”顾三把“重要”两个字咬得格外重，是一种警告与提醒。
　　端容忽然觉得鼻子酸，到此时她才明白他这用心良苦——为了使樊太太不敢对她再轻举妄动——虽然她对这事讳莫如深，一字不肯对他吐露，但他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地处处维护。她胸腔里一时间波涛汹涌，却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樊太太哦了声，兴趣不大的样子，只随口道：“这样年轻，想来还在念书吧？”
　　“是，在德兰女校就读。”
　　樊太太笑一笑，又礼节性的敷衍几句，便与其他人招呼去了。
　　见这女子已走远，端容才有机会表达她的感激：“谢谢你！”
　　“密斯沈‘谢’得太莫名了，我什么也没做，何能当此字！”他随手在餐碟里拿一块起司蛋糕给她，“尝尝看，这个味道还不错。”就把这话扯开了。
　　端容并不认为光凭顾三三言两语，便能打动樊太太，也许顾家的确有这样的能量，但端容不知就里，不敢深信。只是他肯这样为她，她实在很感动，很欢喜。
　　不知觉间酒喝得有点多。
　　她有点肆无忌惮，话多起来：“樊太太这样美，樊先生为什么还有外心？”
　　顾三蹙眉，不想多说，他不是那薄嘴烂舌，喜欢臧否人物的人，但她逼得紧，不依不饶，她只得勉强道：“光是美貌，又怎么能留住一个人的心。”
　　“那靠什么，钱？”她是想起来端雍，端雍不是为了钱，才肯与樊太太不清不楚么。但现在看清楚了樊太太的花容月貌，端容不敢肯定，不那么自信了——凭端雍，他哪里来的毅力拒绝这样滔天的艳福，他又不是柳下惠。他简直只能拜倒在这个女人的石榴裙下，做她的忠臣走狗。
　　顾三扶已喝得东倒西歪地端容到避人的角落坐下，才说：“我觉得，也许是，爱情。”
　　他是留洋的人，新派而开放，对于“爱情”两个字，该很大方能说出来，但他说的时候，却很正重。
　　端容却意兴阑珊：“我不信樊先生不爱樊太太。”
　　顾三叹气：“也许有，后来就渐渐淡了吧。”
　　“哦，如此说起来，爱情，原也是不可靠的。”若搁在平时，在一个男子面前，端容何敢轻易说出“爱情”这两个字，那会使她窘迫无地，但现在，醉眼朦胧，她忽然胆子变得大，觉得这天下之大，她尽可以去的，简直可以上天入地。这感觉真是好，肆意，自在，随心所欲……她已化作一只可以任意翱翔的鸟。
　　顾三却暗暗叫苦，后悔不该任她喝掉一大杯白兰地，谁知她酒量这样浅。
　　拖拖拉拉到底把端容弄到汽车上，顾三吩咐司机开车。
　　端容一边打酒嗝，一边还叽叽咕咕：“为什么没见到樊其瑞。”她现在胆子已大到可以连名带姓喊人了，“这不对呀，顾三，你说说看，怎么就看到樊太太一个人？”
　　顾三怀疑她是对樊太太一见倾心，不然何以一直抓着樊太太不放，哪怕他敷衍了事，又或者用别的话要引开她的注意力，但到最后他发现全部是无用之功，端容总有办法把话题重新讲回到樊太太身上。
　　顾三忍不住：“为什么对樊太太这么感兴趣？”
　　端容是不肯轻易吐露心思的人，但酒醉之下，也说不准，顾三不由期待。哪想她固然醉得厉害，竟还有避重就轻的本事：“我看，陈璧比樊太太差太远了，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还是什么其他的，简直没法儿比，怎么樊其瑞会看上她，这没道理，这没道理……”
　　他是懒得理她了，任她去嘀咕琢磨去。哪想她一力要他回答，抓着他的胳膊又摇又掐：“你说，你说，我要你说！”
　　司机也忍不住听得发噱，又不敢得罪顾三，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喜欢一个人，谁说得清道理。”
　　她仿佛听得精神一震，特别大胆起来，火辣辣的一双眼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难道你喜欢我？”
　　她敢问出这话来，是不是证明她已醉得失去理智？但就是对着这个醉人，顾三还是不由得脸红心热，他别开脸，假嗽着清喉咙，好半晌，觉得镇定点，终于小声地：“那么密斯沈呢，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
　　这反问，倒更像是表白——他承认他喜欢她，又很惶恐的要求证对方的看法，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然而久久没能得到回答。他以为她一定是醉倒了，睡过去，一转头，却看到一双幽幽的黑眼睛。心脏显些要被吓得从嘴里跳出来，一下子脸更热得像要喷火。
　　两人默默对视了良久，顾三只觉得每一根骨头都僵硬了，紧崩崩一捏即碎。他呼吸也跟着不平稳，到最后终于觉得不能承受，就势一扶她的肩膀，要离开她的视线，并问她看什么。
　　不想端容像个布娃娃似地随他手倒下去，不知哪时候她已经睡过去了。他惊愕了好久，觉得一种解脱，又觉得一种失落。
　　端容其实是装睡，怎么说呢，她的确醉得脑子热哄哄的，不知所谓，但在顾三那句近乎表白的反问之后，她蓦然脑子一清，忽然间清醒过来了，惊喜，失措，茫然……百千种滋味袭上心头，到最后竟不知道该要怎么面对。
　　但他转过头来看她，在她还没有准备好不知如何应对他的时候，她只能装傻作痴，借他一扶，索性就醉死过去，干脆的装睡。不管他信不信，她就当是自骗自。自欺欺人也好！
　　后来顾三把她抱回家，又叫来陈妈帮她擦洗，她虽然觉得难为情，也不好就忽然转醒，只好一味装到底，哪想不知不觉间，竟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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