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ven

　　“再来一杯。”沈莹对调酒师说，灰伽看了眼她手边空空的杯子，默默地倒酒，很快在她面前又摆上了同样的一杯。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沈莹愤愤地想着。

　　刚刚来到这个公司不久，交往了六年的男友便爱上了自己的同事，就因为那女孩比较苗条好看。可谁不知道她以前也是个胖子，因为生了场大病才瘦下来的，男友居然喜欢那样的病态美而把自己甩了，同事这边因为这件事又搞得很僵，本来自己就是新人，这下更是雪上加霜，遭尽了别人的白眼，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是自己辞职还是等人家来解约。

　　唉，前途渺茫啊！

　　等部门的人都下班回家了，沈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发呆，刚刚发了工资，自己又是整个部门里拿得最少的，一想回到家里只剩自己一个人，租的房子也快到期了，就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幸了。沈莹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街道，才发现原来新开了一家店铺，在公司对面办公楼的地下室，很小的招牌，“味觉天堂”，应该是家餐厅吧？开在地下室这种不起眼的地方，与这个大城市真是很不融洽啊。

　　就在观望这家店铺的时候，肚子很不争气的响了起来。要不要去看看呢？沈莹犹豫着，还是去看看吧，开在地下室，应该也不会很贵，如果价廉物美的话以后中午就不用买又贵又难吃的盒饭了。

　　就这样沈莹推开了味觉天堂的大门，令她大吃一惊的是，这家店有着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内容。

　　一开门，宽敞的玄关，迎面一架欧式贵妃椅上侧卧着一位穿着旗袍的长腿美女，暧昧的灯光下，娴殿这一身合体的宝蓝色旗袍勾勒出诱惑的曲线。

　　“欢迎光临，不过我们明天才开始营业。”

　　娴殿一手撑着头，一手捋了下长长的黑色卷发，懒懒的开口，高开叉旗袍下若隐若现两条美丽的腿，和深色旗袍上银线绣花，均让沈莹不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我这是来到什么地方了？！

　　“有客人么？”一推白色推拉门，从店里面出来一个胖胖的男人，笑眯眯的眼睛如同弥勒佛，让人有种很忠厚很老实的感觉。此店老板就是这样，看起来老老实实，天生一副欺骗社会的慈眉善目，不过既然是这家店老板，必然不能以貌取人。

　　“是啊，老板，不过我们今天有东西给她吃么？”

　　老板看了眼沈莹，愣了一下，随即笑着一摆手，很绅士的鞠了一个躬，“您是我们第一位客人，有什么想吃的尽请吩咐，我们一定能让您满意的。”

　　沈莹有些受宠若惊，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虽然每个餐厅都讲究员工要有素质，讲究举止要高雅，但是从来没有哪个店的老板来招待自己的时候会鞠躬的，难道是因为自己是第一个的缘故么？

　　“不，我今天只是想来看看，不一定要吃什么的……”

　　娴殿微微一笑，美得不可方物，“既然老板认定您是客人，您就不用客气了。”

　　“是啊，而且第一位我们店是免费服务，您不用拘泥。”老板亲切地笑着。

　　哇！看来我也不是一直那么悲惨，上帝还是公平的啊！沈莹心存感激，和老板一起进了店里面。她没有看到，老板转过头时嘴角一抹恶魔般的微笑，也没有看到身后娴殿舔了舔自己优美的嘴唇。

　　在那白色的纸门里面，细细流淌着不知名的古典乐曲，悠扬而愉悦。淡黄的灯光下是一个摆了约十张桌子的大厅，正中是一个玻璃厨房，里面的灶台、案板、水槽、锅碗瓢盆……一切看得都很清楚，油烟从天花板抽出去，保证室内不会有任何烟味；大厅一边是吧台，调酒师灰伽正在后面擦着酒杯；另一边墙上挂着吉他、贝司、小提琴等等弦乐器，角落里有一架三角钢琴，正前方还有一个小型舞台，一个女孩正蹬着梯子在往天花板上画着什么，下面是两个高个子女孩在帮她扶着梯子。虽然是在现画，但是完全没有油彩或是油漆的味道，只有蛋糕般的甜甜的香味，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顺着梯子往上看，整个天花板是金色、银色和白色组成的，在晕黄的光线下，白云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单这三种颜色就让人感觉置身于圣洁的天堂。

　　纯手绘的天花板！这种地方……真的是我能来的么？

　　“您请坐。”一个华丽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把沈莹从遐想中拉了回来，服务生打扮的海德优雅地抬起椅子，请她落座，递上菜单，“您想吃点什么？”

　　“吃？”这倒提醒了沈莹，为什么男友和自己分手，不就是因为他嫌弃自己胖么！面对眼花缭乱的菜色吞了口口水，“倒也不想吃什么，有没有热量低的东西啊？”

　　海德一愣，然后摆出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王子笑容，“像小姐那么曼妙的身材，为什么要被食物所限制呢？”

　　“唉！说起来话长了。”

　　海德“咦”了一声，疑惑地看向老板，老板依旧一脸和气的笑着。

　　就这样，想起了不愿去想的事，沈莹不知不觉地吃了些甜点，然后就在吧台不停的喝闷酒，一杯接一杯，甜甜的酒，似乎喝多少都不会醉。

　　“要是能没食欲就好了！”

　　对了，那天Lily好像说了，她感冒的时候什么都闻不到，吃什么都没胃口，等病好了居然瘦了好多斤，可是也不能盼着生病吧！

　　正在沈莹郁闷的时候，面前放了一杯热茶。

　　“喝了这个您会舒服一些的。”不知何时，那个画天花板的女孩已经下来了，酒红色的短发，穿着白色的衬衫，系着一条深红色格子的围裙，爱尔脸上总是挂着乖巧的笑容。

　　茶杯是白色瓷杯，配上鲜艳色调的立体花纹，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法蓝瓷。里面的茶很香，淡淡的棕色，一如那女孩明丽的眼眸。喝上一口，甜而不腻，顺着食道缓缓流下，一股温暖由内而生，刚刚喝的凉酒遇上这热茶，竟然化为一股难以名状的甜美，回味无穷。

　　“真是好茶啊！”

　　爱尔微微一笑，“是么，您能喜欢就好。”

　　就这样，沈莹过了很梦幻的一个晚上，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第二天还要上班，于是匆匆睡下，都没时间回忆这个晚上是怎么过来的，可是从第二天起，她的嗅觉和味觉就消失了。

　　第一个月，她很不习惯，连所谓的“味同嚼蜡”都不如，根本就是没有感觉，吃任何东西最多尝出它是软是硬，是滑是涩，吃什么都一样，她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上火造成的，却仍然觉得深陷地狱般痛苦。

　　第二个月，她突然发现自己因为没有嗅觉和味觉，导致没有食欲，一个月减了十几斤，这可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等我减肥成功了会不会就能好好吃东西了？”她抱着这样的幻想继续吃着毫无感觉的食物，继续过着毫无生气的日子。

　　第三个月，她的上司找到她，说最近那批单她签得不错，公司很重视，升迁有望，同事全来庆祝，她一下成了部门红人。她的前男友在她门口等了一宿，她终是舍不得开了门，男友发誓以后再也不离开她了。她得到了她最开始想要的，而且，现在她的体重已经比以前少了将近30斤。

　　但是，第四个月，她喝了过期的盒装牛奶，拉了一星期的肚子。

　　“你怎么能喝得下这个呢？都发臭了你也能喝下去！”男友抱怨着，她不敢说出真相，她根本尝不出味道啊。

　　有同事带了桔子分给大家，她顺口说了一句好甜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她，因为那桔子根本没有熟。

　　第五个月，如果说以为她之前是碍于对方面子才说那桔子甜，那么之后同事聚餐吃火锅的时候，有人恶作剧给她的调料里加了很多芥末，结果她吃得很自然，众人才知道，原来她没有味觉.可怜她的同时也会觉得蹊跷，不是以看病人的眼光就是以看怪物的眼光看待她，如芒刺背。

　　第六个月，男友搬了出去，说再也不想和她住在一起了，家里煤气漏气了都闻不到，险些发生爆炸，况且，他也受够了那些奇怪味道的食物了。

　　第七个月，她又回到了丧失嗅觉味觉前的心情，沮丧，失落，虽然曾经那个胖女孩已经不见了，虽然曾经得到过同事的爱戴上司的认同，虽然曾经失去的男友又回到了身边，但是，一切都变得更加不堪了。她尝试着吃各种刺激性的食物，没有任何效果，去医院看病，也没查出有什么炎症。

　　于是她只能不停的去吃，渴望能尝出一点味道，但是徒劳无功。

　　沈莹满怀绝望的又一次来到了味觉天堂，门口的娴殿依旧懒懒的侧卧在贵妃椅上，不过今日穿的是一件深绿色的旗袍。见到她进门，有一点意外，随即笑着起身，把她领进了里面。大厅只坐了两三桌人，缓缓的钢琴曲响起，让人觉得很放松。

　　“小姐，您想吃点什么？”纱卡拿着菜单走过来，和之前的爱尔一样的装束，只是她身形过高，笑容也没有那么讨巧，倒是有点憨憨的傻气。

　　“啊，你们店里最甜的和最辣的菜是什么？我就吃那个就好了。”

　　“好的，请稍等。”

　　纱卡收了菜单，匆匆来到玻璃厨房前，里面是老板在灶台前切着菜。

　　“今天有老板的专场show哦。”

　　沈莹一扭头，是爱尔来到她桌前，为她摆好餐具，“我们老板很会做菜，几乎每道菜都加入了他特有的秘方，而且他做菜讲究视觉感，很有意思的，所以我们设计了这个玻璃厨房，让大家在一饱口福的同时也可以一饱眼福。”

　　“哦。”沈莹应了一声，现在对于她来言，还什么一饱口福？能吃出味道来就心满意足了。

　　邻桌有人开始鼓掌了，显然是老板的烹调手艺超群，不过沈莹无心去看，只惦记着一会儿要吃的饭菜。

　　“看来您不喜欢热闹啊。”爱尔体贴的一笑，“早知道就该领您到那边清静的桌子了。”

　　“也没什么，就是……”沈莹叹了口气，看着爱尔一脸关切，又继续说到，“就是最近没有胃口，吃什么都觉得没有味道。”

　　“这样啊……”

　　“这不就是您想要的么？”涅瑶端着刚刚出锅的菜走过来，冷冷的搭了一句。

　　“你、你说什么？”沈莹有点惊讶，这个服务员仿佛能看出自己的心思，没有嗅觉和味觉就没有胃口，的确是自己原先想要的，可是那个心愿现在已经完全变质了。

　　涅瑶冷冷的脸上没有表情，把盘子递给爱尔，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我是说，这不就是您想要的么，本店最辣的菜。”

　　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沈莹告诉自己，这个女孩刚刚的语气绝对不是在说菜，简直，就是在说自作自受的自己！

　　“是、是么……”

　　“难道不是么？”爱尔放下盘子，那是一盘红艳艳的菜，不过沈莹根本没有下筷子的冲动。

　　背后不由得冒了冷汗，不会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吧，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她啊，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啊。

　　“您不舒服么？”爱尔问道。

　　“不，没什么事。”夹起一块肉放在嘴里，果然，还是没有味道，仿佛在嚼一块海绵，如果还有嗅觉，恐怕还没有端上桌就能闻见那火辣的香味了吧，如果还有味觉，恐怕光这一口就得眼泪直流了吧。

　　到底吃什么才能找回味道啊？沈莹开始头痛。

　　“如果没胃口的话。”爱尔仿佛知道她此时的苦恼一样，诚心建议着，“也许是被什么东西的味道刺激了，不如吃一些过去吃过的，这样说不定能想起来它的味道。”

　　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过这么久的时间，已经把常吃的东西都吃过了啊，还有什么是以前吃过的呢？

　　“也许就是因为一样食物的刺激，味蕾才会麻痹了，只要找到它，您就能有胃口了呢。”爱尔笑眯眯地说，“当然，也许真的就只有这一样东西刺激了您，所以找不到它，您可能永远也尝不出味道了。”

　　“不、不会吧。”沈莹有些担心，这半年就已经够受罪的了，若是一辈子都要这样，自己还怎么活呢！

　　“不如找亲戚朋友一起帮您想想，还有什么食物可能是。”

　　真是个好主意啊，“好，好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沈莹忐忑不安的离开，爱尔收拾着桌子，纱卡过来帮忙，“爱尔，你觉得她还有多久？”

　　爱尔抬起头，开心的一笑，“起码能坚持到你算完这个月的账。”

　　“纱卡！快过来，五号桌的客人结账了！”

　　老板在一边大叫着，纱卡看了一眼笑眯眯的爱尔，扔下抹布转身跑了过去，她虽然不懂人情世故，但是智商超群，味觉天堂的一切流水全由她来登记核算。

　　打烊，收拾店面。一切妥当，爱尔收起脸上常带的笑，冷冷地看着前方，身后吧台里的灰伽也同样抬起头，望向同一个地方，天花板的灯瞬间灭了，金色的浮云消失得无影无踪，吧台里五颜六色的酒瓶酒杯此时反射的只有一种光亮，那就是天花板上星星般闪烁的银光，整个宇宙慢慢出现在众人的头顶。

　　“不愧是纯手工，真是漂亮呢。”娴殿也从玄关进了大厅，懒洋洋的扶上海德的肩膀，望向璀璨的天花板，“你看，会是咱们先找到他，还是他先找到咱们？”

　　海德一笑，“这我怎么知道。”又看向后面不管光线多暗都能继续算账的纱卡，“这种事情，恐怕连神自己都算不出呢。”

　　“不过毫无疑问，他已经来了。”涅瑶总是在大家不注意的地方突然开口，一鸣惊人。

　　老板不再是平日里的弥勒佛，沉下脸来，嘴角一抹恶魔的微笑，“要来就快点吧，我们七个可已经等了好几个世纪了。”

　　与此同时，在这个城市的上空飞过的国际航班里，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扶了一下倾斜了的眼镜，打了个哈欠，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话。

　　“终于让我找到了，the Seven。”

　　半个月后的一个中午，电视里在播一档法律节目，女主播铿锵有力的声音似乎在试图把观众带进案发现场——

　　“接到群众举报，近日在本市一居民楼内发现一名男子的尸体，死状甚是恐怖，据警方多方调查取证，锁定该案最大嫌疑人乃是和受害者相爱七年的女友，什么样的仇恨能让相爱的人反目成仇不惜将其残忍的杀害呢……”

　　“应该就是她了吧？”海德笑得很满意。

　　“嗯。”爱尔应道。

　　“你的茶还真是厉害呢。”

　　“那是自然！”爱尔冷笑一声，“这么浓郁的味道，似乎都能感受到当时的情景呢。”

　　醉人的烛光下，红酒，牛排，轻音乐，来吃散伙饭的男友，沈莹的last supper。

　　第一口，吻在唇上，似乎能尝到过去日夜眷恋的甘甜。

　　第二口，咬在鼻梁，似乎能闻到彼此身上曾经熟悉的气息。

　　第三口，贴着颈项，生命流动的热量能溶化理智。

　　第四口，剜在心口，将停的瞬间才有绝美的味道

　　第五口，吸干鲜血，一滴不剩。

　　第六口，咀嚼内脏，大快朵颐。

　　第七口，你的一切就都是我的了，这样我就能尝出味道了……

　　真是愚蠢啊。

　　“这个茶真是香啊，而且甜而不腻，真好喝啊！”客人端着法蓝瓷的茶杯赞叹着。

　　老板一脸真诚的笑容，“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也许就是一生中最香甜的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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