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我和夕儿赶到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迟了。
　　四十几个大汉被莫力打翻在地，少年把金润护在身后，微微有些喘息。
　　“他这么厉害！”我喃喃道，转向沙夕儿，“和韩熙哲比如何？”
　　“比韩熙哲强。”夕儿敛眉，“强很多，至少两个档次以上。”
　　“或许能和我一拼也说不定。”我咧咧嘴，“男生啊。”
　　“那就是说比我强了？”夕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贝利维出身的孩子啊……”
　　“小黎，夕儿！”金润看见我们，转身跑了过来，“你们来了啊！莫力好厉害的！完~全没遇到危险哦！”
　　我觉得自己嘴角抽抽。
　　“是你们让她过来的？”莫力也回过头，皱眉，“她要是不来什么事都不会有。”
　　“发生什么了？”夕儿伸手抱住扑进她怀里的金润。
　　“没什么。”莫力活动了一下脖子，“怎么回事啊这是？”
　　“不仅你，韩熙哲和浅川武也遇袭了。”夕儿简单地解释。
　　我补充：“袭击浅川武的是铁血组，袭击韩熙哲的我不清楚。”
　　“贝利维……”莫力眯起了眼睛，“为什么？”
　　哈？
　　“你们看报纸吗？”莫力揉了揉额头，“前段时间贝利维王储失踪的事情你们知道吧。”
　　我们的身份……浅川武，没跟他说？
　　“知道。”还是夕儿比较冷静。
　　虽然这种冷静在我看来完全是一种表演……
　　“在那之后，相田间太被暗杀。”莫力解释，“韩家承认对此事负责，但是贝利维方面认为，这不过是政府的表演。相田间太死后连尸体都没有留下，韩家做事，不会这么干净利落。这是更加高明的手法，应该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天才才能够做到的事，卡洛斯，没有这种人才。贝利维方面认为帮韩家做下这起案子的是失踪的王储之一，暗帝•黎明之光。”
　　“也就是说，韩家被怀疑私藏逃犯。”我皱眉。
　　“不是被怀疑，对方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是已经确认了的。”莫力咬牙，“但是韩先生打定主意要护着那两个杀手，所以……”
　　“夕儿。”我咬住下唇。
　　“想不通。”夕儿摇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护着我们？
　　单纯地把我们交出去，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毕竟对于韩先生和整个韩家来说，我和夕儿是相当无关紧要的存在不是吗？
　　而且浅川武和韩熙哲应该都知道人是我们杀的，为什么独独莫力不知道？
　　“你先别急……”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接着却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见鬼了似的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让我对所有人都有防备，因为即使是在贝利维，王位上的人也是时刻面临着危险的。
　　但是这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密感和信任感……
　　莫力也见鬼似的看着我：“我们……以前认识？”
　　不可能吧？
　　我和夕儿最彼此的圈子都很清楚，而且自己见人也是过目不忘的，没道理以前见过我们两个却都不认识他啊！
　　“不对，不可能。”莫力已经自己否定了这个观点，“我从小在韩家长大，没道理认识阿哲和小武不认识的人啊……”
　　从小……在韩家长大？！
　　“你……不是贝利维人吗？”我瞪大眼睛。
　　“小黎！”夕儿叫了一声，我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是怎样啊变相地承认我是贝利维偷渡者吗？
　　“是啊。”莫力却好像完全没注意似的点头，不以为意地道，“但是我父母偷渡出来了，虽然后来被抓回去了……你！你叫莫黎！”
　　……不然呢？
　　莫力一把把我扯到面前，在路灯幽暗的光芒下死死地盯着我的脸，表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我的头发，又触电般地缩了回去，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莫黎……我早就应该注意到的啊……莫黎……不是说过吗，这个名字的女孩……”他抓着我的手，浑身都在颤抖，“你……恨吗？你……你恨他们吗？你恨……恨我吗？”
　　啊哈？
　　我颇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忽然又笑了，无力地松开我的手：“啊，你逃出来了……那必然是恨的吧，怎么可能不恨……我也不想的，但是事情都发生了，我……我无力去决定什么啊我还那么小……我怎么会跟着他们这样对你！我怎么会……怎么会这么久却没认出你来！明明只有那个人才有黑金色的头发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还好吧？”金润小心翼翼地碰碰莫力的手臂。
　　“怎么可能会好……”莫力往后退了两步，“我就是个混蛋……”
　　呃，其实我很想安慰他，但是我真心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沮丧啊……
　　“他是你哥哥还是弟弟？”夕儿忽然开口。
　　啥？
　　我见鬼似地看着她。
　　“他说得对，黑金色的头发在贝利维人里真的很少见。”夕儿笑了笑，“小黎，你是傻了吧？贝利维人大都是黑发墨绿眼睛，不是吗？你的推理能力应该是比我好的吧，怎么遇见自己的事你就傻了？”说到这里她眯起了眼睛，王者气息不经意间满散开来，“还是说，你在怕？怕自己知道真相，所以拒绝去推理它？”
　　……
　　就算我是在怕，又如何啊？
　　我就不能怕吗？
　　想也知道，莫力从小在韩家长大，父母偷渡出来又被抓回去了意味着什么吧？
　　父母被抓回去的时候，势必是带着孩子的。
　　但如果他们生的是两个孩子，就能够保住一个孩子免受贝利维教育的荼毒和命运天分的左右。
　　他们抛弃了我，保住了莫力，把他交给了韩家。
　　如果真相是这样，我拒绝知道拒绝猜想，真的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吗？
　　“是哥哥。”莫力说，“我父母被抓把我藏起来的时候告诉韩先生，我的妹妹拥有和我相似的名字。我长大之后见过他们的照片，妈妈……就是黑金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眼睛，爸爸是黑头发墨绿眼睛，和我一样。”
　　哈哈，这家伙是我哥哥？
　　这是笑话吗？还是八点档肥皂剧？
　　我这样活了十五年之后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哥哥？
　　这是什么见鬼的故事情节！
　　我深深吸了口气：“你的天分，是什么？”
　　“……不知道。”莫力摇头，“父母之所以逃出来是因为他们的结合本来就不是被认同的能够得到强大后代的结合，而那时候，母亲怀孕了。我没有做过天分的测定。”
　　呵呵，真是讽刺啊。
　　得不到强大的后代？
　　那我算什么？
　　这个暗帝王储的身份算什么？
　　莫力又算什么？
　　他那一身能和我比肩的出神入化的武功算什么？
　　贝利维，不过如此！
　　结果即使生下了我这样的孩子，我的父母，也还是逃不出成为奴隶的命运不是吗？
　　这算是什么东西！
　　“要做亲子鉴定吗？”我伸伸手，“还是说不用做你就确定我是你妹妹？”
　　“我知道，同胎生的兄弟姐妹之间会有更加强大且特殊的感应能力。”莫力缓缓摇头，“这些年我一直知道你过得很好，就是不快乐。半年前你的处境开始变得糟糕，但是你却反而快乐起来了，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把手按在胸口，“但是你的心情，我全部都知道。我在努力变得强大，等到我足够强，我就会去贝利维，去找你。无论怎样拼尽性命我也会把你带出来，我经历过的这些美好，我要给予你同样经历一次的机会，朋友，亲人，兄弟，梦想，成长，或许还有爱情……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我已经有了。”我笑，“这是父母的选择，你不欠我什么。”
　　我有夕儿，还有我的梦想。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他们……也是被逼无奈的。”莫力咬了咬唇，“只能留下一个孩子，而韩熙哲一看到我就抓着不松手了，所以……”
　　……敢情这事里还有韩熙哲插了一腿呢？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你预备怎么办啊我说？”我叹了口气，“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能补偿我什么吗？你能给我的，我都已经有了，你不能给我的，我自己能争取到。多了这一份血缘的羁绊又怎样呢，贝利维人，本来就是没有感情不在乎血缘的冷血动物不是吗。”
　　“我不是，我不在那里长大，所以我明白对于一个人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什么。”莫力深深地看着我，“你也不是，否则你不会逃出来，绝不会。”
　　“打一场吧。”我就笑了，“很多事情，通过打架就可以知道了。”
　　“好。”莫力点头表示同意，微微弯下身体，“来吧。”
　　夕儿扯着金润退开，我旋身抬腿就踢了上去。
　　很疼，真的很疼。莫力的拳头比我想象的还要狠。
　　有三四年了吧，我再没这么痛快地和人动过手了。
　　十岁那年我就出师了，十三岁之后除了现任明皇暗帝加上沙夕儿和四个侍卫队长两个将军，贝利维再无人是我的对手。
　　可是明皇和夕儿不能经常和我动手，侍卫队长不敢和我动手，十四岁那年，暗帝又切除了一个肾，毁了半数武功，至于那两个将军，其实是不如我的，我拳脚都不敢狠了，毕竟要是把将军打伤了没有人带兵打仗就搞笑了。
　　我身边的保镖中很可能有能和我对打的人，但是他们不敢，只能一味示弱。因为，我才是暗帝王储。
　　脸上挨了一拳，牙齿磕破了嘴唇。我抬手揩掉唇角的血迹，微笑：“你是个很单纯的人。”
　　打架是能交流很多讯息的。
　　“你拥有和人交流的天分。”莫力揉揉狠狠挨了我一脚的腰侧。
　　被他脚风擦过的手臂钝钝地疼：“打架，你有天赋啊。”
　　他闪开我劈过去的手刀：“这半年，你很累吧。”
　　打着打着，我们都大笑出声。
　　真的很开心。
　　我有一个哥哥啊。
　　一个能和我动手打架的哥哥，一个觉得自己亏欠了我却仍旧能够下手不留情的哥哥，一个善解人意的温柔的哥哥。
　　视线模糊。
　　是什么？
　　泪水……吗？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没哭过了吧？
　　因为，“王是没有眼泪的”。
　　我一边笑一边哭一边打架，就好像疯掉一样。
　　莫力也是。
　　眼角余光瞥见了金润担心的神色和夕儿欣慰的笑。
　　对了，我的朋友，还有金润啊。
　　虽然她没有夕儿了解我，但是她对我的关心不比夕儿的少。
　　我或许并不真的如同我了解夕儿那样了解她，但是她对我的重要性已经和夕儿相同了。
　　我看见夕儿揽着金润的肩膀，听见她低声说：“十五年的不甘、怨念和委屈，她终于都释放出来了，她会没事的，今天过后，她会活得更轻松一些吧。”
　　是啊，掉过眼泪之后，大笑过之后，疯过之后，心是那么轻盈而愉快。
　　我不知道今天之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但是我想，会好的。
　　我拥有的那些负担，我了解到的和尚未知晓的负担，今天过后，至少会减半吧。
　　这样的我，是不是会拥有更多的力量？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追逐梦想的人，本就最能随遇而安。
　　在金润的一声惊呼中，莫力被我一拳打倒在地，随后，我也在他身边躺下了。
　　“哥哥。”我低声道。
　　“嗯，小黎。”他笑起来的声音分外地低沉好听。
　　“韩熙哲在我家躺着，重伤，还没醒过来。”我说，“浅川武没事，我救下来了，他走了。相田间太是我和夕儿杀的，计划是我提供的，夕儿动手制造交通事故把他和保镖分开，我用手枪打穿的他的脑袋，炸掉的尸体。”
　　“嗯，刚才打架的时候差不多猜到了。”他低低地笑。
　　“他大力支持贝利维人口贩卖政策和集中营奴隶制度，如果没有他，或许七年前这条制度就可以废除了。”我说。
　　他笑：“嗯，你帮很多人报了仇。”
　　“我是暗帝王储。”我说。
　　“嗯，联想起你的气场，能猜到。”莫力低声道。
　　“夕儿是明皇王储。”我继续说。
　　“嗯，看得出来。”他笑道。
　　“润儿。”我忽然叫道。
　　“啊？”金润愣了一下。
　　“我可以说吗？你喜欢……”
　　“别说！”她尖叫起来。
　　“好好，不说不说。”我笑了笑，“夕儿。”
　　“嗯，我一直都在。”夕儿回答。
　　“我现在很轻松。”我说。
　　“我知道。”夕儿说。
　　“哥哥。”我又低声叫莫力。
　　“嗯，在呢。”他应道。
　　“你打架很厉害。”我抿抿唇。
　　“嗯，我知道。以后会保护好你的。”他说。
　　我还可以在幸福一点吗？
　　莫力。
　　能够找到你，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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