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清影

　　绛云轩中，紫蝶站在篱笆边的美人蕉下踌躇着该怎么把信递到卓凡手上。刚到方家的前两年，卓凡还会经常搞各种恶作剧来捉弄她，这两年大了，见了面倒好像生疏了，一般都是远远的打个招呼。

　　柔诗的信是写在一张浅绿的薛涛笺上，折成一颗心的形状，很是别致。紫蝶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去前面的书房看看，或许卓凡会在里面看书。

　　刚到书房门口，迎面来了两个丫环。小丫环青儿笑着叫道：“小姐”，紫蝶微笑着点了点头。正待敲门，却听刚过去的大丫环兰花牙尖嘴利道：“叫她小姐，她是哪门子小姐，白吃白住罢了”。紫蝶只觉得血往脑门上涌，她气红了脸，回首看着兰花。那兰花丝毫不示弱，挑衅地回瞪着她。小丫环见形势不妙，偷偷扯了扯兰花的衣袖，示意赶紧走，可那兰花偏像只好斗的公鸡，梗着脖子站在原地。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身着蓝色薄衫的方卓凡走了出来，清俊的脸上像覆了一层冰，指着兰花道，“她不是小姐，谁是？真反了你，说话没上没下的，就仗着娘宠着你吗？下次再这么口无遮拦，你给我小心着点。”

　　那兰花涨红了一张脸，垂着头，不敢吭声。她想不通老太太、太太都不待见的小丫头怎么就入得了少爷的法眼，一心护着她。

　　“下去吧”，方卓凡不耐地挥了挥手。

　　“你怎么来了？”卓凡疑惑地看着紫蝶。

　　紫蝶的脸绯红着，一双盈盈的眼睛有点湿润，挺巧的鼻翼微微抽动着，苗条的身子在薄暮中益发显得单薄。她也深知老太太和太太不喜欢自己，所以平时难得到前面来，没想到偶尔的一次，也受到了如此折辱。

　　看着紫蝶的狼狈，方卓凡的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了下来，“进来吧。”她是一个要强的女孩，简单如佣人的饭菜，姐姐穿剩下的衣服，学习之余还帮周妈做一些女红和下人的活，她何尝占了方家一丝一毫的便宜！怎么奶奶和娘就那么不喜欢她呢

　　“请喝茶”，卓凡端了一杯茶过来。这是一杯花茶，红色的花瓣在沸水中盘旋着，一点点地绽开，紫蝶看得有点发呆。

　　“这不是我的茶，姐姐常喝的，我是借花献佛。你们都是女孩子，爱好应该差不多”，卓凡淡淡地解释着。

　　紫蝶捧着杯子，花茶氤氲的热气暖暖地熏在脸上，仿佛每个毛孔都尽情绽开，一时心旷神怡。

　　“有事找我？”方卓凡又问。

　　紫蝶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薛涛笺，递向方卓凡。

　　“这是什么？”方卓凡随手接过。

　　“一封信。”

　　“信？”卓凡涨红了脸，低声道：“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要写在信里”

　　“柔诗说写信更含蓄，她怕你会拒绝。其实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紫蝶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

　　“柔诗是谁？她有多好？像你一样？”

　　卓凡的脸色铁青，只可惜紫蝶并没有注意到，只是继续道：“她是我的同桌，一个很可爱的女孩”。

　　“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做红娘？那么，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走了。至于我喜欢谁，还不劳你操心。”卓凡说完，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目光移向了窗外。

　　茶杯溅起的水珠濡湿了那张浅绿的薛涛笺，像一团污迹般在书案上伏着，方卓凡一张俊脸没有任何表情，紫蝶看了看，叹了口气，向门外走去。卓凡真是同传说中一样，对女生没有任何的怜香惜玉，柔诗知道了，会怎样呢？

　　轻轻的“吱呀”一声，紫蝶从外面掩上了门。

　　方卓凡奔到门边，从里面插上了门。他靠在门上，一腔无名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在气什么，他也说不清，只觉得胸中堵得难受。

　　他冲到书桌前，在案上摊开了一幅洁白的宣纸，提起毛笔，随意地勾勒着，片刻，一个挽着如意双髻，容颜秀丽，身形清瘦的女学生就跃然纸上了。

　　画上的女学生站在一棵垂柳下，背后是一池碧绿的芙蓉，正扬着脸微笑，那笑似轻柔的风，似莹洁的月，似涓涓的细流，只叫人移不开眼去。是她，方卓凡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刚才信手涂鸦的是谁了。疯了，他想着，狠狠地把那幅画捏成一团，向窗外扔去。

　　在椅子上静坐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门，把那幅画捡了回来，在书桌上细细地展开，摊平。末了，又锁进了抽屉。

　　吃过晚饭的紫蝶，正坐在灯下和周妈一起缝着衣服。

　　“那是太太的旗袍，你瞧，料子多好啊！”周妈的眼睛一到了晚上就有点模糊。此刻正迎着光线，眯着眼在穿针。

　　“让我来”，紫蝶放下了手中缝补的衣服，利索地穿上了线。

　　“哎，真是老了，不中用喽”，周妈拿起了篮子里的衣服。

　　“我还没长大，你哪能老啊”，紫蝶撒着娇。自从双亲去世，来到方家，孤苦无依的她和善良忠心的周妈实质上已亲如母女。

　　“好，好，我不老。我等着你长大，给我找一个有钱的姑爷，享享清福”，周妈打趣道。

　　紫蝶一下红了脸，扭过身去，恼道：“真是为老不尊。”

　　“哈哈”，周妈开心地笑了。

　　翌日清晨，紫蝶一路盘算着该怎么向柔诗措词，才不致让她太难堪。就这样想着，不觉已来到了教室门口。柔诗比她早到，正低了头，伏在桌子上。

　　由于来得早，教室里没有几个人，紫蝶慢吞吞地收拾着课本，等着柔诗开口，可半天也没见动静。

　　“柔诗”，紫蝶唤道，可周柔诗伏在桌上，头都未抬。紫蝶伸过手去，在她腋下挠了两下。平常这招是最管用的，果然，柔诗慢慢抬起了头。可紫蝶一见，却大惊失色。柔诗正哭得梨花带雨，一双圆圆的眼睛已经红肿得睁不开了，右侧脸上还有红红的五个指痕。

　　一见紫蝶，更是泪如雨下。紫蝶忙揽了她在怀，轻声问：“怎么了？”

　　柔诗一味俯在紫蝶肩上无声地痛哭，半晌，才抽泣着道：“父母让我嫁给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做填房。”

　　紫蝶大惊：“为什么？你不上学了吗？”

　　柔诗哭泣得说不出话来。

　　紫蝶牵了她的手，“我们去外面说，等会同学来了不方便。”

　　两个好朋友拉着手，在学校小公园的竹林深处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也知道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平日是很疼惜的。但我们家的境况，现如今糟透了。虽说家里有个铺子，看着不错，其实也早就入不敷出了。上个月舅舅来，给我议了一门亲，说人是不错的，很有几个钱，只是年龄大了点，刚死了老婆，现在就想娶个女学生，做填房。我不愿意，回绝了。”柔诗抬起脸，满脸泪痕，看着紫蝶。

　　紫蝶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你做的对。”

　　“但我们家的铺子垮了，爹赊出去一大笔货物，债主跑了，钱收不回来，房东又催着交租子，没有办法。那个男人听说了，拿了一大笔钱出来，说愿意帮我们还债，但要我马上嫁给他。”柔诗两只手抱着膝盖，头俯在上面，眼神空洞地看着天上的浮云。

　　“那怎么办？”紫蝶紧张道。

　　“我能怎么办？做一个跟命运抗争的人吗？我倒是想啊！但我走了，爹娘怎么办？”柔诗的手抚在那红涨的指印上，恨恨道：“这就是我的命。”

　　紫蝶怔怔地看着柔诗，一句话也说不出。两个女孩静静地坐在竹林深处，风也无声，云也无影。

　　柔诗没有问卓凡收到那封信的态度，紫蝶也没有说，反正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