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清影

　　两年后，滠山脚下一个叫秀水的小村庄。

　　这村庄背山临水，村前一条天然的溪流，萦绕庄畔，将村庄与外界分割得泾渭分明。溪身阔约三丈，水流潺潺，时常可见渔民结网捕鱼。村后峰峦奇峻，巍然耸立，常有剽悍的村民猎得猛虎麋鹿等下得山来。这小村庄，一共居住了四五十户村民，民风淳朴，人心向善。

　　在村子最东头是一套庄户人家的房子，红砖灰瓦，青石台阶，四间正房并东西侧各一间偏房，被一道低矮的泥墙从中间隔开，形成独立的两个区域。此时，正值季春天气，那院子四周绿蔓缠枝，诸花争艳，引逗得蜂、蝶嗡嗡其中，好一派生机盎然的乡野之趣。

　　西侧的院子里，收拾得干净利落。一中年妇人正低头莳弄那一畦绿油油的菜蔬，只见她慈眉善目，观之可亲，一身灰色裤褂，干干净净地打了几个补丁。她不时抬起头来，眉眼带笑地看着院中嬉戏的一双人。

　　门前的空地上，一个剪着短发，身着蓝布衫裤的少女正矮着身子，引逗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小柳儿乖，来抓娘啊。你抓到了，娘就抱抱。”

　　那幼童歪歪扭扭向前行了一步，突然身子一晃，吓得连忙扶着身侧的泥墙，小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那少女却是不动，依然含着笑，在不远处向他伸着手。那幼童见哭不顶用，胖乎乎的小手从墙上慢慢挪了开来，待站稳后，一只小脚慢慢向前迈出，见居然不倒，又将另一只小脚也慢慢赶将上来。就这样，一步三挪，竟被他稳稳地走到了那少女身边。

　　“娘，抱抱，抱抱”，幼童糯软的嗓音直甜到人心坎里。那少女蹲下身，幼童立刻伸出两只粉嫩的小胳膊，攀在她修长的颈上，顶着一头黑亮的头发，钻进了她怀中。

　　少女将他高高地举向空中，不停旋转着，逗得那幼童咯咯地笑。风吹得少女的衫摆也旋了起来，在春天的阳光里，就像一朵清新的栀子花，淡雅、脱俗。

　　“萍儿，不要让他太兴奋了。宝宝太小，晚上容易梦魇。”那中年妇人放下了手中松土的铲子，出了菜地，在槐树下的脸盆中洗净了手，走过来道。

　　“姥姥，抱抱”，那幼童见她过来，又兴奋地伸出两只肥胖的胳膊，红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好，姥姥抱”，中年妇人在衣服的下摆上擦净了手上的水渍，稳稳地将孩子接到怀中。

　　“娘，你坐”，少女从屋里端出一张木凳，放在阳光里。

　　那幼童穿着一身红色的衫袄，脚上是一双绣着老虎的布鞋。粉雕玉砌的脸上，一双亮如点漆的眸子正灵活地东张西望。听少女说话，也张着牙齿尚未齐全的小嘴，牙牙学语道：“坐，坐。”

　　中年妇人脸上笑开了花，“真是乖宝宝，这么小，就知道疼人。长大了，可不能像你那没良心的爹一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正向绳上晾衣服的少女，动作一滞，脸上飞红，回头嗔道：“娘，以后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

　　那中年妇人也正自悔说话孟浪，恐引起她心中的痛楚，面上一红，转过头细声细气地唱起儿歌来：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哭啼啼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什么？点灯说话儿，吹灯作伴儿，到明儿早晨，梳小辫儿。

　　“哟，都在啊！你们一家倒真是其乐融融，让人羡慕”，矮墙上的绿叶间钻出了一张脸，圆胖的脸上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线，往下探头探脑着。

　　“原来是张大娘，过来坐一会？”少女笑着邀请道。

　　“也好，我正有事找你们”，张大娘的头从矮墙的绿叶间退了下去。须臾，矮墙上开着的一扇木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红衫绿裤的中年妇人，扭着圆润的腰身，走了过来。

　　少女又从屋里搬出一张木凳来，那张大娘也不谦让，一屁股坐了下来，硕大的身躯只压得那木凳吱吱作响。

　　“你们这院里的蔬菜倒长得精神！”

　　“还过得去，正好够我们一家三口之用”，少女笑盈盈道。

　　“哎，我就说嘛”，张大娘胖胖的圆脸上滚过一丝怜悯，叹道，“虽说缺了个男人，但也亏了你们素日节省，日子倒也还过得去。想想你们刚来的时候，一老一少，真叫人同情啊。”

　　那抱孩子的中年妇人笑道：“这两年，也亏了张哥哥和嫂子你了，要是没有你们的帮衬，我们真不知该往何处去哩！”

　　“哟，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哪！瞧那眼睛，水灵灵的，像会说话似的。”张大娘的视线被中年妇人怀中的幼童吸引了过去，“来，奶奶抱抱。”那幼童也不认生，在她怀中嘻嘻的笑。

　　原来这母女二人便是深夜从方府离去的紫蝶主仆。是夜，二人出了方府一径南行。几日辗转，来到了这个山清水秀的所在，见一条溪流将其与外界自然的隔绝，罕有外人至，紫蝶一见，便生居留之意。

　　幸得周妈身上有经年积攒下来的几个工钱，二人便商量着寻个乡民的房子赁下来，待腹中的孩子出生后再作谋划。紫蝶感激周妈的一路扶持，又恐一主一仆惹人非议，遂和周妈议好以母女相称，又自感身世如一叶浮萍，无所依恋，遂化名叶萍。

　　无奈挑了数家都不中意，不是人多嘴杂，就是家里有年轻男子。比较来比较去，只有村东头无儿无女的张大爷一家合适。但那张大娘见她们有心思赁房，一张口，硬是把房价抬得高高的。周妈和紫蝶一时犯了踌躇，交了房钱，就没了生活的费用；但不赁房吧，却又没处落脚。

　　正在犯难之际，张大爷从外面卖炊饼回来，见这一老一少，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那张大爷是个热心人，一听说是赁自家房的，也不理张大娘在一旁快撅到天上的嘴，大手一挥道：“快进来吧，谈什么价钱，你们看着给点就行了，又不是特意盖来赁的房子！”

　　紫蝶和周妈进来住之后，为她们起居方便，张大爷又特意从中间起了一道泥墙，只在墙上留了一扇小门。这样一来，小小的三间房自成院落，更是便利了不少。虽说刚来的第一年，紫蝶交了二十元的租金，但平时张大爷对她们也很是照拂。家里一些重活，张大爷总是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便顺手做了。张大娘虽说懒散些，嘴刁些，但心地还是很好。紫蝶月子期间，不少事情也赖她过来帮忙。当然，她的一张嘴可远比不上张大爷那般稳重。

　　想到这里，叶萍（紫蝶）不由感激地看向那正逗弄柳儿的张大娘。

　　“叶妈妈，你们来了也快两年了吧？”小柳儿两只胖胖的小手正在张大娘颈项中胡抓乱摸，张大娘不堪其痒，不由呵呵笑了起来。

　　“谁说不是呢？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呀！”周妈答道。

　　张大娘看了一眼立在一旁正做针线活的叶萍，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有事找你们。”

　　“您说”，叶萍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接过了她怀中的小柳儿。

　　张大娘干笑了两声道，“嗨，我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大家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感情哪是能用金钱衡量的！可现下，实在没有办法，你张叔身体不好，做生意又赚不了几个钱。最近，手头实在是紧，就连给你张叔看医生的钱也拿不出来。我寻思着，你们能不能将下一年的租钱也给付了？”

　　叶萍静静地听完，将柳儿交到她娘手中，到房中取出十元钱，递到张大娘手中，“你先拿去用吧。如果不够，我以后再补上。”

　　张大娘也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接过那十元钱，嘴里叨叨道：“这不都是让这世道给逼的嘛！”

　　叶萍微笑着看她穿过小门，走到另一侧的院子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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