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清影

　　左首的少年似是不解气，冲着“哎哟”连天的李公子胸前又踹了几脚，那李公子就势倒在了地上，大声嚷道：“强盗啊，强盗。本少爷来闹个洞房，却要挨你们的毒打。这还有没有王法，你们习家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那少年听他叫嚷，更是火冒三丈，正要冲上去再教训他一番，就被耿锐从身后死死抱住。耿锐低语道：“只是闹洞房，三天没大小的，万万不可当真。督军知道了，少不得一顿责罚，饶了他这遭吧。”

　　右首的少年也连忙抱拳：“裴少，给兄弟个薄面。今日，是兄弟的大喜日子，裴少能来，真是天大的情面，万不可因为小事而伤了和气。”说完，又伸手扶起地上的李公子，笑道：“真是大水冲破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李公子的令尊现如今就在裴督军的行营任职呢。”

　　那李公子见对方竟然是声势显赫的督军公子，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刚才裴煜那几脚踹得又猛又狠，胸前撕裂般痛，无奈强忍着痛，双手向裴煜一拱，缩着肩从人群中溜了出去。刚才那几个和他一起起哄的少年见形势不妙，也纷纷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紫蝶怔怔地看着裴煜和习宇勋，刚才危急之时二人竟然同时出手帮自己解围，不由感动万分。裴煜本一脸怒容，见紫蝶瞅着自己发愣，神色一松，满脸歉意对习宇勋道：“兄弟鲁莽，习少爷不要见怪。只是柳紫蝶是我同学，我见不得轻薄之徒欺负于她。”

　　习宇勋也笑道：“早听说裴少侠肝义胆，最好打抱不平，今日一见，果然豪气干云。兄弟真是佩服，佩服。”

　　裴煜微微一笑，拉了紫蝶在手，向习宇勋道：“现下，倒要借你们伴娘一用，不知习兄可否同意？”

　　习宇勋见紫蝶面色绯红，低头不语，知道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愿意必早拒绝，心中一阵黯然。虽然如此，面上却如春风拂面，道：“那要看她的意愿了，我是没有这个权利替她做决断的。”

　　裴煜点头道，“只要你们同意就行”，口中说了声“抱歉”，拉着紫蝶就向外走。紫蝶被他扯得如飞一般，就听身后蕊洁紧张道：“你要带她到哪里去？”裴煜已带着紫蝶走到门口，答道：“请放心，保证不伤她一毫。”

　　耿锐看傻了眼，这才发现这个伴娘，和在清远茶庄让关晴大发雷霆的少女居然是同一个人。

　　到了院中，紫蝶挣开裴煜的手，看着他在黑暗中熠熠闪光的眼睛，认真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跟我还用这么客气吗？”裴煜见她出气急促，呼吸不匀，知她刚才紧张过度，不由心痛。

　　“我这样出来不知妥不妥？但要继续待在那里，心中却是万般不愿。如果舅妈知道了，肯定……。”裴煜见她担心，柔声劝慰道：“放心，她不会知道的。看你表姐，为人极好，哪会多舌说这些事情，我送你回家吧。”

　　二人在门口坐了一辆洋车，议好了价钱，便向方宅而去。由于刚过十五，天上的一轮新月甚是饱满，沉甸甸地悬挂在枝头。纤细的月光如密密的丝铺洒了下来，万物全都罩在幽柔的光中，真应了月光如水水如天那句话。紫蝶是极爱月的人，见那月光旖旎，树影斑驳，虫声啁啾，一颗心慢慢定了下来。

　　裴煜见她只是看那月亮，笑道：“那月宫里的嫦娥舍了后羿，必是后悔得紧。”

　　紫蝶点头道：“自古便是高处不胜寒。纵然成了神仙，高高在上，但一人寂寞凄清，怎及得地上一家其乐融融。要是我，宁愿做个平凡的村妇，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使人间一日，也胜似天上千年。”

　　路上月华溶溶，明亮如昼，洋车跑得飞快，不多会便在紫蝶的指引下，到了方宅的角门。

　　裴煜早就瞥见紫蝶穿了一双高跟鞋，车一停稳，便率先跳了下来，将一只手伸向紫蝶。紫蝶从未穿过高跟鞋，今日一穿只觉摇摇晃晃，浑身找不到着力的地方。婚礼上由于格外小心，倒也未曾摔跤。眼下虽说月光明亮，但也不似白天光线充沛，正自胆怯，见裴煜伸出手来，暗暗感激其体贴，借着他的一手之力，稳稳地落在地上。

　　“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请几个同学、朋友聚一下。你也来，好吗？”裴煜看她立定，方道。

　　“好啊，只不过我可送不起什么大礼。到时，你这个督军的公子可别嫌我的礼物寒酸。”紫蝶刚才听习宇勋一番话更确定了裴煜的身份，知他便是宁远省督军裴枫的独子。

　　裴煜见她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苦笑道：“只要你别对我这个所谓的身份介怀就行了，哪敢奢望你给我送礼物！”

　　紫蝶抿嘴一笑，“天时不早了，快点回去吧。”

　　“好。你先进去，我再走。”

　　紫蝶向他挥了挥手，便往绛云轩走去。

　　洋车夫还在路旁等着，此时路上寂静，空无一人，裴煜坐进车子，看紫蝶进了院子，方命洋车夫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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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送什么给裴煜做生日礼物，紫蝶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最终决定亲手缝一个香囊。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紫蝶上完学回来，便钻进屋里，拿起绣花针赶制，终于在第二日的晚上完工了。

　　香囊是用宝蓝色嵌银累丝的缎子做的，她用红色丝线在上面绣了一朵怒放的牡丹，衬着翡翠般的绿叶，看起来既大方又贵气，又在上面佩了同色的丝绦。紫蝶在灯光下端详着，越看越满意。

　　无意中一看窗外，早已黑咕隆咚，各处的灯火都灭了，想是已夜深。便忙忙的上床睡觉，所幸明天是礼拜天，不用早起，但晚上却是要去参加裴煜的生日晚会。这么想着，不觉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已日上三竿，快到晌午了，必是周妈见她睡得香甜，不忍叫她。紫蝶忙洗了脸，揭开旁边的食盒，却是几块珍芳斋的糕点，不由心中一喜。这糕点做得甚为精致，紫蝶倒了杯开水，一边看书，一边就把那几块糕点下了肚。

　　午饭也颇为丰盛，想是因为这几天家里有喜事，连带的她也跟着沾了光。紫蝶心满意足地喝下最后一口汤，对周妈笑道：“可别吃几天好饭，把肠胃惯坏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她放下碗，叹道：“真希望舅舅家天天办喜事。”

　　周妈见她这段日子开朗爱笑，恢复了少女的天性，也喜上眉梢，凑趣道：“下一个办喜事的会是谁？我听说太太这次同意你做伴娘，就是想让你结识一些公子哥，把你嫁出去呢！”

　　紫蝶一愣，“你听谁说的？”

　　周妈笑道：“听兰花那丫头在厨房里跟张嫂说的。”

　　紫蝶心中一凉，气道：“她这么急干什么？”

　　周妈劝道：“我倒觉得这样挺好。你是女学生，生得又漂亮，嫁个体面的姑爷本就理所当然。与习府来往的人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随便遇上哪一个，都应该不差。嫁个好人家，也就可以离开方家，不用再看人脸色，不是挺好？”

　　紫蝶驳道：“离开方家，就一定要走嫁人这条路吗？难道我是货物，需要待价而沽？我毕了业，凭自己双手，照样可以离开方家，照样可以养得起你。”

　　周妈见她神情激愤，不似往日，便不敢再说，低头收拾了碗筷，轻轻掩了门，向厨房而去。

　　紫蝶自己一人在房里呆坐了片刻，只觉得前途未卜，一片渺茫，再也坐不住。她把裴煜上次留给她的地址，拿出来念了两遍，再换上一身杏黄色的衣服，怕晚上天凉，又加了一件粉色的夹袄，一头乌发松松地挽成两个如意髻，带了门，便向瞿州路走去。

　　再说裴煜这个寿星翁，早就将一切安排妥当，厨房里单等他一声令下，但可在半个时辰之内将所有菜肴备齐，小厮也早早将一盘盘时令瓜果、珍芳斋的糖果糕点摆了满满一桌，单等来客享用。裴煜自吃过午饭便望穿秋水，邀请的朋友、同学陆续而来，独独不见紫蝶的身影。

　　本来，想派车去接她，奈何紫蝶死活不肯，硬说自己走过来。这可好，都快六点了，还不见人影。裴煜焦急地看了一下墙上悬着的西洋钟，那钟叮叮铛铛敲了六下。

　　生日宴会说好六点开始，一屋子的少年正等得心焦，此时听见钟响，不由都欢呼起来。裴煜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对站在一旁伺候的小厮低语道：“你去门口守着，机警点。我有个叫柳紫蝶的女同学，一会就到。她要来了，你马上带她进来。”

　　那小厮见他慎重，不敢怠慢，连忙一溜烟地跑去门前，四处逡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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