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清影

　　九月很快就到了，眼看着婚期将至，方宅阖府都闹盈盈起来。十几个媳妇、老妈子还不够用，方铭柏又从店内调了七八个年轻的伙计来帮手，直把一所院子打扮得焕然一新，花团锦簇，触目都是喜庆的红色才罢休。

　　蕊洁也已休了学，安心地在家里待嫁。此刻穿了一件粉色的洋裙，一张玉脸如桃花初绽，柔媚娇俏，正在厅堂跟老太太闲话，奶孙俩不知说到什么高兴处，蕊洁直笑得前仰后合。

　　林玉瑞正端着一描金匣子走了进来，见她二人笑得这么开心，也不由抿着嘴笑道：“都快出嫁的人了，还这么肆无忌惮，也不知收敛着点。别嫁过去，让亲家母说我们没教养。”

　　蕊洁红着脸，撒娇道：“妈，怎么恁多规距。要这样，我可不嫁了。”

　　“好，娘不说了。你在家还能待几天哪！只怕娘以后想唠叨，也没人听了。”林玉瑞说着，声音就渐渐酸涩了起来。

　　蕊洁听她娘絮絮的唠叨，想着马上就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生活，心中也难受了起来，厅堂里一时愁云笼罩。

　　“你瞧瞧你这个当娘的，女儿嫁人，这是一件喜事。怎的愁眉苦脸，这不是成心让蕊洁心里不舒服吗？”老太太醒过劲来，沉着脸，斥责儿媳妇。

　　林玉瑞见蕊洁黛眉深锁，笑了起来，“可不，这不是糊涂吗？女儿嫁这么个好人家，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蕊洁，快过来，看看这些首饰，喜欢哪样？”说着，便把手中的描金匣子放到黄花梨桌上。匣子一开，顿时满屋的珠光宝气。

　　蕊洁也转悲为喜，俏皮道：“娘，这是打发女儿吗？您不是已经给我准备好了嫁饰，还要这许多做什么？”

　　“这些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有你奶奶给我的，也有你外祖母给的。虽然，我们方家没有习家富贵，但祖上也是曾做过一省巡抚的，这些东西都拿得出手。到了习家，也不至让他们小看了去。”老太太在一旁也听得直点头。

　　蕊洁违拗不过，只得在那盒中翻了一通，最后挑了一枚通体碧绿的玉镯，一支白玉梨花簪并一串东珠项链。

　　林玉瑞笑道：“你倒是真有眼光呢，把我的宝贝全挑了去。”

　　蕊洁拿了这几样东西，调皮地笑道：“我说不要，您定要我挑。拿了，您又心疼了。”

　　老太太笑道：“真是个促狭丫头！今天喜服应该赶制好了，你先回房间去，我让丫头给你送去。穿上了，给我们瞧瞧，是不是可身。如果不合适，得抓紧修改。”

　　林玉瑞笑道：“还是娘记性好，我刚才还记着这事呢。这一打岔，竟给忘了。”

　　蕊洁笑着答应，刚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娘，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

　　“什么事，要你这般郑重其事的？”林玉瑞正低头整理那珠宝匣子。

　　“我想请紫蝶妹妹当我的伴娘”，蕊洁说完，便拿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打量她娘的反应。

　　林玉瑞正提着一副镶红宝石的黄金坠子，一听蕊洁的话，那手便停顿在空中不动了，脸上有怒气隐现，“为什么不请你的同学，单要请她？”

　　“她和我身上一样都流着方家的血，为什么你们如此不待见她呢？再说了，她在我们家也好些年了，脾气、性格都挑不出错，您不能总是这么藏着掖着，也该让她出来见见世面了。”蕊洁一口气说完，眼神中有不容质疑的倔强。

　　林玉瑞放下了那副金坠子，锁好匣子，思忖了片刻，也不看蕊洁，就道：“好，就按你的心意来办。”

　　蕊洁一听她松了口，顿时眉笑颜开，“谢谢妈！紫蝶妹妹的礼服，您可别忘了赶制啊。”说着，便飞也似的跑了。

　　“媳妇，不是我说你，你忒糊涂了。怎的同意让那个柳紫蝶当蕊洁的伴娘，那丫头颔尖面薄，脾气刁钻，看着就觉可憎。”看蕊洁跑了，老太太不由责怪起来。

　　林玉瑞笑道：“娘，那紫蝶虽然不是绝色，却也清丽。现如今，一年大似一年，放在家里，和卓凡青春年少，难保……”

　　见林玉瑞欲言又止，方老太太急了起来，“你想说什么？她敢勾引我的宝贝孙子？”

　　林玉瑞摇了摇头，“我只是说可能。现下，倒不如放她出去，见见世面。以她的姿容，不愁没人喜欢。如果能被有钱人家少爷看中，不是一举两得？我们这四五年来，供她读书，供她吃穿，难道就没个回报。”

　　方老太太这才恍然大悟，点头道：“难怪你同意了。”

　　紫蝶这段时间食欲不佳，又清减了不少，心疼得周妈连连抱怨。傍晚放学回来，正立在窗下看紫薇树上的两只相思鸟嬉闹，其中一只正引吭高歌，那声音婉转清脆，煞是好听，另一只体态娇小些，仰着红红的喙，昂首向天，甚是高傲。唱歌的那只见它不理，便扑扇着翅膀，在那树上忽上忽下地飞着。

　　紫蝶这才辨出那只上窜下跳的是雄鸟，意兴阑珊的那只是雌鸟。那雄鸟十八般武艺用尽，见骄傲的公主还是无动于衷，忽啦一下向远处飞去。紫蝶只道它耐心用尽，弃爱而逃，便也收了目光。

　　刚一转头，便见那只相思鸟又飞了回来，嘴里还噙着一串红红的果子，立在了那只雌鸟栖息的树枝上。

　　紫蝶见它一跳一跳地挪到雌鸟面前，仰着头，露出乞求的眼神。那雌鸟见它如此执着，也敛了傲气，用红色的喙轻轻啄了啄雄鸟颈上黄色的羽毛，便低头去啄食那红色的果子。

　　紫蝶看了，不由惊叹，这鸟竟然如此灵性。

　　刚收回目光，就见蕊洁浅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紫蝶眼前一亮，只见她一袭红衣，松松地挽着两个如意髻，肌肤胜雪，耳上戴着点翠团花坠，长长的金色流苏摇曳生姿。

　　她笑着迎上来：“姐姐，好事近了。怎的还有时间来找妹妹？”

　　蕊洁坐在椅上，拉着她的手道：“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紫蝶这才发现她携了一个包裹，蕊洁把包裹解开，露出一叠衣物。那衣物一眼看去，便知质料上乘，做工精细，衣服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盒子，并一双粉色的皮鞋。

　　“这是……？”紫蝶一时惊诧莫名。

　　“我请你当我的伴娘”，蕊洁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我当伴娘？我可从来没有当过伴娘哪！”紫蝶吓了一跳。

　　“那有什么要紧的，我还没当过新娘呢！衣服已经帮你做好了，你等会试穿下。蝶妹，你来瞧瞧这个。”

　　蕊洁把那小盒子打开，紫蝶一看，里面是一串莹白的珍珠项链，一对绞丝金镯子，一副绿松石耳钉。

　　“这是我给你挑的，想着你就喜欢这些简单大气的首饰。”蕊洁说着，把那盒子递到了紫蝶手上，笑道：“别嫌姐姐小气。”

　　紫蝶见她如此盛情，只得接了那盒子在手。

　　那礼服是浅粉色，仿旗袍的款式，极收腰。紫蝶一穿上，蕊洁就拍掌笑道：“有你这么个美若天仙的伴娘，到时候，可要把我给比了下去。”

　　紫蝶被她拉到镜前，只见芙蓉镜中，一双少女俏生生并立，俱身形窈窕，姿容绝世，眉目间颇为神似，直如双生一般。可再细瞧，还是略有不同，红衣的如娇桃夭李，摄人心魄；粉衣的似弱柳扶风，娇怯不胜，二人各擅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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