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负效应

　　韩絮迈上车，熊大棋像狗一样在他身上用力嗅了一口，“有杀气。”
　　韩絮一爪子把他摁回驾驶座上，“你还有酒气呢，开车。”
　　熊大棋兴奋得眼放光，“喝点小酒壮胆，上哪啊老大？”
　　韩絮在熊大棋手臂上来了一下，“你还真当打架呢？开车！”
　　“不打架你找我干什么？”
　　“你还真想打啊？回去我告诉小琴，让她打你。”
　　“您可别，我错了还不行么……”
　　车吱啦一声停在湖边小别墅门前，熊大棋嘿嘿一声，“韩絮看不出来啊，有这么多油的靠山还整天哭穷。”
　　韩絮理理头发，把衬衫纽扣扣到最上边，一脸正色下了车。
　　按响门铃。
　　门打开了，韩絮温和地笑着，“干爹好。”
　　莫思宸爸绽开笑容拍拍韩絮的肩膀，“小絮来了。”
　　里面一女人问道：“这么晚了，谁啊？”
　　“咱们干儿子，你快出来接接。”
　　“哼，亲儿子也不见！”
　　思宸爸脸一阴，“你这是干什么？有你这么对客人的么？就是有你这样的妈才会……”顿了顿，清清嗓子回过头来对韩絮抱歉地笑笑，“哎，你干妈真不好伺候，你别太介意啊，进来坐坐？”
　　韩絮也笑，“下次再坐，我今天来是找莫思宸的，看样子他不在？”
　　莫思宸爸叹口气，“他又闹小脾气了吧？你就将就着他点，他被我们惯坏了，就是喜欢耍性子，你多包容包容。前两天他回来过一次，是你们吵架了吧？看他样子实在是做父母的也于心不忍，哎，好好的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
　　韩絮尴尬地扯扯嘴角，“呃……干爹，其实不是……”
　　“我能理解你们，看得多了，就想开了，但是小宸他妈不行，打得孩子跪在床前直掉眼泪还不敢哭出声音，我看着都揪心。”
　　“小宸拜托你了，拜托你多谅解他一点。”
　　熊大棋眼巴巴地看韩絮回来，“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敲到什么好东西？”
　　韩絮干干地苦笑一声，“什么怎么样，好东西没有，倒是摊上了个大麻烦。”
　　“我看也是，你这样的去劫财肯定不行，劫个色倒是还有可能。得得，不扯有的没的，现在怎么办？”

　　烧焦的房子里还是一股焦炭味，熊大棋捂住鼻子，“我说小絮，你到这找人？能找着骨灰就不错了。”
　　韩絮走进去，从主卧找起，床底、废墟下都没有放过。
　　最终在书房的一个角落看到一抹不一样的颜色，韩絮胸口像被锤了一下似的难受。
　　地上铺着一张薄薄的被单，那个人静静地蜷缩在上面，西装盖在身上，衣服上、身上都是蹭的脏脏的碳灰。
　　听到脚步声他猛然回头看去，瞳孔在看见韩絮的一瞬间有一丝异样的光闪过。
　　“喂……”韩絮干干地开口。
　　莫思宸缓慢地把头扭过去，看身边的一个小盆子。韩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突然笑出声来。盆里躺着个飘在水面上的仙人掌，分明就是韩絮从土里拔出来的那一个。
　　“笨蛋啊你……你在这呆着就是守着它？”
　　莫思宸继续无视他，韩絮捅捅仙人掌，自娱自乐，“小家伙好久不见啊，看吧哥哥把你泡在水里还救了你一命，还不赶紧磕头谢恩？”
　　莫思宸有了一点反应，韩絮激动万分，继续自说自话，“你在水里游了这么久，也玩够了吧？玩够了跟哥哥回家好不好？你看你爹担心你已经在这守了两天了，再守下去就要臭死了。”
　　韩絮一脸天真浪漫地对莫思宸笑道：“你听见没有，小仙仙说好~”
　　熊大棋在门口恶寒着抖了几身鸡皮疙瘩，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爷爷我受不了了，你捅我几刀得了，别这么折磨我行不？”说完摸着胳膊出去了。
　　韩絮心道：不解风情的笨熊。
　　莫思宸淡漠地看韩絮一眼，疲倦地皱皱眉，说：“让我安静会，拜托。”
　　韩絮说：“那我陪你一起坐。”
　　结果一坐就坐了三个小时，韩絮望向窗外，天空已从月牙高挂切换到朝阳初升，夜里的清寒还没被阳光驱散，韩絮冷得直哆嗦，手指僵得跟裹了石膏似的，一挪屁股，两条腿麻得像通了电。
　　旁边的家伙还保持着原姿势静静地坐着，要不是眼睛还睁着，韩絮一定认为他睡着了。
　　韩絮咳了咳嗓子，莫思宸没反应。
　　韩絮打了个哈欠，莫思宸没反应。
　　韩絮扭了扭脖子，莫思宸还是没反应。
　　“经理……您还活着吗？”
　　莫思宸向他看了一眼，韩絮抓狂般地跳起来，结果腿一软又瘫在了地上。
　　“嗷！我的腿……”狼狈地爬起来，韩絮一把揪住莫思宸的衣领，“你听好了，不管你到底在这闹什么别扭，也该适可而止了，你在这盯着个泡在水里的仙人掌瞎想什么啊？就是把头都想爆了也想不出什么结果。你知道你现在需要干什么吗？洗个澡，睡个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闻的味道起来像烤肉串？说起烤肉，还真有点饿了……”
　　莫思宸动动嘴角，“你到底想怎么样？”
　　“带你回家。”韩絮说完，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装腔作势地清清嗓子，“咳咳，虽然我那很小，浴缸也没你的大，你肯定看不起我那，但至少不用睡在木炭上……”
　　莫思宸看着韩絮那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脸，突然像要窒息了一样难受。
　　韩絮吓了一跳，“喂你哭什么啊？别哭啊，不想回去就不回了呗，我给你找别的房子啊。啊，当然房租要你自己给。什么？要住？要租？你摇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习武来？底布台？”
　　莫思宸虚弱的拳头捶在韩絮手臂上，好不容易忍住哭声，“起不来……笨蛋！”接着更大声地哭起来。
　　韩絮擦一把冷汗，原来你也知道腿麻啊？
　　韩絮抱着脏兮兮的莫思宸从楼上下来，看得熊大棋下巴要掉到车底下去了。
　　“小絮，你要改行当动物学家了？专门研究狼孩？”
　　“咳咳介绍一下，大熊哥，这是我上司，莫……啊唉哟！你咬我做什么？你还真想当狼孩啊？”
　　莫思宸把脸藏到韩絮衣服里，又狠狠地咬了一口。
　　熊大棋尴尬地望天，“我什么也没看到，我什么也没看到……”
　　一路抱着狼孩回家，路过拾荒大叔的时候韩絮艰难地掏出一块钱放进大叔的碗里。
　　大叔一副惊恐的表情说：“小韩啊，你平时捡些猫猫狗狗的就算了，今天怎么捡了个人回来？”
　　韩絮笑眯眯地，“怕罗密欧寂寞，给它找个伴。”
　　大叔表情更惊恐了，韩絮认真道：“别报警啊，要不以后不给你钱了。”
　　大叔做了个拉链拉上嘴的动作，韩絮笑，“乖。”
　　罗密欧看见莫思宸，夹着尾巴躲到沙发底下去了，韩絮给罗密欧扔了根香肠，把莫思宸放在沙发上。莫思宸拽住韩絮的衣摆。
　　韩絮轻笑，“干嘛，舍不得粑粑啊？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快去洗澡。”
　　莫思宸拽得更紧。“陪我坐会。”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好吗？”
　　韩絮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接着连骂自己没出息，被打惯了连摸一下都觉得是莫大的赏赐。
　　“都坐了一晚了你还想坐……”看着莫思宸可怜巴巴的眼睛，泛动物爱好者同情心如潮水泛滥一发而不可收。
　　莫思宸笑起来，“谢谢。”
　　韩絮伸手覆上莫思宸的额头，“你不是发烧了吧？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莫思宸愣了一下，往后一缩，“这样不好么？”
　　“嗯……是挺好，但是总觉得变成良民就不是你了。”
　　罗密欧爬到莫思宸脚边在裤腿上蹭着，莫思宸抱着仙人掌表情有点落寞。
　　韩絮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找话题补救，“怎么这么宝贝这棵草？该不是晚上十二点会变成人吧？”
　　“这个……是他买的。”
　　刚装修好的公寓里味道很大，林邵安坚持要买植物摆在公寓里清新空气，莫思宸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反正养了也是死，我肯定会忘记浇水的。谁知林邵安就买了一盆巨大的仙人掌回来。结果过了几个月，连生命力超群的仙人掌也被莫思宸养死了。不知过了多久，莫思宸突然想起了死掉的仙人掌，却发现大仙人掌身边又新长出来一颗小仙人掌。林邵安还说它象征着他和莫思宸的爱情，就算死了也会复生。
　　莫思宸呆坐了一会，眼睛眨巴眨巴就眨出水来了。韩絮被眼泪吓得手忙脚乱，拿桌布往莫思宸脸上抹，“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说哭就哭了？比拧水龙头还快……”
　　莫思宸想扭头躲过桌布，但桌布却追着脸来，坚持了几回合之后，莫思宸最终宣告放弃，放任桌布在自己脸上横行。
　　莫思宸听见韩絮说：“再哭我对你不客气了！哎哎，我错了还不行嘛，我求您别哭了……”
　　想起那年两人一起粉刷的公寓，林邵安拉着自己的手，两人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迷离的夜景，万家灯火之中，林邵安说：“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莫思宸真的相信自己有了一个家，他开心得想朝全世界大笑，但那时，他却哭得像被戳了泪穴。
　　林邵安被哭得不明所以，只能不停地说：“别哭了，我求你啦……”
　　现在连能让感情回家的地方都没有了，可谓断得一干二净，时机来得这么巧合，简直像天意。
　　以前就算多累多绝望，以为只要守在那个家里，爱人总有一天会回来，就算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却也能抱着幻想在回忆里入睡。
　　如今，“真的回不去了……”
　　韩絮被哭得发毛，想起当年熊小琴丢了小熊橡皮哭得一塌糊涂时，自己英勇地献上拥抱让美人止住眼泪而后被美人的大哥打得爬不起来的壮举。
　　韩絮若有所思问：“你有哥哥么？”
　　莫思宸哭得乐此不疲心无旁骛，理都不理韩絮一下，韩絮叹口气，轻轻搂过莫思宸的肩膀把他按在自己胸膛上，“乖啦乖啦，没事了，你要哭就哭吧，一切都会好的。”
　　莫思宸抽噎了一下，把哭声卡了回去，心道：这莽汉装什么知性大哥哥，太不搭调了吧。
　　韩絮大喜，就知道欲拒还迎这招有用！
　　“韩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韩絮忙打哈哈，“哪有啊？你错觉吧，可能有一点点，开玩笑啦，怎么会，就算会也不会告诉你啦，但是你确实不招人喜欢嘛，啊，这不代表我讨厌你哦……”
　　莫思宸红红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韩絮，“也是，我这么恶劣，被讨厌是应该的。你要是受不了的话，不用太勉强。”
　　“没关系，你再任性再毒舌再腹黑我也对付得了，放心吧。”对付不了还能怎么办？去哪还能找这么白拿钱的工作啊？韩絮弄乱莫思宸的头发，表情扭曲了一下，“恶……这什么东西啊，全是灰，赶紧去洗澡！”
　　“不想洗。”
　　“赶紧去洗！恶心死了，没洗澡别碰我的罗密欧！你看，都被蹭脏了……”
　　莫思宸乖乖洗完澡瘫上床，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经理不上班，秘书就更有理由偷懒了，直到林邵安的电话打了过来。
　　“莫思宸呢？”
　　“他……那个啥，林总啊这里信号不太好，喂？喂喂喂？林总？哎呀怎么听不见了？喂喂？”韩絮冲话筒喊了几声直接挂断。
　　林邵安一脸黑线地望着手机，“我是不是被小看了……？”
　　“谁啊……？”莫思宸鬼一般地突然出现在韩絮身后，韩絮鬼叫一声把手机砸在莫思宸胸口。
　　“你想吓死爹啊？吓死我看谁养你！”
　　莫思宸拿起手机，翻到通讯录回拨了回去。
　　深吸一口气，“Fuck you！”挂断电话，拔掉电池板。
　　韩絮目瞪口呆，“我彻底服气了，见过幼稚的，还没见过这么幼稚的……”
　　莫思宸理所当然地坐在餐桌旁，“我的早餐呢？”
　　“……”韩絮油然升起一股后悔之情，当初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同情这匹禽兽。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莫思宸半步门都没出，在家吃了睡睡了吃，难得清醒的时候看看动画片打打游戏，大有一直当小白脸家里宅的势头。
　　韩絮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家，见莫思宸卷成个棉被团横在床上，一脚踹在棉被团上，“你猪啊你，这么能睡，起来吃饭了。”
　　“吃饭……”莫思宸哼唧一声，从棉被里伸出一只手在袋子里摸索一会，带出一包薯片卷回棉被里继续睡。
　　“莫思宸，最后通牒，我喊三下，再不起来就没有晚饭吃，三——”
　　莫思宸露出两只迷蒙的眼，“你就让我睡一会嘛，多睡一会都不行吗……”
　　“睡神啊你！睡成精了吧！都下午两点了还多睡一会，你一睡不起得了！”
　　“昨晚睡得晚嘛，还不知道是因为谁呢。”
　　“十二点！才十二点！为了给你买宵夜才到这么晚的好不好？那个正常人大半夜的想吃鸡腿的？哪有人大半夜的还卖鸡腿啊？我大冷天的跑了几条街才给你买到你就啃了一口！你把我炒了吧，我求你了！”
　　莫思宸打个哈欠，“我错了还不行吗，今晚一定给你分点……对了，今天几号了？”
　　“十二号，你已经二十天没上班了。”
　　“十二号……”莫思宸一个鲤鱼打挺做起来，“给我找件衣服，我要出门。”
　　“自己找。”
　　莫思宸脸一沉，从床下捞起罗密欧，“我给你十秒，超一秒一撮毛，十、七、五……”
　　韩絮想死的心都有了。
　　莫思宸终于出门了，笔挺西装配清新发型和爽朗五官，和乌七八糟的小巷十分不搭调，韩絮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像个跟在东北虎身后的土狗。
　　银姐豆腐店的老板娘朝韩絮打了个招呼，一双桃花眼直往莫思宸身上飘，“小韩，上班去啊？”
　　“啊嗯，算是吧。”
　　银姐暧昧地朝莫思宸努努嘴，鬼鬼祟祟地，“哎，这回的走的中性风？行啊你，90分吧。”
　　“啊呸，他是男的！等等，才90？你家那地中海你还给95呢，你这也忒偏心了吧。”
　　银姐对韩絮怒目而视，“什么？公的？你涮老娘呢？说好的女儿呢？你不是要生个超级无敌可爱粉嫩的小女儿吗？老娘都给你织了半件婴儿服了，你不给老娘生个女儿看老娘怎么削你！”说完，银姐一个猛女转身潇洒退场。
　　韩絮被平白无故地骂了一顿，恍恍惚惚之中看见莫思宸笑得很没心没肺，“就你还想养女儿？你可知道生小孩是要结婚的？”
　　韩絮皮笑肉不笑，“这位帅哥，在非同性恋的世界里，男人和女人是可以结婚的哦，结了婚之后是要生小孩的哦，是不是很奇怪啊？”
　　莫思宸脸色有点难堪又有点怪异，他望了韩絮一眼，沉默地大步走开，迅速截了一辆的士开走了。
　　“啊哦，糟糕了……”韩絮被那眼神震了一下，许久叹了一声。
　　身后银姐窃笑：“哟哟哟，被甩了？韩小帅，真难得啊！”
　　隔壁小罗锅拉面里走出一少年，“银姐，又说什么八卦呢？”
　　“小小罗，你絮哥刚被一男的给甩了。”
　　韩絮抓狂，“我没有！我们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拾荒大叔掂着碗走过来，“哦？小絮被那天抱回来的土人甩了？”
　　小小罗和银姐同时：“抱回来~哦~~~”
　　韩絮吼：“没有！”偷偷往拾荒大叔手里塞了一个硬币。
　　拾荒大叔继续说，“那孩子可害羞了，脸都藏到小絮衣服里去了……”
　　小小罗和银姐眼睛亮得跟得了热病似的，声音又高八度，“衣服里~~~”
　　韩絮往大叔碗里叮铃叮铃扔了好几个硬币，“大叔我求您了，我已经对您够好的了……”

　　莫思宸到天快黑了才回来，一进屋就冲进卧房把衣柜里的东西哗啦哗啦全扒拉出来，又把抽屉全倒腾了个遍，韩絮看着比被抢劫过还惊悚的房间口瞪目呆，“莫思宸！就算我说错了一句话，你也不用拆了我的房子吧？”
　　莫思宸把带回来的纸袋往韩絮身上一扔，韩絮拆开一看，是一套做工精细布料上乘的西装礼服。“赶紧收拾东西，我们今晚的飞机。”
　　韩絮无言以对，“什……？为什……？干……？”
　　莫思宸放下手上的东西，拿过衣服对着韩絮比了比，轻笑道：“果然跟我想的差不多，你身材跟林邵安挺像的。”
　　韩絮松一口气，“什么嘛，原来是买给他的。”
　　莫思宸脸一沉，“是你的，要不然你想穿牛仔裤去参加林邵安的婚礼么？”
　　“什……？为什……？干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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