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淡如水

　　过了许久，秦陌然才苦笑一声，缓缓道：“衣衣，一去三月，江南有趣么？
　　他说的低沉诱人，好似情话，其实不知道有多介意，沈羽衣暗想，仿佛受不住秦九略有责备的目光，缩缩肩膀低头否认：“不是”。尔后不知所措顿了顿，迟疑道：“每次出来都和你一起，这回没人陪着……不知怎么，就觉得没那么美，一点都不好”，这句话出来，便有些孩子气了，沈羽衣也感不妥只是闷闷低头。
　　平常让这人剖白已难上加难，害羞更是百年一见绝不仅有，今日铁树开花，果然风姿别具，秦陌然心思流转，微微勾唇行至榻前，边端盅清香四溢的旗参汤，边伸长手臂去关窗，没承想半途被股轻灵的内劲虚虚一碰，只好扭头哄皱眉端坐的那人：“初春寒意重，你还有伤在身，莫贪凉。”
　　沈羽衣瞄了他眼，嘴角闪过缕笑纹：“怎会如此不济事……晚上还有人来。”
　　秦陌然露出幅我就知道的表情，一撩衣摆落坐榻旁，掀开汤盏吹了吹，执着小勺道：“你是天生的劳碌命。”沈羽衣眉眼弯弯的笑开：“要不然怎么和你对上号呢，天生的劳碌命和地设的懒散人。”
　　陌然无奈赶紧将勺汤送进这人嘴里：“就会对我贫，人前装的不知道多冷清，要是多笑笑肯定不至于孤孤单单的没几个朋友。
　　沈羽衣墨墨狭长的凤眼怒意浅浅，咽下口中温暖馨香的汁液，沉声道：“鄙人本性淡漠，要不是阁下实在太无赖，甩都甩不脱，我又怎会有这个脾气，况且阁下您聒噪得很，简直以一顶百，朋友有你足够了，我嫌烦。”
　　秦陌然轻笑着凑近这人白皙清俊的面庞，亲昵的蹭蹭：“是，我无赖，衣衣，你也不想想，若是太正经了，哪里套的到惊才艳绝绝对拒人千里的”蝶生飞镰”？
　　作为生于刀光，长于剑影的江湖人，沈羽衣其实很不喜欢他人近身接触，但秦九公子不仅脸皮够厚而且随便惯了，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玩心一起更加百无禁忌，他想要阻止，又怕自己下意识出手不知轻重，只能脸色薄绯的忍下，伸手拨走某人无耻的笑容：“好好坐着别闹”。
　　两人正说笑，窗口忽然吹进一阵清风，秦陌然眸光闪动，站起来关上窗道：“现在人也来了，你可不能再吹风啦”。
　　沈羽衣收敛好，温煦之色，将参汤放在一边，抬起波澜不惊的双眸道：“既然来了，却不露面，是否太没诚意。”
　　“嘻嘻，老夫没想瞒你们”上一刻还寂静无声的墙角忽然咯吱作响，令人头皮发麻，瞬息之后，佝偻瘦小的身影从阴影里窜出，皱皱巴巴的面上，肉白疤痕张牙舞爪自左侧额角狰狞盘踞至下颚，实在称不上和蔼可亲但他恍若不觉，兀自笑得开心：“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里人才辈出，我这把老骨头哪敢为老不尊，忽悠你们耍儿。”
　　“甭搁这倚老卖老”秦陌然翻翻白眼，满脸不信：“ 您要说实话，猪都能上树，若是”铁笔判官“无聊排张诚信表，倒数第二非您莫属。
　　老头咧嘴傻乐，拈拈山羊胡无比好奇的问：“咋只第二呢？”
　　沉默是金的沈羽衣伸手一指秦九，淡淡道：“天下第一，舍他其谁”。
　　陌然失笑，将明显深以为然的白胡子老头引入正题“临安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胡前辈向来明哲保身，怎么想不过跑来热闹？”
　　老爷子没等他说完，胡须眉毛鼻子眼睛早已缩成团状，道不尽的委屈凄凉：“管不住嘴的老毛病又犯了，借风水宝地避避祸哈，避避祸。”
　　秦陌然瞅他一脸可伶兮兮，心下却不以为然，老爷子大名胡不语，是武林权威铁笔判官亲封的“金玉良言”，往常轻易不说真话，一旦说了，那便是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哪知道江湖人什么都不怕，就怕说实话，平日里苟且当隐私，拿高尚作面纱，挂羊头卖狗肉，坐针毡喝花酒的多了去了，清清浊浊虚虚实实，自以为胸有成竹犹是雾里看花，大家都将忽悠当有趣，谁受得了一肚金玉良言？很不巧，胡不语年少时极不甘寂寞，仗着自己轻功好容易跑路，到处凑热闹，搜罗了不少世家大族异教正派最不足外道的往事秘辛，渐渐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以至后来被扣上莫须有罪名，正邪联合三十六路绞杀，就是后话了。
　　胡不语见秦陌然双目灼灼谦和浅笑，老脸不由微红，无比尴尬：“九公子，莫怪老夫故意骗你，当年我答应小芝隐居，从此不问江湖，便决定紧紧管住这张成天跑马的豁风嘴，能不说就不说，定要开口就吹牛助兴，左右不过凑个乐子罢，如今，哎，小芝虽然没了，但我既承她盛情，便不该再辜负好意，你……”
　　沈羽衣收回棝住胡不语喉咙的内力，静静道：“这便够了，谢谢。”
　　老头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半晌诧道：“老夫啥也没说啊，公子谢我作甚？”
　　秦陌然爽朗笑道：“不明白就不明白，衣衣机敏灵秀，做件事情非得绕几个弯，我成天与他浸淫一处尚且猜不透，你还指望能清楚，真真天方夜潭。
　　趁胡不语陷入沉思，使劲回忆哪不对劲，沈羽衣侧首朝秦陌然轻投一瞥，修长手指飞快比个“六“字，九公子何许人也，立即心领神会，扬眉宛尔身形略动，刹那间环住沈羽衣，足尖一点，踢开木窗，使出”凌波微步“飘然下楼。
　　虽然烟雨楼将近百尺且怀中还抱着一人，但秦陌然武功内力已化境，这一套动作下来才用了数息，竟是丁点声音也无，老头只觉后颈阵阵清风，回转看看却半个鬼影子也不见，尚知秦沈二人已走，不由拈须慨叹：“果真后生可畏，这身法速度……啧啧，跟老夫不相伯仲，陌然小子三年不见，修为突飞猛进，恐怕普天之下再难觅了。“
　　言毕，又似想到什么，指风一扫关上窗户，形迹微闪，魅影般消失于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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