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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祁国盛夏比幕国要美,芳草碧连天,似褚琇人间。
皇宫里清一色的琉璃瓦,红砖墙,晨起早钟连绵,雀声不断。
宫士诚在皇宫角落负手而立,闭着眼听了半晌,始终浅笑。
这本是他的皇宫,这本是他的天下。
幕国酉靖元年腊月,一场大雪纷至沓来。
落雪声中,盛康收到宫士诚的书信:祁国宫变。
二皇子李虹囚禁李弱,登基为帝。
太子李诸趁乱逃出皇宫。
盛康细长手指捻着祁国白萱,看着一池覆雪,默不作声的笑了。
腊月,幕祁边境频频出事,要么今日祁张三抢了幕李四的枣,要么明日祁王二调戏了幕寡妇。
杨代事无巨细的写了折子呈给盛康看,不足一个月,已有了一大摞。
二月,李诸亲自写信给盛康。
同月,盛康朱笔批了杨代的折子,幕国重兵二十万,逼近祁国。
四月,李虹以幕国兵伐扰民为由,征调祁国军队,准备开战。
同月,李诸现身,召集前朝太傅等人密谋夺回本就属于他的皇位。
七月,又一年的骄阳似火,李诸率军冲破宫门,直逼昭华殿。李虹在后宫自刎。
一年而已,祁国三朝更迭,大势已去。
宫士诚在慌乱中进宫,一路摸着寻到囚禁李弱的冷宫。
冷宫门前没有灯笼,黑黢黢一片,脚下杂草丛生,门上朱漆斑驳,好一派的落寞萧条。宫士诚伸手去推门,却抹了一手的灰尘。
这个院子不算大,只种了一棵柳树,院里倒是干净整洁的多。房屋显然是年久失修,屋檐似乎都不整齐了。一间屋里闪着不算亮的灯光,摇摇曳曳,说不尽的辛酸。
宫士诚走上前,附在窗外听了听,里面人声嘶哑,伴着咳嗽,想必是李弱了。
当日囚他时,李虹大赦丽妃陪着他,另一个女声,应该就是丽妃了。
只听李弱咳了两声,道:“时候不早了,今日餐饭怎还未送来?”
丽妃轻笑一声,道:“这还哪有点的,哪日不是拖拖踏踏才来。皇上莫急,再等等罢。”
“亏你还叫我声皇上,若不是你在这里,我早就饿死了。”
“皇上切莫这样说,是臣妾托了皇上洪福才活着的。”
李弱又咳道:“罢了罢了,你这针线都做了一天了,歇歇罢。灯也不亮,莫伤了眼,明日再做。”
丽妃悉悉索索的收拾了,道:“臣妾遵旨。”
李弱似是自嘲般笑了声。
丽妃又问:“我去端些茶水来喝?”
李弱道:“算了,你且在这里就好,我又不渴。”
李弱的声音显得苍老又无奈,想想也是,最悲凉不过曾经位高权重,而今日已是过眼云烟。
丽妃忽道:“皇上,昨日钱嬷嬷偷着送了两颗桃来,我浸在井里了。餐饭还不知什么时候来,我去拿来吃罢。”说罢,不等李弱答复,便抬脚往门外走。
宫士诚脸一偏,伸手从身后抽出佩刀,转眼看向门口,丽妃刚把门拉开,银光一闪,冰冷刀身已在喉前。
丽妃失声尖叫,倚到了门上,“哗啦”一声,这门板竟掉了。丽妃倒退着踉跄几步,坐到地上。
里面李弱的声音传来,带着急切问道:“出什么事了?”
宫士诚背对月光,整张脸藏在阴影里,只盯着丽妃。
丽妃不过三十岁年纪,未施脂粉,脸色蜡黄,头发随意挽着,眼里透着惊恐,哆嗦着看向宫士诚。过了片刻,丽妃回过神来,道:“这里是冷宫,你若想刺杀什么人,定是走错门路了。”
宫士诚咧嘴一笑,“里面的可是李弱?”
丽妃一怔,转而惊恐又愤怒道:“谁让你来的?是李虹那个混蛋?那个不孝子,来日定遭天打雷劈!”
宫士诚眼皮一抬,扬扬下巴道:“不关你事,你若是安分,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你若想杀皇上,那便先杀了我!”丽妃起身,竟看不出害怕。
宫士诚淡然,一个掌刀砍到她劲旁,丽妃随即软塌塌倒下了。
进到里间,一股霉味充斥,宫士诚不禁皱眉。
只见了一个土炕,破席上躺着头发花白的李弱。桌上一盏菜油灯,闪闪呼呼,映着李弱了然的神情。
见了宫士诚,李弱显然愣了一下,皱眉想了半晌,似是想不起来,便不理睬了。只问:“你把她杀了?”
宫士诚道:“你想我杀了她?”
李弱道:“她在这里陪我吃苦受罪,不过一个女人,成不得大气,你放她一条性命吧。”言罢,闷咳了两声。
宫士诚不答话。
李弱喘了半晌,复又道:“是李虹让你来的?我早就料到今日了。”
宫士诚垂眼冷笑道:“李虹现在恐怕已死了,李诸率兵进宫,要夺位。”
李弱惊讶之余,自嘲道:“那便是李诸让你来的?”
宫士诚摇头。
李弱疑惑道:“也不是?”转而开玩笑道:“难不成你是为前朝旧事来的?”
宫士诚咧嘴一笑,“可不就是前朝旧事。”脸上虽不见什么表情,一双眼睛里却已洪波滔天,一字一顿道:“我,姓宫,是宫玉的儿子。”
刹那间,李弱脸色顿暗,面如土灰,浊眼里已有了见鬼般的神情,不可置信到忘了咳喘的地步。
怪不得看着眼熟,眉眼里像是故人,却怎也想不起来。原是宫玉的儿子。
李弱不禁想仰天长叹,天意啊。
宫士诚刀身还闪着光,手背上青筋毕现,咬牙看着李弱。“拜你所赐,我苟且偷生了二十年,终回了故土,却是为你而来。”
李弱不愧为一代君王,曾经也在马背上手执刀剑驰骋过,也在龙椅上俯瞰过,人间喜乐也尝过,时至今日,落魄也有美人陪,回头看看,一生不枉,没有白活。死于仇人之手,总比死在自己儿子手里好听得多。
李弱长吁口气,似是终于放了心。
宫士诚此时却不知除了自报家门外还能说些什么,只看着李弱情绪起伏,不发一言。
李弱叹道:“是我杀了你爹你娘,死不足惜。当今谁当皇帝也不关我事了。我只求你一件事。”
宫士诚眼睛一眯,不置可否。
李弱道:“留丽妃一命罢。”语气着实诚恳,带着哀求。
宫士诚抬头看看月亮,终于扬刀。
待李诸处理完宫里的破事,才想起李弱这人,立刻派太监去查看,却被告知,李弱已被杀。
李诸不是脑袋精明的人,虽也疑惑是谁杀的,但好歹是死了,省了一桩心事。自己拿着玉玺,天一亮便上位,谁都不怕了。
宫士诚施施然到了昭华殿,给李诸行礼叩首,叫了一声“皇上”。
李诸喜形于色,忙道:“快快请起,若不是有先生帮忙联系,我也没有今日。等明日我登基,便封先生为镇国公,永不夺爵。”
时候虽不早了,昭华殿里还坐着不少当年的太子党,太傅排位第一,冷眼看看宫士诚,不答话。
宫士诚笑道:“皇上为了子民,只想与祁国和平修好,卑职不过是个送信的,不敢受封。只要皇上答应在位期间不发兵对幕,那便是卑职最大的功劳。”
李诸道:“自然自然,明日我便下诏书,并且亲自写信与幕王。”
宫士诚道:“那便是好,时候不早,皇上想必还有要事商议,卑职告退。”
李诸派太监一路送到住处,且不提。
回到住处,宫士诚莫名的想念盛康。已快一年未见了,他怎样了,是不是还那么瘦。那个人想起事情来不分昼夜的。
总想着盛康的那一双眼睛,萃若寒星,冷中带暖。
宫士诚摸到胸口,手里捏了半块玉佩,带着体温,唇角浮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盛康,再过几日,我就能见你了。
李诸登基显得急切而且简单。加上先皇逝去,这次的登基大典显得着实滑稽,一边是喜气洋洋,一边还停着棺木。
宫士诚看着惨不忍睹的一幕,心想,来日定要让史官把这一刻抹掉。祁国何时已沦落至如此不堪。
登基大典结束,安安稳稳葬了先皇,时日过去十几天,幕国重兵却不见撤。
李诸这才疑惑,想起来去问宫士诚。派太监去宫士诚住所去一看,早已人走楼空。
李诸开始摸不着头脑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与大臣商议了半晌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只好乐观猜测,怕是幕国皇帝圣旨未到罢,再等些时日。
是夜,李诸搂着妃子入寝,睡到半夜,一把冰凉的刀贴到了后背上。
李诸猛然惊醒,只觉身上滑腻一片,血腥之气顿时涌来。尚未张口喊,对方已先发话:“闭嘴,不然割了你舌头。”
李诸伸手一摸,床褥之上,湿哒哒一片,暗想自己这是受伤了?
对方“啪”的点了火折子,亮起灯来,李诸这才看清,枕边人已被杀了,血流了一床加一地。手拿佩刀的人,正是一脸冷峻的宫士诚。
李诸吓得脸色惨白,一身里衣瞬时湿了,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宫士诚黑眸微眯着,扬扬下巴,“起来。”
李诸踉跄着起身,口齿含混道:“先生……这,是何意啊?”
宫士诚朝门口看一眼,道:“去大殿。”
李诸更加疑惑,只瞅瞅眼前佩刀,道:“这幅样子怎去得?”
宫士诚顺手拿一件外衣扔给李诸,“你下令,让侍卫全部撤掉。”
李诸手脚不利索的穿上外衣,盖住里衣上的血,捋捋头发,下了命令。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偏殿门,进了大殿。
宫士诚从怀里掏出一张白萱,等李诸在龙椅上坐下,这才展开在案前,用镇纸压住。
宫士诚报上自己姓名不是一天两天,李诸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身份,不知是他前朝历史学得了了还是真傻。
此时的李诸已然忘了身处何地,只愣愣看着面前白萱上的字。
大祁江山,本归姓宫。
先王宫玉福泽爱民,罪人李弱苟且之计加害之。自量罪大滔天,夜不能寐,终愧之,不敢承蒙谅解。此临死之际,将传国玉玺物归原主。先王已逝,其子宫士诚代之。
落款是李弱。
李诸看了半晌,似是终于想起来宫士诚的姓氏,茫然抬头,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宫士诚笑道:“委屈皇上了。”
李诸回过神来,冷冷道:“只这一纸字能做何,没有龙印不做效的。”
宫士诚点头道:“皇上说的极是。”
言罢,从案上拿过玉玺,沾了红泥印到纸上。末了审视了一番,满意道:“这才像个样子。”
李诸此时已彻底没了话说,恨不能一头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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