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将爱字描长

　　暖阁里燃着轻软的熏香，是南非来的苏子草，淡淡的薄荷味，清凉又提神。君太太带着硕大珠宝的手指轻轻一挑，唇角勾起一抹笑，将面前的一溜麻将推倒在桌上，得意道：“又糊了。”

　　另外三位纷纷哀叫一声，李太太嗔笑道：“就属你运气好，如今君氏股票大涨，你这个女将还要在牌桌上狠赚我们的钱，可真是不得了。”

　　“你们手气臭，凭什么要来怨我，要说运气好，可还得看咱们叶太太，她那儿媳妇肚子真是争气，前几天刚生下来一对龙凤胎，雪团子似的，漂亮死了。”

　　叶太太脸上不由多了几分欣慰之色，抬手让佣人满上茶，道：“我那儿媳妇确实乖巧，也难怪老天爷疼她，怎么着？看见我抱孙子你们心痒了？也赶紧物色着吧。”

　　姜太太听了，不由道：“要说咱们这样的家庭选媳妇，总归还得是把门当户对看在头里，现在孩子们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倒也不着急……哎对了，君太，我听说你们家小航和方家那丫头分手了？”

　　君太太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段时间，方家那二小姐正闹脾气呢，跟家里都哭哭啼啼好几天了。”

　　从李太家出来，君太太也没了去市区购物的心思，直接吩咐司机回了家，才一上楼，就听见一阵悦耳的小提琴传来，她站在原地听了一阵，复又下楼去，亲自端了一盘水果上来，推开琴房的门，大片灿烂的阳光涌出来，她那心头肉正站在窗边，肩颈上驾着罗曼大师送来的琴，缓缓挪动着手臂，挺拔桀骜的身姿像是一棵将将长成的小树，在阳光里轻轻舒展着亮丽的枝叶。

　　君太太叫了一声：“快歇会吧少爷。”

　　君绍航也没理，兀自拉完了这一小章，这才停了下来，一边将小提琴装进箱子，一边问：“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君太太坐在椅子上给他削苹果，听见这话，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抬起头问：“你和方语嫣分手了？”

　　小王子不甚在意的嗯了一声。

　　“哎呦你这孩子！她可不是你们学校一般的姑娘，不顺手就扔到一边去，方家好歹在咱B城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她将连成一长串的果皮撩起，扔在一旁，递给他一只光溜溜的苹果，“虽说家世配你是差了点，可我本想着，你要真喜欢，让她进门也不是不可以，谁想你一翻脸就甩了人家，哎你跟我说说，她哪不合你心意了？”

　　君绍航咬了一口苹果，淡淡道：“就是她这个人不合我心。”

　　“那你早干什么去了？非得弄得人家姑娘脸面那么难看。”

　　小王子低下眼，望着自己投在地板上的影子，黑乎乎的一团，谁也看不清。

　　“你啊，这事儿可真是办的不漂亮，以后你爸爸跟方维斌没准还会有生意往来呢，你让他们俩多尴尬。再说了，这婚姻大事，还是得多听父母的好。”君太太叹了一口起，往门口看了一眼，轻声道：“你最近跟你六姐有联系吗？”

　　“没有。”

　　“傅沉南那事儿，你也不知道吧？”
　　君绍航看了她一眼，“什么？”

　　君太太脸色有些低靡，“他得了肝癌。”

　　手里的苹果嘭的掉在地上，一下子骨碌了老远，君绍航惊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听说五年前就查出来了，只不过一直瞒着，拖到现在，已经很不好了……怕是，也就这几个月了……”

　　这消息实在太突然，一时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蓦地闪过母亲说的话，他不由一怔。

　　“君芷好歹是咱们君家的人，你最近要是有空，就多去陪陪她。”君太太心下不胜唏嘘，抬手摸了摸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叹道“你说她当初要是听了长辈的话，哪里会嫁给那么个短命鬼呢，真是……”

　　君绍航沉着脸色，一言不发的往门外走，脚步越来越快，连母亲的叫嚷也顾不得了，最后更是小跑起来，直奔到车库，拉开一辆车的车门就跳了上去。

　　一路飞驰到傅氏。

　　前台小姐见他风风火火的冲进来，下意识要去拦，君绍航脚步不停，只一扭脸，冷道：“连我都不认识吗？”

　　他心里密密麻麻的缠满了问题，只恨电梯不能再快一点，楼层一点一点逼近，很快就到了顶层，秘书见到他也是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一把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君少，你不能……”

　　傅沉南正在办公桌后看文件，听见声响，不由皱起眉头，君绍航冲进来，站在屋子中央，胸口剧烈起伏，气还没喘匀，可一双眼睛却死死盯在他身上。

　　傅沉南眉头皱的更紧，朝他身后挥了挥手，秘书便一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什么事找我这么急？”

　　君绍航却有些难以开口，“姐夫，你的身体……”

　　傅沉南望着他，眸子黑沉不见底，似有流光一闪而过，半响，他轻轻笑了笑，“怎么知道的？”

　　“总归是瞒不住的。”

　　傅沉南起身，走到一旁的小吧台前，给他倒了一杯水，“不错，我已经时间不多了。”

　　“……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所以你才会对莫凉玉彻底放手？”

　　他的手略微一停，不过一瞬，就拿起杯子向他走来，“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我听我妈说，你是五年前确诊的，那个时候，她正好被赶出乔家……”君绍航顿了顿，像是自己也说不下去，只好尴尬的住了嘴，抬眼瞧着他。

　　傅沉南笑道：“你看，你都不相信的事，何苦来问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将她爱在心尖子上吗？”

　　君绍航脸色一变，仿佛听到这世上最最耻辱的事一般，惊愕道：“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五年前你听到风声，派人去乔家大宅守了三天三夜，莫凉玉一出事，你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她晕倒在大街上，也是你将她送到医院，更是从君家的孤儿院里挑了最聪明伶俐的一个女孩，送到她身边守着。”傅沉南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淡淡笑道：“小航，你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没有人来点醒你。”

　　君绍航脸上像是被抽干了血液，惨白的吓人，他怔怔的往后退了一步，在一片明亮的日光中失神的望着他。

　　傅沉南轻扯了下唇角，叹道：“你这个孩子从小就心思过人，总是不言不语的站在人群背后，可实际上却把什么都看得极是通透，谁曾想一到了自己身上，反倒迷糊起来，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结果你用了五年时间，依然被那些小恨小怨蒙住了双眼，看不清自己的心。”

　　君绍航的呼吸猛地一沉，垂在身侧的双手狠狠握了一下，脑子里有一瞬的纷乱空白，可下一刻，在他戏谑的笑容里，他又迅速镇定下来，“姐夫，我今天冒昧前来，确实有些鲁莽了，我一直很羡慕你和姐姐的恩爱，绝对无意干涉你们的感情，只是有些问题不吐不快而已。既然我得到了答案，也就不打扰您工作了，至于您说的话，我会当个笑话来听，请您多保重身体。”

　　他转身要走，才走到门边，就听身后的人道：“你要是不在意那丫头，怎么会一听说我的事就第一时间想到她？又为了一个明知道不可能的可笑问题特地跑来找我？”

　　傅沉南坐在烟熏蓝的沙发上，依旧是满身的闲适与风流，只有仔细看，才能从他脸上看到一丝苍白和疲倦，那似乎是他病入膏肓的唯一证明。

　　君绍航和他接触不多，却也甚为敬服他，如今这样一番对峙中，他望着他脸上笃定的笑，只觉得一阵挫败与难堪，他想要看到他的面具龟裂，看到他的动容，而在这难忍的冲动之中，还有一丝羞于启齿的，为莫凉玉的不甘。

　　他已经将那个秘密独自一人守了五年，而今人事种种无不映证了世事无常，他已经没有机会，更不想再坚持了，“那是因为你真的对不起她。姐夫，莫凉玉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唯一不该的，就是爱上了不能爱的人，而你在利用她报复了整个乔家之后，却将她如弃子一般扔在了虎狼之地，任由她被人欺凌，也就是在那一天，你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君绍航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她被乔衍之打得遍体鳞伤之后，冒着大雨离开了乔家，我在路边捡到她时，她浑身上下都是血，将她送去医院，医生说，她刚刚流掉的那个孩子，才只有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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