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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楼空
2
皇陵正乱作一团,二人很快便出了陵寝,几个提气转折之后便已然置身闹市之中。女人仍未摘下面巾,一身宫装走在前面,陈儒逸捧着酒坛子追随其后,就宛如大户人家女眷因故晚归,仆佣追侍一般。待进了一条灯火明媚、莺声燕语、酒帘高招的街道之后,陈儒逸这才反应过来,这女人竟然把自己带到了花街。
“喂——”
女人不理会他的呼喊,径自转到一条小巷,翻身跃上小巷尽头的木制小楼的楼顶。二层的窗子被人推开,一名女子正向外张望,女人闪身进入窗内,回头看了看仍然捧着酒坛在窗下发呆的男人,“你到底进不进来?”
陈儒逸叹口气,纵身上楼。
二楼是一间雅致的房舍,轻纱红帐,金钿花烛,窗户旁的圆几上熏着清淡的甜香,芙蓉石雕砌的地砖,飘逸的流苏桌巾缀着珍珠坠饰。已经摘掉面巾女人正用丝毫不知收敛的眼神垂涎的望着他手里的花雕酒,完全没有招呼他本人的意思。倒是她身旁随侍的两名侍女俯身向他行礼,有着她们主子难以匹敌的良好礼节。那名开窗的女子也淡笑着向他问好。
他只得将酒放到圆桌上,任由哪个不知道什么叫客气的女人和旁边那个诡异的医生心满意足的倒了两杯。然后陈儒逸叹口气打量了一下屋内的三人,瞬间头疼起来。
作为江湖上最大的掮客组织,“楼”是个令老派江湖人士不耻的恶毒存在,只要你有钱,楼便可以满足你的一切愿望。上至武林盟主改朝换代下至门派寻仇人手不够,无原则的接各种生意为各种人物关系牵线。而他面前这三位,便是楼的三位当家的。
燕子楼碧馨,江湖一般尊称其为“燕月倾城”,为人喜怒无常飞扬跋扈酷爱享乐,奢侈无度,收敛了天下各种美酒美食为她一人所用,她的钗环首饰宫装丽服甚至连皇宫中也难得一见,就连身边的仆从侍女也一定要是二八年华的英俊少年和美丽少女,虽然说是天下少见的纨绔子弟却也是天下少见的倾城倾国,又有着皇亲国戚难以匹敌的气派,有她负责“楼”所有的对外事务自然是只占便宜不吃亏。虽然脾气不好,但世人都愿意容忍美人几分。
楼外楼楼主灯儿,清音断肠。一曲清音天下无双,歌喉宛如天籁,却没多少人愿意听她的歌喉,皆因她的音杀之术来无影去无踪,伤人于无形。灯儿为人纯善,面容清雅,人淡如菊,与碧馨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但陈儒逸却知道这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又一同历经风雨,碧馨可以不把全天下人放在眼中,却挨不过灯儿一个柔软的眼神。虽然她是碧馨的克星,却为人公正无私,奖惩分明,将“楼”内部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
第三位楼主,朝墓楼的苏墓却是三位楼主中最神秘的,只知道他别号朝生墓死,擅长医药毒物,他若想救人,便纵有再难的病痛伤势也叫天意难收;他若想下毒害人,即使是大罗神仙也难施救。但是虽有一身令人忌惮的医毒功夫,却完全不会武功,所以其他两位楼主一向将他隐藏的极好,但陈儒逸却知道这人的性子比碧馨还阴晴不定几分,极难相与。
“陈帮主怎么与我们碧馨结伴而来?这么巧,在路上偶遇不成?”只有楼外楼的灯儿能够将试探的话语说得这么彬彬有礼。
“他去梅园喝酒,我放火的时候遇到的。”碧馨毫不介怀的开口,仿佛她刚刚犯下的并不是杀头掉脑袋的大罪一般。
灯儿的脸色没变,苏墓却浅酌着酒上下打量他几眼,陈儒逸敢保证这个诡异的大夫在大快朵颐的同时已然开始琢磨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法子了。他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那包被油纸包裹的卤牛肉默默地放在了桌子上。
碧馨大笑。
灯儿也笑着命使女整理杯盘换上了酒菜,招呼陈儒逸坐下。两名侍女围在桌旁为众人斟酒布菜,那包卤牛肉也从油纸的包裹换上了白瓷的碟子。
“灯儿,你那里安排得怎么样了?”碧馨并不怎么吃菜,只端着酒喝。
“都安排好了。帮众已经分批退出京城,留下的都是安排了稳定身份的高手,官府查问不出什么。”
似乎并不避讳陈儒逸在场,几人开始谈论起正事。倒是陈儒逸脸色一变,火烧皇陵,这么大的事情明天官府一定会严加盘查的,自己那群叫化儿可还毫不知情的吃着年饭呢。
碧馨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微微一笑,伸手丢了块卤牛肉入口,“不用担心,盘踞京师的所有门派都已经收到消息了,你们护法长老应该把所有帮众聚到闹市一起吃年夜饭吧?这倒是个把自己择清的好法子。况且,焰火为信,这火就是我们放的,定不牵连别人……怎么,你不知道?”
陈儒逸当然不知道。自从被这个女人气的青面獠牙当着帮众不顾风度的大打出手之后,他就告诉众位长老以后但凡是和“楼”有关的事务一律不用回禀,全部自行处理。
碧馨似乎也并没有等他的回答,只是歪着头想了想,又说出一句差点让陈儒逸失去风度的话来。
“我要吃螃蟹。”
“寒冬腊月的你想吃螃蟹?现在可是大年三十!”陈儒逸一口酒差点呛到自己,就看苏墓理所当然地瞥了他一眼,开口,“谁让你带黄酒来的?还烫得这么热。”仿佛这都是自己的错一般。
灯儿微微一笑,陈儒逸以为终于有个正常人出现来安抚情绪了,结果却听到,“吩咐厨房从燕子楼的冰窖里取五十只蒸上,年夜,也给每位管事送去一盘尝鲜。”
“喂!我辛辛苦苦存的那么点家底你给我拿来作人情?”碧馨不依不饶的瞪着灯儿,却没有半点脾气。
虽然早就亲见这女子不亚于皇亲贵族的纨绔奢侈,却总不曾想竟到此地步。陈儒逸摇头。就听那边苏墓貌似询问,实则炫耀的话语,“怎样,我调配的那剂火油够猛吧?最重要的是它没有一般火油刺鼻的味道,而且极耐燃烧,就算是石头沾上也得烧红了。”
看来今夜是早有预谋的,但又浮上疑惑。她手臂上伤势看似无碍,却为何不包扎任由血迹将御前侍卫引到皇陵?为何苏墓等人都知道她的去向却无人接应?那八名侍卫又为何向她跪拜?
不一会,热气腾腾的螃蟹上了桌,陈儒逸虽然不喜欢她的奢侈无度,却也不得不承认年三十的夜里吃螃蟹喝黄酒是难得的享受,况且杯盏整齐酒菜精致素雅,珍馐佳肴也可口异常,他的胃口渐渐好了起来。
直到……
为什么他会在年三十的夜里陪楼的三位大当家的打麻将?
就在四人吃饱喝足,侍女撤去杯盏之后,碧馨一句我们打麻将吧就得到了苏墓真心的拥护,然后一幅象牙雕琢的麻将牌就放到了桌上,衬着两粒红玛瑙的色子鲜艳欲滴。待他意识到打麻将要四个人,而他也在这个“我们”的范围内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码牌了。那句“我不会打”的推脱碰到那个恶毒大夫理所当然地一句“你要会打我们赢谁的?”就哑口无言了。
麻将声持续了一夜,就在自己输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碧馨用垂涎的目光开始打量他的打狗棒的时候救星终于到了。一名侍女送过来一封信笺,碧馨拆开看后一言不发的递给了灯儿和苏墓。然后敛了自己赢来的银子,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至此天色已明,灯儿命使女带陈儒逸去隔壁客房盥洗,又送去一套崭新合体的的男式华服供他更换,待他神情气爽回到原来那间雅舍的时候,麻将已经撤去,侍女送上各式馅料的水饺和年糕当作早点。灯儿和苏墓也换过衣衫,正坐在桌旁等他。
“陈帮主,新年好。”灯儿一福身,算是拜年,陈儒逸赶忙还礼。
“碧楼主不用早膳吗?”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关系的,已经有侍女为她送去了。”灯儿说道,其实完全回避了他话中的重点。
他知趣不再开口询问,坐在桌旁开始用自己的那份早膳。
“大年初一啊……”苏墓懒洋洋的开口,他是四人中唯一不会武的,但熬了一夜竟丝毫没有困倦之情。
“嗯,今天京城会有祭天的仪式,一定很热闹,陈帮主有兴致去看看吗?”灯儿微笑,只是笑容中多了一份狡诈。
“皇帝祭天有什么好看的。”陈儒逸不以为意,只当是平常客套。
“今天京城有皇上祭天的仪式,真的很热闹,陈帮主当真没有兴致去看看?”苏墓用令人厌恶的口气模仿着灯儿的语调,又重复了一遍。
陈儒逸眸光一闪,明白了什么,他低下头,挟了个水饺吹凉。低低的哦了一声,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苏墓随手将打开的信笺平摊在桌上,上面只写了“辰时三刻,南熏殿”。
陈儒逸知道南熏殿是皇宫中陈展先皇画像的宫室,并不是祭天的场所。但辰时左右正是祭天结束的时辰,紧接着皇帝会带领后妃在南熏殿祭祖,他点点头,没再细问。
吃完早膳,告辞之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为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二人还是听懂了。他问的是为什么你们二人不去陪她,而要叫上他这个外人?
灯儿叹息,望着陈儒逸的眼神幽然却一言不发。
就听苏墓难得正经的低声开口:“因为我们了解她心里有多苦,所以她做什么我们都不会阻拦,即使明知道她一定会后悔。况且如果要是我去了,我不认为那里还会有活口。”
陈儒逸怔怔望着叹息的灯儿,思绪似乎一瞬间回到过去,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临街二楼的酒肆,年少轻狂的自己和楼下长街上与行人格格不入的两名少女……
此时的灯儿已不再是只知道躲在碧馨身后的可怜少女了,如今的她主持事务淡定自若,已有大将之风;而碧馨,还仍然是十年前那个身世飘零却一脸坚毅傲然的孩子,那个连真实姓名自己至今不知的孩子。
陈儒逸摇头,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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