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无纵诡随,以谨缱绻(上)
上元节后,城中闹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案子——修成君之子金仲于歌舞坊中殴打人命至死。
原不过是一普通的人命官司,涉事一方是皇亲国戚,官府多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惜那被害人并非普通的平民白衣,祖上曾有过从龙的功勋,只是后代不肖,渐渐没落。其兄蒙阴入宫为给事谒者,主宾赞受事,官位不高但也算是近前之人。人死后,其兄不顾失仪之罪于御前叩首喊冤。陛下遂令长安令义纵审理此案,据实已报。
这位长安令历来直法行治,不避贵戚,得了御令,当日便将金仲捕入狱中。随后,又张贴布告,让目击的百姓前来举证。金仲欺行霸市多年,苦主无数,见其入狱,也纷纷前来喊冤,一时竟牵连出不少旧案。
马车一路畅通地向前行驶,在宫门前缓缓停下。
“女君请下车。”内侍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昀初收起一路的神思,步下马车,就见三名宫婢迎了上来,打头的一个圆圆的脸,未语先笑,却是熟人。
“采薇?!”
“恭小姐,”采薇行了一礼,笑道,“您可算来了。”
昀初含笑道:“没想到你也入宫了……上次不曾看到你。”
“美人不嫌弃奴愚笨,还是把奴带在身边。”
昀初一笑,“你这丫头怎会愚笨?”
“咱们进去吧。美人一早就问起您,特意派奴过来迎您。”
昀初点了点头,几人往宫内走。走过长长的甬道,转过几处亭台宫阙,一路往掖庭方向而去。为期门郎时,昀初值宿只在省外宫内,禁门黄阙则由中黄门负责。后宫中的景致比前朝要秀美精致许多,几乎处处风景。见昀初好奇打量,采薇便随口介绍起沿路每一处宫殿的名字及所居住的贵人。
忽然,远处长廊中转出几人,只见几名侍婢簇拥着一高髻华服的妇人过来。
几人停下脚步,避让一旁。
待走近,昀初一眼看去,先是被那浑身的金玉刺得眼疼,稍缓了缓,发现这位妇人遍身罗绮,形容富态,尽管敷了厚厚的脂粉,还是显出不小的年纪。
那妇人眉头紧锁,只扫了她们一眼,便匆匆走过,留下一阵脂粉香气,
“这位夫人是谁?”
“她就是修成君。”
“原来是她。”昀初看着修成君的背影,估摸着她这会进宫怕是为了给儿子求情。看她方才的神色,好似不太顺利。这么一想,她心情好了不少。
“修成君最近时常进宫来,不过陛下好像不曾见她。也不知她怎么想的,见陛下那行不通,她开始往后宫各位娘娘那跑。”她顿了一下,低声抱怨道:“昨日就来了咱们殿,您是知道往日情形的,也亏得美人性子好……”
一行人走了快两刻钟,待绕过一处绿竹环绕的亭台,到了李妍所在的云光殿。刚刚走近,门口走出了二个宫婢,忙迎上前行礼。
昀初走进殿门,只见玉璧饰墙,烟紫色的帷幔低垂,地上铺着厚厚的地衣,柔软得仿佛能将脚陷进去。采薇一面引着她往东边走,一面解释道:“美人畏寒,入冬后起居便改在配殿。”
昀初轻点头。
转过一道朱漆屏风,进了配殿。此处布置比大殿更加精致舒适,四角的碳炉让四周的温度仿若春日。隔着几重帘帷,李妍半倚在榻上,手指拈着一枚白玉棋子,盯着几上的棋盘细思。听见声音,她坐起身,正好对上昀初的目光。
“你来了。”李妍已扶着宫婢的手起身,一双剪水双瞳柔柔看着她。
昀初含笑行礼,李妍上前半扶,微嗔道:“你呀……快快起来。”
昀初眨了下眼,“礼不可废。”
李妍也明白宫中不比其他地方,轻轻叹了口气。
“你看着清减了些。”昀初打量了一下李妍,见她气色虽好,面颊却不似原先丰腴。她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一顿,眼睛渐渐睁圆:“你这是……”
李妍将手按在腹部低头浅笑:“已经三个多月了。”
“这可真是喜事。”昀初看着她略显怀的肚子,握住她的手,“恭喜你!”
李妍微微用力回握了昀初的手,弯唇一笑:“光顾着说话了,快坐下吧。”她拉着昀初坐一同坐在矮榻上。
昀初看着她纤细的手指,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怎么好像瘦了些。”
“前段时间害喜严重,吃不下东西。现在好了许多,只是口味有些奇怪,前段时间喜欢甜的,如今又爱吃酸的。”
案上放着一盘橘子,皮还是青色的,看着昀初一阵牙酸。她随手拿起一个,低头剥橘, “太医怎么说?你现在可以好好保养,不能马虎。”
“太医都看过了,只说没有大碍,不必用药,食补就行。”李妍轻抚腹部,眼神温柔,“这孩子委实有些调皮。”
剥皮,去络,昀初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李妍。李妍含笑接过,方才她只是看了橘子两眼,昀初却知道她想吃,这份细心如以前一样。
昀初接过帕子,一边擦手,一边道:“老话不是说调皮的孩子以后疼娘吗?以后一定是个聪明孝顺的孩子。”
“但愿吧。我这几日有些嗜睡,精神不好,陛下便想找人陪我说说话。我也不想听那些虚伪奉承之语,便求陛下召你进宫来。”
“原来是这样。”昀初点点头,“早上内侍来的时候,我家中的人都吓了一跳。”
李妍掩唇轻笑,“别人也就罢了,你胆子可大得很!”
昀初挑眉笑道:“皇家威仪,何人不畏?我的胆子也就比别人大那么一点。”
李妍看着她明媚英气的面庞,开口道:“也不知怎样的男子配得上你?”
昀初一愣,一瞬间,最近一直存在她脑海中的人影突然又浮现出来,挥之不去。她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压下心中的一丝异动。
李妍却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一丝不同,诧异道:“难道真有这样的人?”
昀初面颊渐渐红起来,叹道:“你还是别问了,我现在心乱的很。”
“你心乱,正说明你在乎。”李妍抿唇浅笑,将一个柑橘放在她手里,“感情之事有的时候问问你的心就知道了。”
昀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击中, ,将胸口盘桓的那团迷雾驱散。
李妍看她的神色,微一笑,便岔开话题,说起自己最近学弈之事,待知道昀初也能下个几手,便拉着她下了起来。昀初于棋艺上虽不算擅长,但应付李妍这个初学者那是足够的。
直到午后昀初才起身出宫,李妍拉着她的手颇有些不舍,让人包了许多蜜饯果子、布帛锦缎,又命采薇送她出去。
采薇回来直接进了配殿,李妍挥手让人退到外间,只留她在旁侍候。
“娘娘也累一天了,可要小憩一会。”
李妍摇摇头,道:“这几日你出宫一趟,去看一下玉娘,让她注意一下。她是个沉稳的,但其他人可没这个心性。”
采薇应诺,拿过几个软垫放在李妍身后,道:“要我说您过于小心了些。勾栏酒肆中一言不合动手的也不少,谁会管这背后的风言风语。即便挑拨了几句,也是他们好意气之争,横竖咋们没有动手。”
“小心些总没错。”
采薇点了下头。
“可惜呀。”李妍自语道:“若死的是个权贵之子那真是再好不过,可省去不少麻烦。”
“娘娘……”
“是我贪心了。”李妍妙目流转,轻轻一笑,“这样也不错……不让他好好经历一番苦痛,岂不是对不起这天意?”
“美人,”小宫女在外间禀报:“陛下往这边过来了。”
李妍回过神,起身道:“准备接驾吧。”
片刻,御驾过来,刘彻扶着杨得意的手下辇,见李妍站在殿外迎接,甩开身后的黄门,大步上前扶起李妍,道:“外面风大,怎么出来了?”
“臣妾想陛下了。”李妍弯唇看着刘彻,声音轻柔。
刘彻眉宇微展,携着她的手进殿。
殿内温暖如春,宫婢上前替二人除下大氅。刘彻在软榻上坐下,饮了一口李妍奉上的热浆,身上的寒气渐渐散去。
他伸手让李妍坐到自己身边,问:“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了,都没怎么闹腾。”
刘彻伸手轻抚李妍的肚子,含笑道:“这孩子还没出来就开始折腾自己母妃了。”
“今日能见到往日姊妹,臣妾心里实在欢喜。多谢陛下特意让皇后娘娘下旨召人进来陪臣妾说话。”按宫中的规定,婕妤以下的妃嫔是无权召女眷入宫的。
“这没什么。”刘彻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只要你好起来,别让朕提心吊胆就是。”
“臣妾定然保重身体,不让陛下担心。”
刘彻握住她的手,轻拍几下。
“有一事要禀告陛下。”李妍忽然道。
“哦?”
李妍转身示意采薇。一会,采薇托着一只漆盒过来。李妍接过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支鎏金凤首簪,一支卷云纹扁钗,外加一对赤金镯子。
“修成君今早来过臣妾这……”
刘彻淡淡道:“她是想让你帮金仲求情的吧?”
李妍点了下头,苦笑道:“臣妾知道兹事体大,不敢随意应允,只是修成君放下东西便走,臣妾委实拦她不住。”
“朕这位阿姊长于民间,多少年了,行事还是改不了那点市井之气。”刘彻看向李妍,宽慰道:“你不必担心。皇后已将修成君的事告知朕,宫中不独你一处送了礼。这几日朕没见她,她是急了,改你们这想办法来了。”
李妍轻舒一口气,想了想道:“只是若修成君再来,臣妾不知如何应答?”
“你如今有孕,不必搭理这些事。”刘彻对候在一旁的杨得意道:“传朕口谕,以后若是有无关紧要的人来云光殿,让人直接拦了。”
杨得意应诺。
李妍俯身谢恩,坐到刘彻身边,轻声道:“没想到这事闹得如此大,连后宫都耳闻了。”
“朕也没想到金仲能干出这么多‘好事’!”刘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草菅人命,鱼肉乡里,甚至还敢卷到盗铸钱币之事上去。”
李妍眼睫一颤,掩口轻呼。
“若非事情闹大,义纵深查,谁能想到?”刘彻目光寒凉,缓声道:“朕不会一再宽容下去。”
他瞥见匣子中金簪,捻起一支,嗤笑道:“她是把你当做那没见过世面的人呢。”
李妍抿唇,面上带着一丝淡笑:“臣妾本出身卑鄙,若非陛下,尚过得朝不保夕的日子。”
刘彻看着她的眼睛,拉她入怀,直视道:“朕说你是贵人便是贵人。”
“陛下。”李妍低唤,双眸带上一丝薄薄雾气。
刘彻拭去眼角的泪,转头吩咐杨得意:“你等下将内库中那对凤鸟衔珠簪取来,赐予李美人。”
李妍笑道:“陛下不久前才赐了许多玉簪,臣妾一个脑袋如何戴的过来?”
“那就每日换着戴。”
李妍倚在他身边,轻叹道:“陛下对臣妾太好了,臣妾不知该如何回报陛下。"
刘彻轻抚她的背,道:“你明白朕待你的心就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