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泱泱

　　深冬清晨的空气格外冷冽，但呼吸之间又让人说不出的旷然。连续几日的雪雨，这天终于放晴了，院中的积雪在阳光下闪得刺目。阳光明媚，照得人暖洋洋的懒得动弹。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甘木穿着一身厚棉衣，用力铲着地上的雪。
　　阿满蹲在台阶上，看着他越来越红的脸，“你休息一会，我来帮你吧。”
　　“你那点力气还是算了吧。没得又把你的鞋弄湿了。”
　　阿满看了眼自己脚上的鞋，又蹲了回去，“今早我在火盆里埋了几个芋头，等下分你几个。”
　　甘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抬头看了看天，问道：“小姐还未起么？”
　　“嗯，我方才去看过，还未起呢。”
　　“这可真难得。往常小姐不到辰时就起了。”
　　“你也不看小姐昨晚几时回来的。”阿满想到昨日满目的锦衣华服，笙歌燕舞，不由地兴奋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贵人，他们的衣服上花纹我从没看到过，身上戴的首饰都亮亮的……”
　　甘木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哎，又不是我不让你去的，是甘大叔让你留这看家的。”
　　甘木肩膀一跨，叹气道：“阿爹怎么就不放心我呢？哪次出门我不是把小姐平平安安送回来？”
　　“这次能一样！那是去大将军府上，又不是去西市东市买东西。”
　　“我看我爹就是想自己去大将军府，你看他那么敬仰卫大将军就知道了。”
　　阿满想了一下，点点头：“还真是。”
　　“阿满，苏郎君来了，快通知小姐。”
　　甘大叔冲两人喊道，他半弓着腰侧身，苏武含笑从他身后踱出，鸦青色的斗篷，领口滚了一圈白狐毛。
　　阿满和甘木上前拜见，看到这位和气的郎君都很是欢喜。
　　“苏郎君可回来了！”
　　苏武微微一笑，温言道：“你家小姐呢？”
　　阿满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叫小姐起床，她总不好说小姐还在睡着呢。
　　“小姐在卧房呢。苏郎君请到书房稍候。”
　　苏武点了点头。
　　“小木，你快带郎君去书房，那边烧了火盆，暖和点。”阿满对甘木说完，忙欠身告退。
　　苏武看着阿满拽着裙子一路小跑，笑摇了下头。短短几个月，这一院子的人都随着主人的性子。

　　昀初这宅子的原主是个饱读诗书的博士，故书房比其他地方修建的更加尽心，不但地方宽敞明亮，房中还安了地龙。不过昀初接收后，这地龙几乎就没用过，一则她不像那位老博士喜欢呆在房中诵诗习文，二则也是财力所限，不可铺张浪费。如今这书房，对比以前藏书万卷的情景，着实有些寒酸。
　　为此，苏武曾想多送些书给她，不过昀初婉拒了，理由简单，自己并不是那等爱看书的人，书多了也不知何时看完，与其放一堆书在那积灰，还不如想看了再向他借。苏武只得作罢。最后昀初倒是央求他画了几幅画，同自己的佩剑长弓挂在墙上。书房一角还摆着一七尺见方的沙盘，斜对面的案上放着盈华送的琴。苏武第一次到书房时就笑言：这书房别具一格，文武兼备。
　　苏武踱到琴案旁，俯身轻抚丝弦，古琴发出铮铮之声。
　　甘木托着茶具进来，看了看炭火，置好釜，注水煮茶。
　　苏武收回手，在几前坐下，问道：“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家小姐一切可好？”
　　“好着呢！小姐昨日还去赴了平阳公主的宴。”
　　苏武一顿，“平阳公主？”
　　“嗯。”甘木点头。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苏武嘴角微弯，闻声看去，少女从远处走来，步伐极快，带着袍袖向后翻飞。
　　苏武起身，含笑走上前，“慢点。”
　　“苏……”昀初缓了缓，唤道：“阿兄。”
　　阿兄？苏武微挑了下眉，神色有些讶异。
　　昀初心虚地移开眼。昨日王媛胡言，她虽自认心怀坦荡，但到底有些不自在，往日的称呼也叫不出口了。
　　苏武微微一笑，也不多想，只上下打量她，道：“阿初好像又长高了些。”
　　“真的？阿兄莫要骗我，这才几个月。”
　　苏武抬手虚比了下：“原先应该在这，现在到这了。”
　　“等下让阿满拿尺量一下。”昀初笑得一脸欢欣，“阿兄，快坐。”
　　苏武含笑落座。
　　“昨晚从盈华姐那知道你回来的消息，我以为最快也要个四五日。”
　　“这次轻装简行，且一路上天气尚好，所以比预计的早到几日。对了，方才听甘木说你昨晚去平阳公主府上了？”
　　“嗯。昨日平阳公主寿宴，我同盈华姐一同过去的。”见苏武面带疑虑，昀初解释道：“其实并非平阳公主的邀请，而是李美人。”
　　“李美人？你何时识得后宫之人。”
　　“醉玉坊的李姑娘，阿兄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苏武抬目看向昀初：“是她？”
　　昀初点了下头。
　　釜中的茶汤沸腾起来，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茶香四溢。昀初一边执勺分茶，一边将与李妍相逢之事说了。
　　“她如今身处后宫，尚无权诏我见面，只得借平阳公主的寿宴出来一见。”昀初饮了一口茶，感叹道：“没想到短短不到一年会出这么大的变故！再见之时，会是这般情景。”
　　“世事无常。所幸她兄长保全了性命，她因祸得福，得以入宫廷，李家也将因她而富贵。”
　　“阿兄曾言，以李妍的容貌，非权势富贵不得保全。是啊，这天下还有谁比陛下更尊贵更有权势的呢？她的美貌如今不是祸，反是幸。”
　　苏武微笑道：“你如今可放心了？”
　　昀初一笑，想了想道：“其实，她原比我想的要坚强。”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昀初重重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只是想到不能让金仲这种人受到应有的教训，实在可气。”昀初皱着眉头，厌恶道。
　　“长安城中，这种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横行无忌的人不在少数。”
　　案上放着一小盘柑橘，苏武挑了一个，慢慢剥开，“金仲能在长安作威作福，主要还是仗着王太后对其母修成君的恩宠。王太后故去后，虽陛下对修成君依旧亲厚，但她的荣宠早不及以前。陛下同胞的姊妹就有三位，外甥就更多了，能被陛下放在心上的也没几个。”他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昀初，“以金仲的性格不知何时又惹出祸事，到时，咱们这位陛下可不会那么好说话了。以他素日的行径，应该有不少人乐于见他被问罪。”
　　“比如李妍。”昀初脱口道。只要有机会，李妍应该不会放过这个仇人。
　　“不谈这些。”苏武抬手指了指琴：“盈华这琴送了有一段时间，你用得如何？”
　　“是把好琴，阿姐倒舍得送我。只是，这么好的琴，如今我用着总觉得有些糟蹋。”
　　“你小时弹得一手好琴，基础不错，只要勤于练习，很快就会好的。”苏武想到从前，笑道：“我记得恭将军那时还为你求了不少琴谱，我阿爹那时还笑言恭将军是要培养一个琴艺大家呢。”
　　昀初面上带出怀念：“阿爹说我阿娘善抚琴，二人也是因此结缘，所以看我喜欢，他很高兴。不过，我现在手生的很，估计砍人比弹琴还要顺手。”她伸出手，掌心朝外，“上次盈华姐听完我弹的琴，就一直对着这琴叹气。”
　　苏武心中一涩，转瞬笑道：“这样，那我倒是要听一听了。”
　　“现在？”
　　苏武颔首：“你就挑首最擅长的。”
　　昀初把最后一瓣橘子放进嘴里，擦了擦手，施施然起身：“阿兄，这可是你要听的，若是不好听你可别怪我。”
　　苏武唇角微弯，忍着笑道：“放心。”
　　昀初走到琴案后，刚坐好，只见苏武的贴身侍从躬身走到门口。
　　苏武问道：“何事？”
　　“郎君，桑弘羊大人请您过去宴饮，说是有位刘大人想见郎君。”
　　“刘大人？”苏武略一沉吟。
　　昀初起身道：“桑大人可能有要事，这琴下次也可弹，阿兄还是过去吧。”
　　“那我就先走了。”
　　苏武系好斗篷，正要迈步，又转头看向昀初道：“差点忘了！我这次从江都带了些鱼鲊回来，想着你可能喜欢吃，带了些给你。你尝尝看，若是喜欢，我让人再拿。”
　　“谢谢阿兄。”

　　昀初站在台阶上看着马车驶远，她突然转身，一拍阿满的肩膀，笑得眼睛弯弯：“快！告诉王婶，今天吃鱼鲊。”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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