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泱泱

　　章台街一如往日，热闹繁忙却又井然有序。忽然马蹄声由远及近，惊涛骇浪一般直压过来。未及反应，一队骑兵如闪电般疾驰而过，立时一片人仰马翻，东倒西歪。若是平时，早已叫骂声不断，如今却是不敢开口。只见马上之人个个甲胄在身，气势凛然，尤其队首之人，剑眉星目，神色淡然，目不斜视，任由身后一片哗然抱怨之声。待上了横贯驰道，一行人方缓下速度。
　　“赵司马，等下你去考工室将东西带回来。”霍去病微勒住缰绳，道：“谨慎些，不可出差错。”
　　“末将明白。”
　　此时距宫门口不远，忽听赵破奴极轻的诧异之声，霍去病朝前看去，见一人立于宫门前，低首蹙眉，抬头见一行人，片刻后举步上前。
　　霍去病认出此人乃是期门军的陈彦，只是霍去病亟待入宫，下了马，从他眼前快步而过。待到了承明殿，里面已有不少人。霍去病上前向卫青等人见礼，按品级跪坐下来。片刻，刘彻驾临，众人俯身行礼。
　　“丞相，粮草辎重之事准备如何？”
　　公孙弘一揖，道：“臣统计了大司农所收徭役赋税及少府所控上林苑山海池泽之税，可用做军费者约九十万钱，粟米约二十万石，太仆处有军马四万匹，另从民间募得马匹六万。臣办事不利，有负圣恩。”
　　随着公孙弘报出一列数字，底下将领眉头皆是一蹙。河西之地广袤无边，匈奴人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深入敌境须有充足的后勤保障，即便是想取食于敌难度也极大，且马匹数目也远远不够应付长途跋涉。
　　“短时间内做到这样已属难得，丞相无需自责。”
　　刘彻眉峰微蹙，看向下方的卫青，“大将军怎么看？”
　　卫青微一沉吟，道：“臣以为，此番不宜大规模用兵。一则粮草军需不足，战线过长；二则兵力过多不利于灵活作战；三则西域地貌迥异，环境错综复杂。以目前情形来看，骑兵作战最为适宜。骑兵机动性好、攻击力强，不仅可拓展战争空间，且便于取食于敌，降低粮草负担。”
　　刘彻颔首道：“大将军所想与朕不谋而合。”
　　“只是……”卫青一顿，拱手道：“若以骑兵作战，则以下几点缺一不可：首先，骑兵必得是勇猛强悍之士；其次，来去如风，有雷霆万钧之势；再者，为将者灵活机变，熟知西域地貌。”
　　刘彻沉默片刻，扬声道：“骠姚校尉。”
　　“臣在。”霍去病起身出列。
　　“大将军所言你可听到？”
　　“臣都听到了。”
　　“你手下的骑兵能否达到大将军的要求？”
　　霍去病抬头直视刘彻道：“回陛下，臣军中无不可胜任者。”
　　“好。”刘彻一笑，环视群臣道“既然匈奴人入我汉地如无人之境，来去自如，无粮草辎重之累，吾等为何不可！”刘彻看向霍去病，问道：“骠姚校尉，朕若给你一万精锐人马，无大量后方保障，你可敢往？”
　　“臣敢往。”
　　刘彻眼眸微闪，肃然道：“朝堂之上可无戏言。”
　　“如陛下所言，匈奴人在草原上来去自如，掠夺无忌，汉军为何不可？臣一早便想让匈奴人尝尝汉军铁骑的厉害！”
　　“寇可往吾亦可往！朕要的便是这锐不可当的气势。博望侯不久便将归来，朕会让他专门讲授你西域诸事。”
　　霍去病嘴角微翘，“诺。”
　　刘彻转头看向卫青，深眸含笑，“大将军此番便与朕坐守长安，一同观战吧。”
　　卫青眼中神色一闪而过，躬身称诺。

　　霍去病来到北宫门，对赵破奴等人道：“回营。”
　　“霍校尉！”
　　兵刃离鞘，霍去病身边的卫兵将突然上前的人围住。霍去病转头看去，见陈彦抿唇直视他，眼睛明亮。

　　未进营门已闻阵阵喊杀之声。待下马入营，昀初举目望去，见校场上烟尘滚滚，两军对垒，冲击拼杀，一时刀光剑影。她一惊，片刻不见伤口处有鲜血流出，细看方知这刀剑戈戟并不曾开刃。这些兵器虽不危及生命，但砍到身上也是疼痛不已。
　　待入了主帐，只见一张黑漆虎案置于正前方，后置一彩绘屏风；一侧挂着一巨幅汉匈地图；四盏枝型青铜大灯热烈的燃烧着；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帘幕放下，隔去窗外厮杀之声，一片肃静，透出压迫感。
　　“你有何事？说吧。”
　　昀初抬头，一瞬不瞬直视上方：“请霍校尉允许我加入骑兵营。”
　　这几日昀初想得明白，且不说苏建、李广二位将军，一个被贬为庶人，一个身在右北平，苏武李敢一时无法相助，单自己一个“犯法被逐”之人也极难再回军队。在这种绝望之中，昀初想到了霍去病。如今霍去病在军中可谓是炙手可热，以陛下对他的信任，一旦汉匈开战，必将委以重任。虽只是寥寥数面，昀初却觉得此人不拘一格，果敢不羁，自己若是去求他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霍去病冷声道：“调度任免皆服上令，身为兵士理应苛己守纪，岂容你自作主张！”
　　昀初张了张嘴，艰难道：“彦如今已被罢去军职。”
　　霍去病眉头一蹙，默然不语。
　　昀初心里一沉，如同掉到谷底，就在她以为霍去病拒绝时，只听霍去病缓缓道：“你凭什么加入骑兵营——给我一个同意的理由。”
　　昀初眸中似跳动着一簇火焰：“我与匈奴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霍去病嘴角略一挑，淡淡道：“这大汉朝几乎人人与匈奴人有仇，难道来一个我便收一个。”
　　昀初一怔，沉默半响，最终霍然抬头：“彦敢与军中善射者一较。”双眸澄净晶亮，有一丝决然坚韧的气势。
　　霍去病清楚吐出一字：“好。”

　　不多久，校场已收拾整齐，四周已围满了人，除了负责戍卫之人，几乎所有人都来了。众人对这个公然来骑兵营中挑战之人充满了好奇，片刻，见一欣瘦秀气的少年走至兵器架前，仔细挑选弓箭。众人大失所望，不免生出轻蔑之色。正在众人揣测军中何人应战时，霍去病已挟弓而来，一切不言而喻。
　　比赛的内容乃是“五射”，即白矢、参连、剡（yǎn）注、襄尺和井仪。虽为一般的习射要领，但要真正地掌握好却并不容易。白矢，要求箭矢贯靶且不落，其后见镞；参连，要求前放一矢，后放三矢，连续而去；剡注，要求射出的箭矢，羽头高镞低而去；襄尺，要求射箭拉弦的姿态正确，平稳坚定；井仪，要求四矢连射，射中靶时，镞分布呈井字状，恰好射中四方形的四个角上。
　　霍去病看向昀初手中二石长弓，嘴角微微一勾。他上前站定，先自引弓，一箭射去，箭镞直透靶心，整支羽箭停留在靶上。同时，身侧一破空之声，便见一羽箭稳稳停于另一靶上，亦力透箭靶。
　　昀初再挽弓瞄准，先发一箭，不待众人看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将后三矢发出。霍去病视之一笑，取箭挽弓，四箭连射，神速非常。一旁观看的兵士皆拍手叫好。
　　二人目光相交，凝视片刻，侧首间灿然双眸下皆是傲然神采。
　　在一片叫好喝彩声中，二人交替射箭，场上箭如流星，一箭快似一箭，剡注、襄尺亦不分上下，最后只剩下井仪一环。霍去病随意取出四箭握于右手中，手挽长弓，依次发出，四箭连珠，呈井字状分布于靶上。
　　一阵静默后，场上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霍去病坦然收弓，侧身而立，众人的目光随之转移到决定此次胜负之人身上。
　　昀初用力握了握右手，挑出四箭，拉满弓瞄准，屏息静气，接连几声破空声，四支羽箭只插靶心，靶上呈一井字状。未待昀初舒出一口气，右下方的箭微动，因力道不够，从靶上脱落下来。
　　“我输了。”昀初神色黯然，放下弓箭，转身离开。
　　“你可以留下。”
　　昀初倏一转身，一时不敢相信，一双杏眼睁得溜圆。
　　“可是，我不是输了吗？”
　　霍去病看着她，缓缓道：“我并未说只有赢了才可留下。”
　　昀初心里一阵狂喜，“多谢将军！”
　　“自此以后你便是我骑兵营的一员，再不是期门郎。”霍去病执弓而立，剑眉星目下是慑人的气势，“你需记住，我霍去病的部下不仅要敢死用命，还要绝对的服从。”
　　昀初垂首抱拳，“卑职谨记。”

　　回到帐中，赵破奴犹豫道：“校尉真的打算留下陈彦？”
　　“我方才不是说过了。”
　　“可他毕竟是被逐出军营之人……”
　　霍去病侧首看了他一眼，道：“先让人注意他一段时日。”
　　赵破奴领命，上前将自考工室带来的东西交给霍去病。霍去病将外层包裹着的帛布打开，一把新式的臂张弩呈现出来。
　　弩的装填时间虽比弓长许多，也不够轻便，但是弩比弓的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强，命中率更高，同时它对使用者的要求也比较低，是战场上一种大威力的远距离杀伤武器。
　　“考工令怎么说？”
　　赵破奴回道：“考工令称此弩机张力四石，射程可达二百步以上，可与一般的腰开弩一较，且弩的发射装置更为灵活，携带较为轻便。”
　　霍去病仔细端详他手中之弩机，笑意荡漾开去。有了此弩，骑兵的杀伤力必将大大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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