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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那时的她,并不叫绿芜,还是无数翠蝶、秋云中的一个。
一日传来帖子,命她外出唱曲。乘马车辗转到了郊外,下得车来,不由先喝一声彩:真是好个所在!只见雾气氤氲,山岭崇峻,此处芳草葱茏,地势平坦,却与断崖飞瀑遥遥相对,边上有个亭子,翼然临于瀑旁。赞叹之余却又转念,别看这会子神怡气爽,一会却要划拳行令,酒气熏天,白白玷污了青山绿水。
正出神间,只听马蹄得得由远及近,一骑绝尘而来,未待她看清来人,便长嘶一声驻在眼前,五六匹马皆轻骑随后而至。这等阵仗倒是让她惊奇。来前王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特命打叠起百般精神好生伺候,想必来人非富即贵。如今却只见几人言谈间随意得紧,便装前来,席地而坐,不见华车美妇,恨不得箪食瓢饮。
她低头抚弄管弦,暗自思忖:“这必是王侯公子厌了锦衣玉食,偏要来寻山林野趣,只怕也是些叶公好龙的主儿,不多时就要打道回府了,我只捡那轻快的市井小调唱唱便是。” 又不由轻叹,如今果真是太平盛世,才生下这许多富贵闲人。
谁知几曲未了,听得一个声音轻轻说:“住了吧。”她收声抬头,却是那个为首的公子,他对身旁一人说:“青岚兄,打赏吧,没得扰了清兴。”那人笑道:“我有一友,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说是词曲颇有古风,言谈倒也不俗,不然也不会特特请来污你的耳目。”那公子却不以为意:“市井流俗之言不乏夸大其词。也罢,今日当此美景,赏此佳酿,倒是不可缺了丝竹之音,命她奏几支古曲吧。倒是青岚兄,那次坝上一别,算来有半年多不见你了,今日定要尽欢,不醉不归。”
她心中纳罕,这青岚兄,莫不是历尽天下山水、颇有游侠之风的李青岚。今日难得幸会。只是另外那人是谁?看起来骨格非凡,有卿相之貌,却与这游侠儿如此熟稔。一向李青岚最厌结交权贵,对他倒是辞色间甚有知己之感。
这厢她思绪流转,多看了那李青岚几眼,那厢跟来的王妈妈早递了眼色过来。她忙敛起心神,随手拂了琴弦,奏起了《高山流水》。阵阵酒香扑鼻,言谈中多提到那苍茫塞北,烟雨江南,莽莽大漠,巍巍昆仑,让人不仅目动神驰,心向往之。
忽然那贵公子猛地摔掉酒壶,站了起来:“青岚兄,我只恨我生于这等人家,不能学你浪迹天涯。”长叹一声,抽出随身宝剑,竟然舞了起来。只见他剑花轻挽,飞瀑流泉之下,剑眉星目,意气激扬。那李青岚长身玉立,温润如玉,袍袖飞舞。二者并观,真乃夭矫天人。
她调弦换调,奏出一套《平沙落雁》,开口唱到:“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一曲舞毕,几人哄然叫好。那贵公子却颓然将剑掷于地上:“好什么好,别的不行,舞艺倒是越发精进了,要是总被困在这京城,只怕早晚真成了脂粉之辈。”说罢又缓缓的自语:“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命她接着唱。
光阴易逝,不觉日渐西斜,暮色四合,渐有清凉之意。她淡淡的唱着:“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一句还未唱完忽觉不妥,还未待掩饰,早就有一声断喝:“大胆奴才,作此悲音,是何用意?”
她惊得忙跪下谢罪,不知自己是怎么的了,竟如此忘情。王妈妈也忙双膝跪地。
那贵公子摆摆手,示意家奴退下,缓缓走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尚未答言,王妈妈忙答道:“此女名叫翠蝶,小的教养无方,冒犯了爷,求爷……”他打断:“你且退下,我只问她。”她低头,不知如何回话。
正尴尬间,忽然一骑疾驰而来,近前一看,与这边随从人等一样衣饰。那家奴下马便拜:“主子,上头召见,命即刻前往西苑。”
他先是神色一凛,刚才清亮的眼神有些黯然:“真是半点不由人,青岚兄,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看来今儿个……”
李青岚笑道:“兹事体大,别误了你的正事。”
“什么正事,若能依我之意,赏花弄酒、仗剑江湖了此一生,那才是‘此中有真意’呢。青岚兄,后会有期。”他一边恨恨地说着,一边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李青岚上前轻轻搀起那女子:“翠蝶姑娘,累你受惊吓了。”
她深深一个万福:“能得见李公子,是奴家的缘法。”
“哦?你认识我?”
“‘林泉下松石’之句谁人不晓?”
“一年没来京师,想不到得此虚名。不过,说起缘法,你今天的缘法确实不小。天也晚了,回去歇了吧。”
西苑。
一般风景,却两样心情。
侍卫齐刷刷跪了一地,刚才把酒吟诗的那贵公子还未下马,手持马鞭指着一人怒骂:“阿克敦,你好大的胆子,连我都敢骗!”。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十三弟,别为难下人了,是我叫你来的。”一人骑马慢慢踱来,面色冷淡,看不出什么表情。
“四哥?”十三阿哥皱着眉头,“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他们也不敢。只是你也忒大动干戈了。我今日一不是结党密谋,二不是冶游狎妓,这样巴巴的把我诳了回来,是什么道理?”
“自古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有点子虚名的游侠儿,还是离远点的好。”
十三阿哥说:“四哥,你可是极少这么小题大做。”
四阿哥不语,望着半轮红日西沉,半晌,说:“你说不是结党密谋就不是?你说不是冶游狎妓就不是?许多事,不是你说了算数的。”
四阿哥的意思,十三倒也猜出一二。如今文字狱有愈演愈烈之势,因一部《南山集》,戴名世砍了头,名儒方苞也下了大牢。李青岚诗作流传甚广,又拒不出仕,正是朝廷极为厌憎又忌惮的人。
空中传来几声鸟鸣,十三阿哥命人:“取弓箭来。”引弦拉弓,只听“嗖”的一声,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鸟翻滚着掉了下来,侍卫们忙去捡了。十三阿哥这才说:“你不知我心中的烦闷。”
四阿哥皱眉:“如今兄弟们差不多的都有了爵位,你文武皆精,却还只是个贝勒,日日饮酒骑猎,也该想想你自己的事。”
“岂不闻富贵于我如浮云。” 十三阿哥扬声道,话音未落,扬鞭催马,“驾!”留下四阿哥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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