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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游戏
徐靖远话音一落,四周再无声响,他抱着胳膊玩味这一屋子静谧,看丁冉和纪晗各自揣度,各自迷惑。
丁冉又燃起一支烟,走过来和徐靖远商讨过两天下到州里的行程和具体执行上的问题。谈话间,他把眼光落回纪晗身上,想她的迟到早退,装模作样;想她的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是不是兔子脖子上也有那么块死皮,只要找到了,拎起来,她就彻底服了,就由得你随意逗弄了?他望了很久才抽了一口烟,烟从鼻子里喷出去,飘向高处,慢慢散了。
纪晗坐在电脑前,翻着资料,斟酌措辞。丁冉那张了然于心,又充满了试探的脸在她心里拐了好几个弯之后还是一闪一闪地跳出来。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你跟他有什么,你就真干起吃了鸡蛋想认识鸡的事儿了?他一门心思地要拆穿你,认定你阿谀奉承,见利忘义,惺惺作态的耿直,另辟蹊径的讨好……你知道的,所有的所有就只是猝不及防的偶遇,不该是你潜意识里的人生,那条路危险又荒凉,你知道的。
经过半天自虐式的闭门造车,纪晗终于完稿。丁冉也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这姑娘是劳模出身?他站在桌旁看着新加的内容,不批评,也不指点,只把几个句子稍稍作了修改,存盘,关机。
“走吧,一块儿吃饭去吧。”徐靖远招呼纪晗,“咱们丁总挺好一人,就是干起活来对手下人绝不心慈手软。你敢死,他就敢埋。”
纪晗说:“我不去了,不饿。”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两秒钟的沉默过后,纪晗的肚子不争气地抗议了,声音大到让她不知如何圆谎。
徐靖远低着头乐,这两声“咕噜”叫得气吞山河。
“知道你不饿,当我请它吧。”听见她饥肠辘辘地嘴硬,丁冉心里又是一股无名火起。
“你别挑地儿,要不你自己单吃。”徐靖远皱了皱眉。
丁总是个认死食的人,在北京只去相熟的那几家,到了陌生的地方,他总爱把人往餐具锃亮,仙乐飘飘的馆子里领,徐靖远想想,食欲全消。这几天,趁着丁冉陪发改委的领导喝酒打牌,白天补觉,夜夜不归,他带着纪晗把宾馆周边转了个七七八八,两个人一猛子扎进小巷子里的市井繁华,在路边的小馆子吃得不亦乐乎,嘣口的盘子看着就亲切。
此时,小饭馆里正是生意最冷清的时段,厅堂里弥漫的油烟也大致散净了,徐靖远选了个宽敞位置坐下。
丁冉摸了摸桌面,捻了捻手指,“什么时候让这儿美女公关拿下的?”
拿菜谱过来的是个高大壮硕的女人,手里还拎了壶茶,放在桌上也不招呼,扭头就走。
纪晗就着热茶冲洗餐具,把烫过的杯碟递到丁冉和徐靖远面前。不管什么时候丁冉的衣裤都合体妥帖,配色精致讲究,他跟这儿的地理人文确实格格不入,让他坐下,勉为其难了吧。
丁冉掏出烟来点上,端起那碗苦涩的茶喝了两口,又瞄了瞄身边油腻腻的空调。它嗡嗡嗡地转着,让空气里有了细微的凉爽。
“大姐,点菜,干锅兔子还有吗?”徐靖远兴致勃勃地叫人过来,说完一脸春色地跟丁冉眨了下右眼,“知道你馋这个。”
丁冉不吭声,满不在意地笑笑。
女人跟后厨吼了两声,不见答复,甩下点菜的单子冲去厨房,回来气呼呼地说:“没兔子了,干锅鸡,干锅鱼,干锅香辣虾。”
“那随便吧,问他。”徐靖远扬扬下巴,跟她示意隔壁的做主。
“藕有么?”丁冉抬头问。
“干锅不要啦?”女人没太跟上他俩跳跃的思维。
他不理人,跟徐靖远说:“多吃藕,治治缺心眼儿。”
纪晗杵着腮帮子看这两个三十大几的男人点菜,不明就里。
“成,炒藕片。”徐靖远不假思索地指着菜谱上的菜式,看上去心情无比舒畅,“凉菜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女人照着单子重复了一遍菜名,又问了一次:“干锅不要啦?”
“没兔子要什么干锅啊,他就想吃兔子,下单子去吧。”徐靖远体察到丁冉的细微变化,一直想笑,偏还得硬绷着不能让他太难堪。他转头又冲女服务员喊:“再来两瓶啤酒,凉的,给她一可乐。”
替大家做完主,徐靖远开始跟纪晗瞎聊,讨论启华周围的煎饼摊、包子铺。纪晗明显精于此道,A座地美食广场的,地铁站的,胡同里的……一家家讲下去,滔滔不绝,恬淡满足。
窗外的阳光把她的影子印到桌上,延伸到丁冉手边。丁冉举起杯子,隔着琥珀色的液体看她,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的影子印进这双眼睛?他一口一口闷闷地喝酒,听纪晗讲完了,突然似有不满地问了一句:“全北京市煎饼摊都有你股份吧?”
徐靖远嗅了嗅饭桌上的微妙气氛,问丁冉:“没吃就上火了?你尝尝,口味特地道。”他说着,往丁冉的碟子里布菜。
纪晗张了张嘴半天没回出话来,露了个不太自然的笑容给他,埋下头去假装狼吞虎咽,尽量让饥饿看起来多过狼狈。
徐靖远推推眼镜,侧头端详他,凑过去悄悄说:“要不……换秘书吧,换了心情就好了。你不就仨要求,写东西通顺,办事不拖拉,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我替你数着呢,都符合了,是男人就得真性情一回。”
丁冉对着徐工一张笑弥勒的脸,收住自己的笑问:“揍你算真性情么?一个一个就是太清闲了,下次晚上再有应酬你们俩谁也别跑,都跟着。”
纪晗抬眼看他,点点头,又专心去对付饭菜。
“不愿意?”
“不是。”她赶紧解释,辩驳得无力又认真,“我没见过这种场面,怕说错话怕给您捅娄子。”
捅了娄子还不好,不是胆识过人么,正愁找不着机会收拾你呢。丁冉把剩下的酒一口灌下去,他还是更喜欢看纪晗向自己示弱。
下到州里的那天,天气又湿又闷,热得人心烦。来接他们的是上游水电站业主娄副县长的亲信小蔡,发改委的秦副主任也亲自过来送行。
他跟丁冉说得胸有成竹,丁总啊,一级电站我看基本差不多了,娄副县长支持省里的工作,启华又给了必要的补偿,他表示愿意配合。我看下去以后,要是没什么问题你们抽空先把前期的意向签了,剩下的就好运作了。
丁冉笑着致谢,说水电这块儿我们经验还浅,多亏秦主任帮忙。
秦副主任又说,至于另外的那个业主,行政命令不太管用,不过思想上的工作我们还是会继续做的,丁总放心。说完,他交待了小蔡几句,娄副县长现在在市里开会,客人要是照顾不周,我拿你是问。
徐靖远偷偷问丁冉,启华花了多少钱买通的他?
丁冉笑笑,没答。
上了面包车,小蔡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陪着丁冉、徐靖远寒暄。纪晗一个人坐在稍后的位子上,透过摇摇晃晃的车窗看路两边的风景。下了高速上了国道,民房、村落渐渐密集,临近公路的墙上刷着“少生孩子多养猪,少生孩子多种树”之类的标语,宣传计划生育。一群小男孩在路边追跑嬉戏,冲进雨水聚积的泥塘,踩得污水四溅,一脸欢乐地戏耍着,消磨着他们的童年。
果然南方十里不同天,车子还没到L县,小雨就开始漫天飘飞了。小蔡提议先去宾馆休息,丁冉和徐靖远执意要去站上看看,晚些再回县城。
到了地方,丁冉递给司机一支烟,说声辛苦,他夹在耳朵上憨厚地道谢。站长带着一行人去看引水系统、发电厂房、机电设备,纪晗没有跟上,和司机在车里等着。司机一边拿着帽子扇风,一边张望站上零零星星走动的几个工人,用生疏的普通话跟纪晗说自己姓胡,那几个要去做巡检的人里有一个是他哥哥。纪晗没敢告诉他,胡大哥的工作大概保不住了。
窗外的小雨从中午持续到现在,雨声渐大,雨点落在青碧的水面上,划出密密麻麻的圈。纪晗算着丁冉他们出去的时间不短了,撑起伞,又抱上两把富余的,推开车门去站里接人。她上了桥往河对岸的办公楼走,突然听见叮叮当当敲击金属台阶的声音,低头看,手腕上一直戴着的手钏居然断了。那些珠子在楼梯与楼梯间的空隙里跳跃着,一颗颗弹进河里。荒乱中,纪晗扔了撑着的伞,下意识伸手去捞珠子,她脚上的鞋遇水极滑,一个没站稳就来不及自救的跌在台阶上,怀里抱着的伞也滚到了一边。脚踝到小腿的位置正好蹭在楼梯上,裤腿被带起来,磨去一层皮,外加几道尖锐金属划出的血痕。她忍不住“咝”了口气,小心地拿指头蹭了蹭,雨水洇进伤口,牵扯出一阵阵的疼。真是切肤之痛,跟靳晓川分手那天都不如今天疼得厉害。纪晗重新把裤腿撩下来,挣扎着,撑着扶手去捡留在台阶上的两颗紫檀珠和金曜石。
纪晗把最后的三颗珠子握在手里,愣了半天,觉出衣服贴着皮肉湿湿黏黏,才想起台阶上还留着三把伞。她一瘸一拐地走上去,撑着伞下来,抬头正看见站长陪着丁冉、徐靖远、小蔡从厂房那边过来,一人戴了顶安全帽。
丁冉看见纪晗撑着伞站在灰浊的雨里,打量了她两秒,把烟掐了,在脚底下的泥地里碾了碾,没说话,扔下她直接上了面包车。徐靖远不动声色,没言语,只有小蔡招呼了她一声,雨大,上车。
纪晗低头看自己,裤子还好,只是湿了,沾了些泥水和锈迹,白T恤却半透明了,哪凸哪平看得清轮廓,丁冉的目光分明像是把那些边边角角、零零碎碎从她身上剪个干净。她磕磕绊绊地走回面包车,经过丁冉的时候不敢斜视,把那两把没用的伞抱在胸前径直往后座去了。束高的头发在她低头的瞬间垂下来,有两绺湿漉漉地贴在脖子上。
徐靖远看了看丁冉,小声嘀咕:“这小宫女儿挑的,湿身送伞?”
“也有你一把。”
“我可是沾的丁总的光。”
丁冉从鼻子里呲了一声,“那也不用淋成这样,光着都比这么着坦荡。”他不明所以地又开始动怒,有些疑惑地腹诽,那么多女人跟自己示过好,放肆的,隐秘的,他熟门熟路,可是这个到底是个什么路数?自己好像越来越猜不透她的心思了,莫非小兔子真的成精了?问题在他心里纠缠着,无法求证,毫无头绪。
徐靖远摘下眼镜,擦着镜片上的雨水说:“不算一马平川,说得过去。”
“丘陵。”丁冉仰头靠在座位上。
车子启动之后,在不宽的路上颠簸着,隔着雨幕和玻璃看不清外面的状况。丁冉索性闭上了眼睛,被雨淋得半湿的衣服混着汗粘在身上,携着烦躁的情绪一涌而上。
徐靖远回头看了看坐在最后一排的纪晗,她正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纪晗盯着手心里那两颗紫檀珠和金曜石,看它们呆头呆脑地随着汽车的颠簸偶尔晃动两下,又想起靳晓川离开那天薄霜铺地、月隐星稀,心里是说不出的味道。
“诶,有一游戏,玩么?”徐靖远突然问。
丁冉靠着椅背,没有睁眼。
“仨人,我,姚蘅,宫女儿,娶一个,杀一个,睡一个。你怎么选?”
他抬抬眼皮,“不玩儿!”
“赶紧着,怎么选?”
丁冉想了想,“我睡她一宿,然后自杀。”
“我以为你要杀了姚蘅,跟我过一辈子呢,反正我这就离了。”徐靖远又瞄了瞄丁冉,他哪是动了邪念那么简单,明明是打着调戏的旗号阻止爱情的发生。过去,他爱得太用力了,连想要不在乎都得那么用力。
丁冉没理会他的评论,执意想要把刚才的那一幕屏蔽掉,可是画面止不住地延伸,仿佛布料与身体之间隔着的不再是雨水,而是诱惑。禁忌又挑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想上她。
丁冉闭着眼睛回忆,带着种言不由衷的了悟,笑了。不管什么时候,这就只是正常男人的欲念,算不得不知死活的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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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几章洒狗血,姑娘们自行闪避。
下更,周二或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