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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伏笔
下午,纪晗得到消息,见驾,小猫儿钦点。
挂了赵哲的电话,又接了B座行政秘书的确认电话,好一阵过去,纪晗双手盖在脸上,顺着额头一路揉到下巴,长长出口气,再对上邢海燕的时候说了句:“下班以后我去趟B座,要是急着走就别等我了。”
“嗯。”邢海燕抬抬头。
“十七层,”纪晗吸了吸鼻子,“运营总监办公室。”
恹恹欲睡的燕子一下就醒了,圆睁着眼睛问:“谁?”启华上下就那么一个COO,B座,十七层,丁冉。
纪晗没再重复。
邢海燕疑心了几回,终于相信自己没听错,拉开抽屉,翻着化妆包,把粉饼、睫毛膏、唇彩,一样样摊到桌上,批评纪晗:“你就这么不重视?”
“赵姐说是关于收购案的,可能是拿个文件材料之类的,应该就见见Tina。”
邢海燕摇头,打开粉盒,拿粉扑在粉饼上蹭了两下,站起身,够过来,“咱得以策万全。”
纪晗打掉那只逼近她的手,“没点儿尊重肖像权的意识。”
“你还甭不信,都这么传的,就是因为他这种极品在启华数量有限,才能称得上小猫儿呢!”
纪晗蹬了一脚桌子,让转椅带着自己躲到更远的地方。她偶尔会觉得,对于丁冉的传闻有些言过其实,口耳相传的夸赞怎么都透着种传销的路子,做品牌的不用这样。
“捯饬捯饬,”邢海燕扔下粉饼,又把唇彩举起来,“你要是得了道,我可就跟着升天了。”她说完想想觉得不对,咂咂舌,嗤嗤地着看纪晗笑。
纪晗也笑,“苟富贵,勿相忘。”
难得正经了两个钟头,直到下班前邢海燕才再次叮咛她:“一定得给待会儿那个留下个好印象哈,第一面比什么都重要。”她说着握紧右拳,用力挥挥,“就当是第三次相亲,端正态度。”
“丁冉要真有传的那么好还能剩到今天?”
“没准人脚底下的姑娘早就尸横遍野了呢。”
“那又何苦再加一具。”纪晗声音不大,话在她转身的时候轻飘飘地散了。
从C座到B座的走廊总是没什么人,很安静。
纪晗低头看见自己的鞋带开了,蹲下系了很久,手指头打颤,鼓捣了个死结出来。原来也紧张,连呼吸都想反复练习。她走到窗前,看了看外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下起来的雨,对着有色的防晒玻璃整了整衣裳,咧开嘴演练了一个笑容。
不会是他吧?正笑着,有张脸嗖地在心里冒出来,出现得突兀又理所当然。单论长相,就算你讨厌他都没法批评他,也在十七层,他是……丁冉?
纪晗吓了自己一跳,火速把这个念头压下去,跟他的缘分就止于二十块钱买一撞!
深吸了一口通风口里吹出来的混合空气,纪晗胡乱收拾了一把心思,刷了卡,推开了通往B座的那扇门。
见到Tina,她笑着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说:“我是动力财务部纪晗,说让我下班时候过来一趟。”她特地在谈话间隐去了丁冉的名讳。
“你就是纪晗?”Tina从台子后头转出来,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后再盯回脸上,笑笑说:“稍等,丁总接电话呢。”
纪晗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找我过来是为了动力的收购吧?”
“这个你得问丁总了,我估计最多就是给他当个助手,应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安排。”Tina细声细气地答复纪晗,丢下个白眼,低头去看电脑。
果然是B座的,话真毒,明里暗里地提醒你没有任何用处。纪晗冲着墙上COO的门牌苦笑。
耗到下班的正点,Tina敲门进去禀报,“丁总,动力财务部的人过来了。”
才刚挂断的手机又响起铃声,丁冉跟Tina勾勾手指,示意她让人进来。
Tina转身,让开大门,冲纪晗努了努嘴。
顺着声音,纪晗看见那个人,灯光照着他,把那一片都渲染得一团明亮。
他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握着手机,扫了一眼门口,含糊地点了个头,算是给了纪晗一个确认,然后就继续专注于那个未完的电话。
那嗓音她记得,低沉平稳,略带沙哑;那样子她也记得,神色间是淡然,姿态里是骄傲。
窗外的雨仿佛下进了脑子里,音量一下就变大了,成了短暂的噪音,哗哗作响——真是他——真惊喜!
“周三见面细谈,晚上七点。”没有告别,没有缓冲,丁冉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望向纪晗。
说不清他眼神里有什么,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让人琢磨不透他心里藏着些什么。纪晗想起了那天的初遇——丁冉一点儿都不凶,却叫她觉得危险。她是启华里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职员,何其有幸占据了他下班后的几分钟,办公桌后面那个运筹帷幄、横扫千军的人根本不必为了一个收购案特地拨出时间来给她。
纪晗警惕地感觉到今天的见面像是个阴谋,这直觉扑面而来——是那一撞的后续?是迟到了又不想刷卡的后续?还是,她根本就不知道的什么后续?
“还真是你。”笑容慢悠悠地浮上丁冉的嘴角。
经过这几次,他已经彻底记住纪晗了,还给这张脸配了解说词:迟到早退,撞过我的;眼睛很像姚蘅的。看着她,丁冉依稀觉得能打点出那么点儿旧日的光景,哪怕只是勾出一个苍白、稀薄的轮廓。
她浅浅鞠躬,呲出一个笑来,恭恭敬敬地叫:“丁总。”
“我是让赵哲给我找个吃苦耐劳的……”丁冉只说了半句。
纪晗听得憋屈,偏偏没法回嘴。
短暂的静默之后,他转上正题:“赵哲跟你说了么,Y省水电站的收购项目,估计六月走,可能得在那边儿呆上一段时间。”
“提了,谢谢领导信任。”再卖乖也不管用了,纪晗想着。
“那边儿条件不太好,不过有补助,而且上班下班……不用打卡。”丁冉心里有颗邪恶的种子,不自觉的就想要不安分一下,他嘴角一勾,笑意更深了。这次收购是启华的大项目不错,可也是他能想到的最不上档次的收购,这个案子好像就是要给他一个何乐而不为的成全才存在的,不止照顾到了他的事业,也照顾到了他的兴趣。这个“迟到早退,撞过我的”,“眼睛很像姚蘅的”就这么乖乖地站在面前,真不舍得一口吃了,得留着慢慢磨牙,顺便看看她究竟是要怎么掀他这张牌的。
纪晗下意识地皱了下眉,表情很不自然地僵了片刻,带着一种我不敢骂你,但是我有在心里骂自己不敢骂你的情绪。但随即,她就对丁冉笑了,笑得很好看,只是忘了藏掉那种讨好式的虚假,“没有下次了,丁总放心。”
有时候,缺乏技术就显得更动人。丁冉看着她,眼光里的凌厉远远超出了一双深邃、忧郁的眼睛应有的范畴。平时,他极少这样长时间的直视别人,哪怕要审视也往往只是匆匆一瞥。可是她不同,她有他喜欢的眉眼,他喜欢看她,喜欢玩味她那种介乎于纯真和市侩之间的微妙感,越看越觉得有趣。
“没什么困难吧?”
明知道答案,可是不能不问,纪晗舍不得D大那份课时费。她吸了口气,声音里透着小心,“丁总,没特殊情况……周末……不可能回来,是吧?”
“周末要回来?有点儿麻烦啊。”他脸上倒是一丁点儿觉得麻烦的神色都没有。
“那,大约走多长时间?”她努力拿捏着语气,自己听着都觉得怪,“我在D大有个兼职,给成教上课,七月才放假,我得提前找人替我。”
“还有什么?”丁冉问。
纪晗愣了一下,摇头说:“还就没什么了。”
丁冉从办公桌上拿了烟,点上,盯着打火机打发时间,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启华现在有个传言……”
纪晗看着他,拿不准该不该问。
他把目光从打火机移到她脸上,没耽误笑,“……说是动力的人,越来越难带了。”
纪晗的表情尴尬又扭曲,她努力挤出半个笑,像面具一样硬生生罩在脸上,真巴不得自己立刻销声匿迹,人间蒸发。
“既然是公司正式员工,兼职那边儿,该请假请假,该辞职辞职。”丁冉说得不疾不徐,滴水不漏,彻彻底底,没留一丝余地。
纪晗只剩下点头的力气,一个字也答不上来。正职、兼职,他的道理讲得一点儿不错。
“那你提前把私人问题处理好,具体哪天出发等通知,回来的时间说不准。关于Y省这个案子,有特殊情况,亲自过来找我批。过几天Tina把资料给你。”
话到这里算是完了。
丁冉看着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觉得今天心情不错,上扬的唇角把叼在嘴里的烟都抿得微微上翘了。
僵在脸上的笑随着那声门响,碎成粉末,撒了一路。纪晗回到办公室,把自己摔进转椅里,仰倒在椅背上,转了半个圈,一个人对着窗户。
“纪晗——”邢海燕慢腔慢调拖着长声叫她,双肘支上桌子的挡板,两手交握,下巴抵住手背,笑得有点儿不正经。
纪晗懒得回头。
“状态不对哦,有问题哦。”邢海燕说得好不暖昧,低头看了看手表,“晚上请你吃饭,咱慢慢聊?楼下火锅套餐八折呢吧。”
听了楼下火锅,纪晗也不回头,把拇指食指圈成一个圈,对着空气作势弹向她眉心,“内部消息,中午八折。”
“给我讲讲。”邢海燕扭着腰撒娇。
“出差,时间可能不短,我D大的课估计保不住了。”
邢海燕知道她心疼那几百块钱,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过了半天才想起把一块巧克力塞到她手里,“吃点儿甜的心情就好了。”
纪晗伸手在窗子上划拉着骂人的话,现在的生活,除了这些实在没什么可以落笔的。透过落地玻璃,雨中的世界不失真实,又色泽肮脏。她的指尖追随着远处楼宇的轮廓,曲曲折折地描,发现它们在肉眼不查的情况下越变越丑。手指戳在玻璃上,A座美食广场的广告牌,火锅店的那一块就是模模糊糊的一小片橘色,还抵不上巴掌的大小。过去的日子里,曾经有个人站在C座门口看她,她站在这里看这块牌子……剥了糖纸,纪晗把巧克力含在嘴里,对着玻璃咧咧嘴,好几年没过过周末了。不然呢,总要打起精神和困境周旋,跟无奈和解吧。
邢海燕拖着椅子蹭过来,跟她并排对着窗户,捉住她的手,一展胳膊搭在不辨心思的纪晗肩上,往身上紧紧一揽,“就问一句,你跟丁冉俩人出差?”
“不知道,没敢问。”
“机会啊,这是!诶,帅吗?”
“这算一句?”
两个背影,一个兴奋,一个黯然,搂在一起相映成趣。
“帅不帅,帅不帅,帅不帅?都算那句。”
“嗯。”
“就‘嗯’?”邢海燕质问。
“长成那样没把启华上下勾搭得鸡飞狗跳,算低调了。”纪晗坦白。
“细说说,细说说。”她把椅子又拉近了些。
“没什么人情味儿,冷冰冰的。”
“这气质多迷人啊,上古神兵似的。”
纪晗在心里默默点头,形容得真好。像!杀人不见血的!话不直说,突然一句凉话跌出来,让你措手不及,哑口无言。
邢海燕自顾自地说下去:“男的就得这样,可以特痴情,但一定得憋着,一露骨全完了。”
“那不就是心口不一么?”
“什么呀,这叫举重若轻,不露声色。你看小说里头,长得帅的都是默默的忧伤,就一个眼神……”
“呵,眼神……”纪晗哼了一声。
“眼神怎么了?”
“邪恶!”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一肚子心计,满脑子阴谋,把周围的气场都带得邪恶了,特别是盯着你看的时候。
邢海燕刚要再张嘴,纪晗狠狠戳了她脑袋一指头,把她推到一尺开外。她缩着脖子笑,又冲回来拉纪晗的椅子,把她转到自己面前。
“闲不住你一张嘴,怎么连手都闲不住。”纪晗埋怨,“走了走了,下班回家。”
“有感觉么?”邢海燕问。
感觉?
丁冉身上有很多特点都能被细细描述,但如果去繁就简,就只剩下两个字——危险。他就是一道难以预知的伏笔,携着风雨之气来势汹汹,毫不避讳。出差,不许她变节背叛,临阵脱逃,纪晗好像看到了诱饵,可是也看到了罗网,他似乎就是用来检验她有多禁不起诱惑的。
“我有点儿……怕他。”纪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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