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军恋爱记

　　十三岁的一个傍晚，孙小军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天，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渗入石板的缝隙中，凉风在巷子的路上来回吹着。他在离家不远的角落里玩着石子，看见一群人抬着一口棺材从他面前经过，前面几个和尚默念诵经，后面的人跟随吹着哀乐。孙小军一眼，忽然认出了其中两个人：袁大伟和他的老婆张莉。张莉紧挨着棺材，泣不成声，袁大伟则一声不吭默默走着。
　　雨点打在棺材和他们的脸上，让孙小军觉得有些滑稽。他和他们的儿子袁小牧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孙小军看着棺材，脑子里浮现出了袁小牧祖母那张皱纹纵横的老脸。“终于是死了。”孙小军暗自说：“活到九十八岁，到头了。”他一直看着棺材队伍到巷口，拐弯不见踪影。他隐约记得在远处，袁大伟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怪异。很快孙小军就忘记了，他继续玩他的石子。
　　五点多的时候，孙小军听到了母亲不远处的呼喊，声音穿透江南巷子阴柔的雨，来到他的耳朵。他站起身，一路小跑，快到家的时候，身旁一扇门被打开了，一个身影掠过了孙小军的眼睛。他走了几步，忽然心中惊讶起来，扭头看着出现的那个人：拄着拐杖，步履阑珊，瘦瘦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神采，正是袁小牧的祖母。她搬了个凳子，坐在自己门口屋檐下，如同快死了一般坐着，抬着头望着天，一动也不动。
　　孙小军不经也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除了灰色与雨点，没有其他东西。他觉得有些冷，跑到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老人面前，大叫起来：“你是不是个鬼。”老人半天才低头看了孙小军一眼，忽然诡异地笑了，低低地说：“他们心里有鬼。”“你一定是个鬼。”说完孙小军又害怕起来，转身飞奔回到了家。他的家在巷子深处的一个大院里。
　　七个人和一条狗围在饭桌周围，各自吃着饭。孙小军的母亲夏梅在他的身边，脸色苍白地坐着，很少伸出筷子。父亲孙报国刚忙完这顿饭，满脸油渍地吃着，不时地还给夏梅夹着菜。孙小军心里一直在想着袁小牧的祖母和那口棺材，无论夏梅怎么让他吃饭，他也不愿意多吃两口。
　　堂姐孙兰穿着睡衣，盘着头发，一个人埋头吃饭。
　　她的父亲孙报军翘着腿，端着碗，眼珠子不停地转着看过每个人的脸，唯独不去看身边的老婆王敏。孙小军的爷爷孙支书吃一口饭便咳嗽一声，单薄的身子随着前后摇晃，似乎随时可能倒下。奶奶杨英自己吃着，不时把桌上剩下的骨头和肉扔在地上，去喂家中的那条狗。孙小军忍不住盯着那条狗看，他在家中除了母亲，处的最好的就是那条狗：小欢。这个俗气的名字是杨英给取的，孙小军更喜欢叫它狼狼，因为它是一条凶猛的大狗。
　　吃到一半，孙小军听到大伯孙报军忽然叹了口气，对着所有人说：“你们知道吗，今天巷子里死了一个人，你们谁也想不到是谁。”刚开始没有人理他，最后还是杨英接着说：“我刚才听见外面有丧事。”这句话让孙小军有些难受，他真想爬上桌子大声说他看见了那口棺材。夏梅和他的表姐孙知陌继续埋头吃着饭，她俩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孙报国兴趣高昂地盯着自己的哥哥，想知道答案。孙报军也没有让他失望，很快说了出来：“袁大伟家的儿子今天中午死了。”
　　孙小军本装作捧着碗扒着饭，耳朵仔细听着，却听孙报军说袁小牧死了，手一抖，瓷碗摔到地上发出了一声脆裂的声音。孙报国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皱了皱。但孙小军并不担心，他站了起来，朝着孙报军大喊道：“你胡说，死的是他们家的老婆婆。”孙报军显然不把才十三岁的小子当回事，他继续说着：“据说那小子是吃饭噎死的，就像这样。”
　　说着他吞了一口饭，然后扬起脖子，做出万分难受的样子，嘴角却带着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孙小军从自己的凳子上下来，然后跑到孙报军背后，用力踹了一脚。孙报军没注意，一头埋进了桌上的一碗汤里。孙小军则跑出了家门。孙报军抹了抹脸上的汤水，发怒地指着孙报国说：“给我管好你家这个兔崽子。”孙报国笑嘻嘻地望着孙报军，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其他人都闷着声，孙报军像个哑巴一样坐了下来。饭桌上只剩下进食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直沉默的夏梅轻轻碰了碰身边的孙报国，对他说：“小军夜里溜出去没事吧。”孙报国笑着说：“晚上没地方去，他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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