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10忆给与

　　午后宫里来了传召，原武帝照她入宫品茗，徐久换了一身犹如泼墨般的橘色棕色交织的曲裾宫装，腰间配上大小均匀的蓝田玉玉珠串成的束腰，长发挽成一个堕马髻，缀上两支银镂步摇，门外早已车马候着了。

　　“阿久可算来了，看，这是今季平溪山新出的香片，你总喝太平猴魁多单调，也该换换口味尝尝别的。”原武帝笑眯眯的将一杯茶推到徐久面前。

　　徐久嗯了一声，微笑着抿了口茶“皇上选的，都是极好的。”

　　原武帝微抬眼看着徐久“哦？”

　　徐久叹了口气道“皇上，您知道徐久一向直来直往，有些虚的就直接省了吧，这一次平定倭寇的事情。”

　　原武帝哈哈哈的笑了起来，拍了拍许久的肩头“阿久，你真的决定了要这样帮他？朕早已拟好圣旨了，无论谁夺位成功，都要善待你徐家，他日徐家拜相封侯，是少不了的。”

　　徐久淡淡的放下茶碗“谁在乎那些俗物呢，陛下从小看我长大，定然知道我的性子，我若是想做一件事，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做成。”

　　原武帝嗯了一声，颇有些无奈“阿久，说来倒是朕对不住你，朕这五个儿子，老大和老二岁数相近脾气也相近，就连天分都相近，可惜老大福薄，要不然朕现今也不会如此苦恼了，老大去的那年老三正巧出世，接着两年老四老五也出世了，朕纵观剩下的这四个孩子，老二聪慧机敏可是心却太冷，不是心冷就做不了好皇帝，而是朕真的不希望一个皇帝却连七情六欲都不懂，而老三却太过奸猾，所用的都是小聪明，实难成就大事，他曾经试图接近你，可到了指婚时，朕指了一个权臣之女给他，他立时就不再管你，若是真心对你，岂会不到殿前争一争，而老四，这孩子老实憨厚，甚至有些傻了，朕如何放心把你交给他呢，倒是老五，朕很是欣赏，你出生后你娘身子越发的弱，几个月就去了，临去前什么也没说，只握着朕和你爹的手让我们好好照顾你，那时老五就比你大了三岁，可是聪慧机心甚至是帝王天分，都是顶尖的，朕也和他说过你的好，可你五岁时入宫他初次见你后便自请去边疆守城，从此再没回来，而朕早已为剩余皇子指婚，朕和你爹都知道你不喜这宫中不喜这皇家，可恩宠如徐家者，纵使你毫无兵权毫无实权，可你爹在朝堂上说的话，谁不知道有朕的支持，你又怎么可能一直自由下去，而老五那边却是迟迟没有消息，朕派人去找根本无处可循，你又一日日的长大，你爹着急之下便将你和你姐打包捆绑逼着老二接了，朕本以为老二不会接你，毕竟他与重家丫头都已是那般样子，可他竟然同意了，而这一同意，你与他就彻底纠缠到了如今，可是朕好奇的是，阿久，你为何会同意？”

　　徐久才要张嘴，原武帝便笑看着我“别说虚的，你这些年的动静，朕好歹是个皇帝，不会不清楚，掌握了大伊半壁商业王朝，手中又有两万影卫，你若不愿，谁能逼你呢？”

　　徐久揉了揉眉头，小声咕哝“没见过这么八卦的，不就想听到我说，啊，我喜欢你儿子喜欢的要死要活么？”

　　原武帝笑眯眯的看着她“阿久，我一直把你当女儿看，你忍心让一个老人家怀着无法满足的好奇心离世么？”

　　徐久一呆“什么情况？”

　　原武帝轻轻将屋内仅仅留下的内监大总管也挥退了“我病了，找了许多医者也无法治愈，活不久了。”

　　徐久静默了几秒道“过两日我请微澜的师父入宫吧。”

　　原武帝苦笑着“朕已经请过了，最长也过不了明年夏天了。”

　　徐久摸了摸已经不再温热的茶壶，抬头看看窗外的柳树“有一年我入宫时，朱翊正巧站在那株柳树之下，眼神怅惘，我开始以为是皇子伴读，毕竟他只穿了一件普通的常服，就走过去拍了他一下，可他却痛得吸了口凉气，我强行撩开他的衣服，身上全是伤，我的心便抽痛了起来，他却一味冰冷的看着我，我想找人为他疗伤，可他还是冷冰冰的看着我，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冷的人，冷得我心疼，冷得我忍不住想将他的心捂热，他前些日子曾语气平淡的问我，就算是块冰，这么些年也该把我的心捂热了，却不知道这么些年我也曾这样努力过。”

　　原武帝长吁了一口气，徐久微微笑着“他想要什么，我都尽力给他，他想要与听风楼合作，我让他们配合他提供他想要的消息，他想认识曲公子，我让他们找一位公子与他把酒言欢，并承诺竭尽全力辅佐他，他想要我手中的财力支持，我自然也会给他，他今日想要立下战功，我为他争取，我也会亲自护他。”

　　“那你为何不告诉他呢？”

　　“我的爱不是恩赐，而是给予，这单纯的单方面给予我不会时常计较，而他如果知道了我却会时时计较，他心中有重雀，我日日都想日日都烦，可如今这样却刚刚好，我用我的方式任性着爱他，他用他的方式任性的去争我的支持，我们各得其所。”

　　“阿久，你早晚会后悔的。”

　　徐久看着原武帝怜惜的目光，淡笑着起身“我很多年前就已经后悔了，可是改不了，改不了啊。”

　　当知道要嫁给他的那一刻不是不心动的，可是沉静下来却更明白他为何娶她，又为何在新婚那日主动走进她的屋子，因为比起徐暮，她能给他带来的利益更多吧，他就是这样的人，没有真心，自己却还跌了下去。

　　她当初二十岁时穿到这里时这个身子也才六七岁，可却根本看不透那时才十三四岁的朱翊，她初次进宫时被宫女太监捉弄，他也只是无心间的一次帮忙而已，自己怎么就将他给放在心上了呢？

　　或许是他的看不透，或许是时间恰恰好，就这么一路错爱的，走下去了。

　　徐久在宫女的陪伴下正要坐上王府的马车，就听到有人喊她，回头一看，竟是朱宸，脑中不由得回想起那次哭泣。

　　终究是未经情爱的心性，自然是一个翩翩少年对自己好一点就心潮澎湃的主动接触，终于有一日，朱翊答应了要带她出去玩。

　　徐久高兴坏了，光是威逼轻丝素丝准备新鲜头式都折腾了两天，加上衣服的裁制，整整准备了五天了，欢天喜地的跑到宫门口去等，等啊等的，阿翊没有来，没关系，阿翊可能被皇老头扣住了，我再等等。

　　等啊等的，已经中午了，肚子好饿，没关系，阿翊答应了要带她去吃京中新开的蒙古馆子的马奶酒，阿翊一定会来的。

　　等啊等的，只觉得头好晕太阳好大，阿翊你为什么还不来啊？久久好饿好饿喔，而且心口好闷喔，你再不来，久久怕晕倒了被人抬走，这样阿翊就看不到久久了。

　　一双绣着玄色祥云纹的靴子出现在面前，徐久高兴的抬起头大声喊“阿翊，你看，我等到你了！”

　　入目的是一张英俊的脸庞，可是不是阿翊的，徐久张了张嘴“嗯，你是我收留的那个小乞丐么？还蛮帅的，我头好晕喔。”

　　徐长峰莫可奈何的蹲下身子，将小小的徐久抱在怀里，声音带着些忿忿“你的阿翊听说那重大小姐偶然风寒，巴巴的过去给人当好情郎，也就你这个傻瓜才会这样干等下去！”

　　徐久眨巴了一下眼睛，觉得眼睛干涩酸痛，抬抬胳膊更是浑身难受，嗓音有些沙哑的道“你是长峰表哥，对吧？阿翊不会爽约的，对吧？”

　　徐长峰看她死死的扒着地不愿爬起来的样子，叹着气叫了人去找了大夫，也坐在她身边陪她“是啊，我就是你捡来的表哥，我看我还是陪你等吧，一会儿你要哭还有个肩膀靠。”

　　这时朱宸走了出来，看到两个大小孩靠在一起，很是惊奇“这是哪家的娃娃，跑来这里要饭！”

　　徐久嘴巴一嘟，心情本就不好，如今更差“你才小乞丐呢，我前天还在重阳节宴会上呢，大笨蛋！”

　　朱宸这才认出了徐久，嘴巴张了张“久妹妹，你怎么这么狼狈憔悴啊，谁欺负你了？”

　　徐久扁扁嘴巴，不说话，只是转过头执拗的望着恩勇爵府的方向，朱宸到底也是皇子教育下的产物，一看她目光就猜到了七八，撇嘴笑得不屑“那人不过是看上重家的那点势力，百般讨好到连皇子的尊严都不要。”

　　徐久哼了一声“那点？三皇子殿下说的还真轻巧，可是口气好酸啊。”

　　朱宸瞪着她“喂，我是在帮你出气诶！你要不要这样没良心！”

　　徐久抱着膝盖，小小的身子更显娇小“表哥，你说如果我也有那样大的力量，他会不会也对我这么好？”

　　长峰瞥了瞥她，敲着她的头道“做人不要这么幼稚，你不小了！”

　　朱宸咦了一声“久妹妹也才七岁吧，怎么就不小了？”

　　徐久心里明白她与长峰的真实年龄，也更明白自己如今的表现是有多么难看与本，可直到月上柳梢头，朱翊也没有回来，那一晚，她嚎啕大哭到凌晨时分，据说后几天宫中为此还专门请人找了法师驱邪，说是有怨灵冤情难诉，所以哭声凄厉。

　　徐久每每坐在书房中与那群皇子格格一起学习时听到他们议论脸皮就要抽动半天，朱宸总是憋着笑看她，闹得徐久与他倒是没再见外过，两人的关系更是好了许多，连带着与一向沉默的四皇子也熟稔起来。

　　只是阿翊这个称呼，从此尘封，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不属于她的时代和心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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