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离慢慢地走着，路灯将她瘦削的身影无限拉长，然后再一点点缩短。她把手放在裤子口袋里，走得很慢，一直走着，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

　　只要回过头去，在那座灯火辉煌的宫殿里，有她全部的寄托，她生存的全部意义，可是，一切都已过去，仿佛昙花，刹那间的美丽，已足够慰藉这一生的孤独，仿佛烟火，电光火石般的光明足已照亮前方的黑暗，她不能再要求更多。

　　她是逝去的水，她是死去的人。

　　时间这么多，要用来做什么呢？只是计算吗？有计程车从身边缓缓经过，确认她是不是要搭车。她决定要用这时间来走路，一直走回家去。

　　是的，那座白色小屋是她的家，从出生到现在，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家，这事实，她从来不敢，哪怕是对自己承认。

　　她住在那里，需要晚上回去吃饭，需要守护那里面的人，需要出现在她需要的时候，从那时候起，她不再是流浪的孤魂野鬼，不再是荒野里无处栖身的野狗，不再是找不到避雨屋檐的异乡人。她再也不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有人关心她的安危，有人为她准备了晚餐，她曾那么强烈地抗拒这感觉，因为她知道，她是多么渴望这陌生的情感，渴望到绝望。

　　那感觉无法形容，那么柔软，仿佛花朵绽开的第一瓣蓓蕾，要用这剩余的半条性命来呵护；那么亲切，仿佛记忆最深处妈妈的亲吻，上天入地追寻也只是惘然；那么深邃，仿佛望不穿的来世今生，或许这一生与她缘浅情悭，或许下一世天可怜见会给补偿？

　　一切都已错过，那屋子里现在没有人，只是一片黑暗，曾经无比迷恋的可以深藏自己的黑暗。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起点和终点之间，站在奢侈的温暖的灯火和无望的必然的剧终之间，地上缩着一团小小的黑影子，婴儿般脆弱。

　　如果可以，能不能狂奔回去，祈求最后的谅解；如果可以，能不能握住那双手不再放开，哪怕只是一个小时，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在这所剩无几的光明里；如果可以能不能……能不能……

　　如果有什么痛过脑袋里放着的那颗也许早已生锈的子弹，她现在已经能够真切体会，那痛在心上，在血液里，在神经每个末端，伤口那么清楚而明白，一点也不躲藏，肉连着血脉活生生地撕裂。

　　这一具阴暗角落里的破败形骸，无法带着她的灵魂去到灯火光明之处，它挣扎着伸出手，它张大了嘴巴无声地呐喊，肢体和声音在到达光芒前烟雾般消散，希望和幻想在这具身体上只能是加速腐败的毒药。

　　她停住身，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睁开眼，依然是影子与她，她加快了脚步。

　　再也没有人等她，除了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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