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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晓夜随父亲一起参加了贾健浩的吊唁式。
贾季鹄是个干瘦的小老头,当场几次哭得气绝过去,抱着儿子的遗体任是谁劝也不撒手,一把鼻涕一把泪,歇斯底里地诅咒咆哮着,不知他那么瘦弱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似乎是抱着哭死当地的决心。与之相比的,那躺着的死去的人却睡得分外安详。
经过他身旁,她低头去看,他似乎依然带着笑,孩子似的,那口型似乎是在说……说……你……你在开玩笑吗?腿抖得厉害,不知怎么眼前一黑,她顺势就栽了下去,耳边咚地一声,她模糊地想着,也许是碰到什么东西了吧,怎么会不觉得痛呢?
她碰破了头,鲜血染红了贾健浩的敛衣,这是后来听父亲说的,他说晓夜这一晕倒还真是管用,贾老头子也不哭嚎了,还反过来安慰我,晓夜,我得谢谢你,你替爸爸解了围,不然看当时那个样子,谁知道那个红了眼的老头子会做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好收场呢。你有什么要吃的尽管吩咐,我叫修风这些天抽空多陪陪你……
有一只手敷在额头,那么冰凉,仿佛带着冷血动物的粘湿。“晓夜,你怎么样?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闭上眼睛,额头真的痛起来,一跳一跳地仿佛有人用力抻着头皮。“我只想一个人歇一会儿……”
她歇了好些日子,虽然平日里也是无事可做,却不像如今这样整日呆在楼上,她很少开口说话,只在吃饭的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几乎不用眼睛看人,她希望这屋子里所有的人把自己当作隐形,叶继勋因为她的伤一时也没有再给她新的任务。这让她觉得受点伤是值得的。
花园里开始有花匠翻土整理,那么,是春天快来了吧。
她独自倚窗眺望,在默湖边散步,在石凳上发呆,凉而渐渐温润的风拂过发丝,刹那间的恍惚安宁之后,更深的是渐渐熟悉的不安,她知道有一双眼睛在身后,他在哪里看着她,有时候他明明是不在家的,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
他在哪里陪着她,倚窗眺望,在默湖边散步,在石凳上发呆,他与她,寂寞的究竟是谁?
她重新拿起画笔,在乍暖还寒的湖边,这熟悉的动作会使自己也使他更安心吧。
“呃……小姐,我挡到你了么?”
她回了回神,“什么?”
“是不是我挡到你了,”默湖边的冬青围栏里站起个身影,挠着头看向她,一边害羞似的笑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提着一把剪花草用的大铁剪,说:“你别老这么瞪着我啊,如果我挡到你让开就是了。”说着向旁边让了让。
“哦,没有……你没有碍着我什么……”她低下头,下意识地顺手继续在画布上点点画画。
“小姐,你可真怪。”
“啊?”她再抬起头。
什么时候他已经绕到她的旁边,“你一整天一整天地在这里画,原来根本就不是画这里的风景啊。”他探头看了看,有点讪讪然,“我还以为你会画画我呢,早上我可是特意洗过头发的……”他拂弄着自己的头发,随风飘过好闻的洗发水的清香。
“……”她停下了笔,那些笔划太熟悉,闭着眼睛都画得出来。
“哎?这个亭子里的是我吧,看样子像个花匠呀。”他着实不死心地问。
“他叫阿勤……”
“真的被你白看了这么多天啊,真是让人好失望。”他有点抱怨着说。
她不知怎么就微笑了,也许是因为他说话的态度,很随意,又有一点不做作的亲密,不像父亲的手下总把她当成不会呼吸的物件似的摆布,也许就是因为已经白看了他好多天,虽然今天才是第一次注意他。
她微笑着说:“那我就现在画画你吧。”
他也笑了,脸红红的,大概是天气太冷,“原来你笑起来这么好看的啊,跟平常板着脸时一点都不一样了,”他迫不及待地整理衣服,抓头发咬嘴唇,带着羞赧和小男孩的腼腆,小心翼翼地问:“你看我这样行么?要不要把这件工作服脱了?”
她的笑意更深,说:“不用,正好老师也说要多多画素描呢,你就这个样子才真实。”她换了铅笔,夹起一张白纸,边抬头端详着他,边在纸上认真地画着,“头再抬一点,背要直一点……”
那孩子伸直了脖子站了一会儿,有些挺不住了,偷偷塌了塌腰说:“好了没?这么辛苦的啊。”叽咕!肚子忽然很大声地叫了一声,他窘得抱住肚子,说:“停一下,停一下,千万别把这个画进去!这个不能怪我,从早上到现在我还没吃过东西呢。”
她不由笑出声,说:“怎么会,声音怎么画得出呢?”
他马上跑过来要看,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了,用手遮住画纸,说:“现在还不能看,还没画完呢,回头你该说不像了。”
他倒老老实实地退了一步,说:“那好吧,等我吃了午饭,你接着画。”说着几步跑到湖边拿出个小包,从里面掏出点干粮往嘴里塞,就着冷风,他就那么边吃边咳着。
“不是有午餐么?怎么不进去吃。”家里的下人都是在一起用餐的。
“我不是你们叶家的人,”他边吃边应着,走过她的身边,蹲在石凳旁,“是朋友介绍过来帮忙的,只拿工钱不管饭。不过,被我赚到了,”他抬头看着她,嘴角粘着一小片面包渣,“还有小姐给我画画,我以后可以挂在家里,多神气。”
“……”晓夜看了看画纸,不觉红了脸,就画技来说,她真的不算很好,“也许……可能会让你失望的。”
他不禁又偷偷看了看画,笑得很开心说:“不会啊,”指着画说:“我看出来了,这个真的是我,呶,眼睛好大!”说着又咳起来。
她不禁笑了,说:“你等着,我到厨房拿点好吃的东西,再煮杯热咖啡,这样下午才有力气干活。”
“好啊,还管饭啊,这下真的有赚了。”他笑着跳起身,“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她兴兴头头地向厨房跑去,“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感觉自己像个在玩过家家的小女孩,那是什么时候,她曾经在花园里给她的王子煮咖啡,她的阿勤王子,曾经弄像模像样的晚餐,这一切过去多久了。
她再回来的时候,他不在那儿了。
湖边扔着他那个帆布小包,旁边丢着他的大剪刀。她端着咖啡壶四下张望,冰雪初融的默湖边不见一人,刚刚修剪过一半的冬青整齐漂亮,另一半则笃定地等着那个人出现。一只红嘴小鸟扑愣愣惊起,她张嘴要喊,想起根本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刚才应该先问问他的名字才对。
她有点怅然地回转身,在石凳上坐下。手忽然一抖,一壶热咖啡几乎全倾出来,岩浆似的烫在手背上。她没有松手,咬住牙下意识地把手指握得更紧,身上也不知是烫还是冰冷就那么猛地一凛,洁白的画纸上赫然打着一个硕大鲜红的叉!那恶狠狠的两把利剑把小花匠的脸割得支离破碎,尚未干掉的油彩向下牵出泪滴一样的印迹,一双很大的黑眼睛正透过那鲜红向她张望。
她猛地推倒画板,跌坐在石凳下,咬紧牙关,抱着肩抖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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