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温暖

　　此时的裴珺站在杜氏办公楼下，这座大厦看上去像一把宝剑，高高地耸立在市中心，是这座城市的地标建筑，她仰头眯起眼睛在心里默数着楼层，杜易哲的办公室在第几层，会不会在最高层？
　　“来！来！来！到这里拍照，可以把杜氏大厦的顶端也拍进去。”两个人背着背包戴着旅游帽，应该是外地观光客。裴珺听了这番话，心里有了小小的骄傲，请允许她有这份小小的虚荣。
　　她走到附近的公交站台，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中，谁与谁能做朋友，谁与谁会做恋人，谁与谁又会组成家庭，都是说不准的事。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世的一次擦肩而过，她与杜易哲的缘分，要修多少个轮回？
　　公交车来了又走，走了再来，一圈又一圈，裴珺抱着背包，安静地坐在站台的座椅上，不时看一看表，她原本不会清闲地做等待这件事，但此时不仅心甘情愿，且还自得其乐，杜易哲一般会在五点三刻左右到她家，那他应该是五点半下班，还有十五分钟就到点了。今天她请假提前下班时，主任非但没有给她脸色，还十分爽快地同意了，这让她没有想到，原本心里还想，若是请到假，就来道歉，请不到就是没缘分了，他何时再找她再说，没想到缘分还不浅。
　　预算时间一到，裴珺就掏出手机，她一直没有编辑他的号码，每天都打，早已烂熟于心。号码按好后迟迟没有拨通，看着那串数字发起呆来，直到被一位拎着大包小包的老婆婆撞了一下腿，连忙让座，手机也顺势被合上。
　　裴珺，拿出你的勇气来！她给自己打气，翻开手机盖重新拨号，这次没有半点犹豫。不再只响三声就挂断，杜易哲的铃声是一首舒畅悠然的钢琴曲，让裴珺跳得咚咚如擂鼓的心有一丝平静，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那头才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喂。”
　　“你好，请问，是杜易哲吗？”
　　“打之前不知道我是谁？”他不喜欢这么客套的对话，不过，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喊他的名字。
　　裴珺听到这等熟悉的傲慢口吻，紧张的心瞬间放松，立刻开始还击：“怕闲杂人等接听呗，如果接电话的是个女人，我立刻会说——麻烦让杜总接电话，我是他的秘书，公司有事找他。”裴珺捏着嗓音学着那种腔调。
　　“裴秘书，找我何事？”
　　“额……杜总现在有空吗？”
　　“没空。”
　　“这样啊。”裴珺有些失望，“那个……昨晚对不起啊，昨天工作有点累，你突然出现，我怕被人看见，你也知道，你太有名了。”裴珺干笑两声，“那我不打扰你了。”此时正好一辆公交过来，她也没有看开往哪里，就上了车。
　　“你已经打扰我了。”其实杜易哲接电话的那一刻已经原谅她了，他真恨自己，居然没法生她的气。
　　“哦，那我挂了。”裴珺以为打扰到他工作，说完就合上手机盖。
　　看着窗外陌生的街道，惊觉自己上错了车！此时手机又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她翻开手机盖，问旁边坐着的一位老妇人。
　　“老奶奶，这车子是开往哪里？”
　　“你是问下一站还是问底站啊小姑娘？”
　　“下一站……喂，你哪位？”
　　“你在哪里？”
　　声音太具标示性了。
　　“我在公交车上，我来找你，结果你又没空……”
　　当杜易哲在下一站的站台看到那个四处张望的人儿时，心里的郁闷烦躁一扫而空，嘴角甚至都不自觉放松，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裴珺，总觉得周身温暖。
　　裴珺看到他的车，对着他挥手，杜易哲下了车向她走过去。
　　裴珺听到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他总是那么光芒万丈，即使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除掉杜氏公司总经理这样那样的光环，他依然是耀眼的，他就像林瑶爱看的时装杂志上的男模特，清瘦的脸孔，分明的五官，眼部永远像被绘图铅笔上了墨色，心思隐匿，高高在上。裴珺的脸有点红，她想悄悄溜走，不想承受这不属于她的艳羡，然而杜易哲只看着她，躲也躲不得。
　　杜易哲径直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微红的苹果脸，这一刻，真的很想吻她。
　　“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家的。”说完又觉得这话矫情。
　　杜易哲只说：“走吧。”
　　当他知道她在办公大厦下等他时，他的心里，竟泛起一丝不可捉摸的温柔，他飞快地去停车场取车，又连闯了两个红灯，就怕公交车开得太快。
　　裴珺跟在身后，还未走到车旁，杜易哲就感到衣角一紧，低头一看，一只小手在上面微微地扯了扯。
　　裴珺指着不远处的超市：“家里没吃的了，要买菜回去做晚饭。”
　　杜易哲看着在蔬菜区流连的裴珺，愣起神来，她不会知道，当看到手机上她的名字不停闪烁时，他心里竟有一丝慌乱，那个故作漠然的“喂”，他都怕会泄露心底的秘密，他像一个小男生，居然有委屈、腼腆、欣喜、不安等种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和满腹纠结。
　　“杜总？”一位中年男子上前与他打招呼，语调充满不确定性。
　　杜易哲的脸一下就绿了，在超市被人认出来，还是第一次，应该说，逛大型超市，也是第一次。
　　他冲那人点了一下头，以示承认。
　　“真的是杜总！”那人对正挑着蔬菜的中年妇人说，“老婆，这是我们公司的杜总经理。”
　　那位看上去年过四十的老婆立刻两眼放光地连声恭维起来，大抵是说杜易哲年轻有为，气度不凡，杜易哲尴尬地点头，目光则搜索着将他带至此处的人，却见裴珺怀抱着一个大柚子和一捆小西芹，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表情是标准的偷笑。
　　“杜总是一个人来的吗？要买些什么东西，我太太对这里很熟，可以帮忙的。”
　　“不用麻烦，我与她一起来。”他走过去将裴珺拉至身旁，顺势将她手中的东西一个弧线扔进推车，一手扶车，一手扶在裴珺肩膀上。
　　“是您女朋友吧？小姑娘真是天生的好福气，长得也可爱漂亮！我老公在你男朋友的公司里做市场经理……”
　　这次轮到裴珺招架不住了。
　　“杜总，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老婆，走吧！”那位经理不由非说就拉走还在滔滔不绝的老婆。
　　“好，再见。”杜易哲不待裴珺有所动作很自觉地放下手臂。
　　“巨能说啊！杜总，明天你名草有主的消息就会传遍公司吧，请问会对你们公司的股价带来影响吗？”
　　“那要看你的积极程度了。”
　　裴珺虚虚地挽上他的手臂，笑嘻嘻地看着他：“这样够积极吗？”
　　哪知要缩回去时，杜易哲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一副你自投罗网的表情看着她。裴珺立刻闹一个大红脸，不住甩手，却丝毫不能挣脱。而蔬菜区往来的人群看到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与小女友状似亲昵地嬉闹，都不住地看向这里，杜易哲此刻倒是十分释然，一手推车，一手牵住裴珺的手，正大光明地逛起超市来。裴珺感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危险的敌视目光，下至十几岁未成年女童，上至七八十岁老太，都目光犀利地上下打量她，裴珺只好在心里默念——OK！OK！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可现在主动权已经不再我手里了，你们再仇视我也没有用啊，她的手心烫的连自己都觉得过分。
　　杜易哲很好脾气地带着她一个个货架地看过来，不时拿起一件物品递到她面前，裴珺摇头，再一次强调，我真的没什么要买的了，真的，我们走吧！
　　杜易哲一句，我第一次来这个超市，轻易地打发了她。
　　最后到收银台时，他们的小推车已经堆得老高，从牛奶到蔬菜瓜果，从抹布到拖把，从国货到进口商品统统买齐全，结完帐裴珺的下巴都要落下来，这趟超市的花费是她一个月的工资，甚至还要多出九块两毛，杜易哲刷完卡，将一个个塑料袋放入推车，这时裴珺才得以挣脱他的控制，放好东西后就见他向她微微曲起右手手臂，意思简洁明了，她立刻就撒丫子跑开，她的手已经烫得和刚出锅的鸡爪似的了，他还要让她脸红到什么程度？
　　杜易哲轻轻握了握拳，其实他的手，何尝没有发烫，只是没有烫到她那个程度罢了。
　　杜易哲的跑车，后备箱放不下这么多东西，裴珺半个身子探进去，整理了好半天，泄气地撤出来。
　　“没办法……”话还没说完，头“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掀开的后备箱车板上，嗷地一声惨叫。
　　杜易哲忍俊不禁。
　　裴珺一手捂着痛处，一手指着他的左脸：“你这里有一个酒窝呢。”
　　杜易哲做出懒得理她的表情，弯腰将塞不下的袋子拎下车，裴珺哪里知道，他是怕自己微红的脸会泄露秘密，他的冷漠，不知道在她面前，还能维持多久。
　　“走吧。”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总有人清理。”
　　清理掉？这可是刚买的！裴珺立刻护住袋子：“不行！我们付过钱了，当然要带走！”
　　杜易哲看着她，裴珺眼神坚持，丝毫不动摇。
　　他掏出手机，刚拨几个号，就被裴珺抢了过去。
　　“不要麻烦别人啦。”他肯定是要打给秘书，“我可以拿回去，相信我。”
　　杜易哲看着副座上那个快要被便利袋淹没的小人，终于好心地拎过一个袋子。
　　“你好好开车，这个我来拿。”立刻被拿了回去。
　　车子七绕八拐，在裴珺不知身处何地时停了下来。
　　“这不是我家。”
　　“这是我家。”
　　裴珺脑子一下就嗡了：“来你家来做什么？”
　　“不想来？”杜易哲已经熄了火，这是哪门子问法，明明已经单方面决定了。
　　“可不可以下次再来？”裴珺不敢进去。
　　杜易哲看着她。
　　“你爸爸妈妈就这样看到我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她以为见他的父母那么容易？
　　“我说不想见你肯定又要生气，可我真的……”裴珺真是委屈，又不是她要来的，他硬要塞给她，还一副不准拒绝的样子，这人怎么总这么强势？
　　杜易哲不待她说完就下车去了，关门声吓裴珺一跳，见他径直走回去，好嘛，又被扔下了，还是在他家的车库里！哪怕是在马路上她都可以徒步回去，可现在还有这么多便利袋！他今天不会是故意整她吧？这样报仇？这个男人心眼还真是够小的！
　　裴珺下车后眼睛瞬间睁得瓦亮，天呐，一排锃光瓦亮形态各异的汽车停满了长长的车库，他一个人开得了这么多吗？裴珺这才能深刻体会到众人口中那个无所不能的杜易哲，只是这臭脾气，不太像。
　　裴珺顺着进来的路往回走，竟可能降低能见度，刚进花园，就听到一声狗吠，接着一个白色身影飞速跃到她身上，她没来得及尖叫就被扑倒在地。
　　“Felix。”一声轻唤，那露出森森白牙，伸着血红长舌的大狗迅速从裴珺身上离开，摇着尾巴讨好那人去了。
　　裴珺艰难地爬起，看清来人后，气喘吁吁说：“你再晚一步我今天就要暴毙此地了，估计我身上有裴裴的味道，它不喜欢。”
　　“它这是喜欢你。”杜易哲很难得地解释了一句，Felix早就熟悉了裴裴身上的味道，被迫熟悉。
　　“喜欢？”裴珺看着蹲在地上一脸无辜的狗狗，无奈地晃了晃脑袋，“那它可真是太热情了。”
　　杜易哲身后的姆妈笑呵呵地看着裴珺，杜易哲为她介绍：“这位是裴珺小姐。”又对裴珺说，“我的姆妈，从小照料我的起居。”
　　裴珺愣住，之后迅速回神，微笑着说：“你好，我是他的……朋友。”
　　姆妈一脸明了地看着杜易哲：“昨晚的鸡汤，也是做给裴小姐的吧，裴小姐，好不好喝？”
　　裴珺一脸窘迫，看着杜易哲求救，杜易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裴珺见姆妈的表情有变，怕她误以为是自己手艺不精，心一横，说：“好喝，所以今天又买了好些菜来，想尝尝您的手艺。”
　　姆妈笑着连连点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少爷带女孩子回家，记得很久以前少爷很喜欢城东的苏家小姐，不过自从他回国后，就没再见过苏小姐，现在看到他又有喜欢的人，姆妈打心眼里高兴，太太前两天还问过她，少爷有没有说到喜欢的人，她说没听说过，没想到今天裴小姐就来了。
　　杜易哲将便利袋拎进屋子。
　　裴珺第一次走进杜易哲家，内心忐忑，虽然知道他是独住，但还是有些不自在。
　　杜易哲看得出她的心思，说了句去书房有事，就上了楼。
　　裴珺进厨房给姆妈打下手，她知道上了年纪的妇人，总是有一手好厨艺，可以学到许多难得的经验。姆妈起初以为裴珺是某家的千金小姐，自然不会让她动手，哪知裴珺切起黄瓜和胡萝卜的刀工，连她都刮目相看，她本想打听一些两人之间的事，现在不得不全心全意地做菜，一旁的裴珺在心里记下步骤和火候，注意添料多少。
　　“裴小姐喜欢做菜吗？”姆妈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问。
　　“姆妈，你别见外，叫我裴珺就好，我是挺喜欢做菜的。”看姆妈的手艺，裴珺心想，杜易哲为什么会去她那里吃呢？
　　“裴珺啊，你和少爷认识多久了？”
　　裴珺再次听到这样的称呼，恍若隔世，她的思绪倏忽间飘远，快过年了，他好像也快要回来了吧……
　　“裴珺？”
　　“嗯嗯。”她如实回答：“两个多月了吧。”
　　“你觉得少爷人怎么样？”
　　“裴珺？”
　　“啊？哦，他……送了我好多厨具和菜谱，人挺不错的。”裴珺低头切菜，来掩饰刚刚的失神。
　　“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有点饿了。”说完想要咬舌，这个理由有够烂。果然，姆妈笑起来，她更不好意思，胡乱问，“他为什么要搬出来一个人住呢？”
　　“少爷喜欢清静，他说太太太唠叨了，有哪个大人不爱唠叨呢？”
　　这么大的房子就他一个人住，会不会太冷清了？
　　当裴珺将菜肴端上桌，杜易哲下楼来了，她让他去洗手，马上就开饭了，杜易哲往熟悉的方向走，姆妈诧异地说：“少爷，洗手间不在那里。”
　　“我上楼一趟。”其实杜易哲是没有转换思维，以为是在裴珺的那间小屋子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带裴珺来了这里，他也无法解释自己遇见她后的一连串古怪行为，刚刚陈玉良打来电话，以为他又要恢复之前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生活，他心里则渐渐清楚，自己离欢乐场，似乎越来越远了，总有一种力量，冥冥中将他带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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