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诸葛亮和刘备的品位之间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分割;但所谓知己,本不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备,诸葛亮 ┃ 配角:庞统,法正,刘禅 ┃ 其它:三国

一句话简介:刘备和诸葛亮的品味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6688   总书评数:32 当前被收藏数:196 文章积分:1,532,383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纯爱-古色古香-爱情
  • 作品视角: 主受
  • 所属系列: 三国专版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8448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本文包含小众情感等元素,建议18岁以上读者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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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牙绝弦

作者:露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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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刘备曾道,“我与诸葛孔明相知相遇,同心同袍,却算不上知己。”

      乍闻此话,便是习惯了自家主公的语不惊人誓不休,诸葛亮也忍不住面色微微一沉。他抬头看了刘备一眼,但见刘备眼眸中的促狭笑意,这一瞬的沉凝便过去了。他亦是一笑,也未曾放下手中的算筹,只是随口问道,“同心、知己,这两者在主公看来却还有些不同?”

      “自然是不同的,”刘备应他道,“荆柯樊於期可谓同心,但伯牙子期方是知己。”

      “荆柯请借樊於期首级,樊於期以性命佐荆柯壮举,尚不能称一句知己?”

      刘备大摇其头,说,“这可不能就用刺秦王一事说话的。生死之交也未必知音;或许樊於期偏偏不喜易水这类燕赵悲歌,或许是听不明白,又或许他二人除了说秦王便再无话可说,也未可知。”

      诸葛亮的肩膀颤了一颤。他终究没忍住,呵的一声笑了出来,本欲戏谑一句又不想太失礼,只好摇头作罢,接着盘弄手中算筹。刘备便道,“孔明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你家主公又不是说不得笑的人。”

      诸葛亮没抬头,只在算筹的噼里啪啦之间,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只不想这许多年亮竟是效法公明仪,惭愧,惭愧。”

      刘备眨了眨眼睛,半晌叹道,“孔明说话我是愈发听不明白了;这个公明仪是谁,又曾做了些什么事?”

      “啪”的一声,是诸葛亮将手中的算筹摔在了桌案上。他抬首,眉梢似乎已飞上一丝怒意,但一转眼却是长声大笑,笑得几乎不像一向端庄肃然的诸葛孔明。刘备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差点没伸手探探诸葛亮的额头,且看自家军师是否发烧了。还未待刘备开口询问,诸葛亮已是收住笑声,正色道,“主公不喜那曲梁甫吟,亮早已明了。主公何必说上这许多?”

      刘备又是眨了眨眼睛,然后哈哈笑道,“也是,算了这么久赋税,孔明去拿琴来且奏上一曲,权作解乏,可好?你既知道我不喜你那梁甫吟,不如便来一曲陌上桑?”

      什么风气,什么品味!

      诸葛亮卷起面前的账簿,随手朝刘备那个方向抛去。“三百二十七万钱,主公,”他说道,然后又是展开一卷竹简。

      刘备是不喜欢诸葛亮颇引以为傲的那曲梁甫吟。第一次听得此曲的时候刘备和诸葛亮还不能算十分熟络,所以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表现出一丝不喜不悦的意思。但尽管刘备擅于收敛神色,诸葛亮也擅于察言观色。就算用眼睛捕捉不到什么,诸葛亮也隐隐能感觉到,听梁甫吟的刘备似乎有一丝不自然。待后来两人够熟络了,刘备终是坦诚道,“不是说孔明的琴曲不好;是十足太好了,使人身临其境,所以愈发得不舒服。孔明不觉得这词曲都太阴沉,太尖锐了些?我听着直觉背上发凉。”

      诸葛亮沉思片刻,却是反问道,“常听人道主公喜音乐,却不知主公喜欢哪般词曲?”

      刘备脱口而出道,“像陌上桑这般,曲调顺耳,词也上口,那自是最好不过的!”这一句说出口了,刘备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对。他好歹堂堂一方大将,开口便道自己最喜欢那“秦氏有好女”的歌谣,确实听着有点招人鄙视。于是他嘿嘿讪笑一声,又是添道,“还有长歌行,也是极好的,激人心志。”

      诸葛亮没说话,只微微一笑。他那微笑和平时的笑容多有不同,几分包容几分宽厚还有一丝似是而非的疏冷。刘备瞅着诸葛亮那笑容,觉得有些不舒服,却又不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就此打住。后来刘备与庞统说起此事,庞统笑得直捶桌案,怎么也停不下来。庞统说,“那神情统也见过;其实也就四个字的意思:何等品味!当初统赞了几句曹孟德的蒿里行,他也是这般神情。”

      “咦,蒿里行赞不得了?”刘备好奇道,“曹阿瞒此人诸多不是,但是诗词文赋在我看来却是没得挑的。当然,我读书不多,只是觉得曹孟德的诗词读着又顺口又敲人心扉。或许孔明是看不上。”

      “孔明道,将徐州夷为平地的人叹什么‘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当真全无诚意。既无诚心,再多词句堆砌不过是招摇撞骗,何以使人同叹。”

      刘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孔明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怎么说是好?我仍是觉得蒿里行仍不妨为一曲好歌,士元你说是也不是?”说着他又给庞统斟满一盏酒,道,“来,士元,再饮。”

      庞统也不客气,干了大半杯佳酿,这才又笑道,“统仍道蒿里行乃绝妙好辞,不论曹公是否有诗中那般情怀。孔明他,呵,孔明不同于统,从不溢美人事。能让他称赞上一两句的当真是少。他眼界高是自然;那曲梁甫吟确实是少有的好词,少有能与其比肩者。只是统得实言,那歌也太过阴沉了,统总是听得背上发凉,还不如一曲长歌行来得舒畅。”

      刘备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便是这个道理!我亦有此感。士元,既然说到此处了,来,你与我奏一曲长歌行如何?”

      庞统也不推辞,起身抱了琴来,然后随便找了块空处放下琴。一堆酒盏菜碟间,他就这么摆开架势,左手揉弦,右手轻挥,双袖仿佛行云流水。但听乐音仿佛晨光一般冉冉升起,将这沉沉的夜色点燃。刘备跟着旋律,以箸击盏,放声唱道,“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一曲终了,刘备笑问庞统道,“士元,你家主公唱得如何?”

      庞统哈了一声,答,“情真意切,能动人心。”

      “去!真能扯!”刘备丢开筷子,指着庞统笑骂道,“士元果然长于人伦!”

      若是诸葛亮在旁,定没有这般对话的。

      其实刘备是个所爱甚广的人,朝舞剑暮驯猎,午间投一回壶斗一回狗,偶尔侍候花草品评名酒,兴致高了甚至还能烧一桌好菜裁一件新衣,也不在意是否有人腹诽他为妇人事。便是因为所爱甚广,这朝中上下就几乎没有与他谈不到一处的人——刘巴这般怎也不愿妥协的怪胎自然不算。而诸葛亮亦是所爱甚广的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奇门遁甲,八卦算数,乃至医卜星象,阴阳五行,可谓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这两般所爱甚广却是恰恰错开了,之间的距离正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分割。

      “你说诸葛孔明到底喜好哪般事物呢?”诸葛亮出山后还不算太久的时候刘备曾这样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句,“摸不准心腹的喜恶还真是让人不好办事啊!”

      恰恰路过的张飞听得刘备感叹,嘿嘿笑了一声,说,“大哥这也想不到?诸葛军师这般世家大族养出来的读书人,不也就好士人那一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左右差不离。大哥你来看诸葛军师的画,当真是绝妙!”说着张飞小心翼翼地展开手中的画卷,凑到刘备身边与他观看。刘备见那长卷上工笔勾勒着重重阁楼宫殿,雕栏画栋,节次鳞比,当真美不胜收。张飞又道,“我临了半个月的钟元常,这才好说歹说换来军师这幅画。不过当真是值了!大哥你看,军师画的这未央宫前后百余进,形形色色,甚至没有两方可见的瓦当是一样花式……”

      张飞说个不停,嗓门似乎比往常更大,而刘备只觉得快睡着了。他对书画之道可谓一窍不通,实在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待我在图中添上人物,便是好一副汉宫佳丽图。我想着许久了,只因画不来宫殿一直不敢动笔,幸好有军师……”

      刘备挥了挥手,止住了张飞,好奇问道,“你说你临了半个月的钟元常换来了军师的画?这说的是曹孟德家的那位钟元常?阿瞒一天到晚唠叨着我家关中萧何的那位钟元常?”

      “就是他了,”张飞点头道,“‘关中萧何’这等赞誉,听听罢了,不过是曹阿瞒喝多了说来让自己高兴的台词。钟元常会不会打仗治国我到底没亲眼见识过,不过他的字的确是放眼九州只此一家。都说见字如见人,但看钟元常的字,便觉此人一派英雄气概。哎,大哥,你说这么像样的人物,为啥非得给曹阿瞒做事!”

      “趣味相投,凑到一处也是自然,”刘备心下戚戚,不由叹道,“你说他两这样,一个写诗一个誊稿,流传至后世,定是一段佳话啊!”其实钟繇流传后世的字迹没有一篇写的是曹操的诗文,几乎全是例行公文。若真要说什么曹钟佳话,除了‘关中萧何’那一句美言之外,能让人记住的便只有钟繇审毛玠的无可奈何。

      而回到当下,刘备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说道,“对啊,我不是还有钟元常的字么!当初曹阿瞒送我的,仿佛那是啥绝世珍宝一样。我倒没在意——说起来那字帖给我收哪儿了?找出来送给孔明才是了。我到底将那字帖收哪儿了?”

      张飞嘿嘿笑了一声,说一句“大哥你先忙啊我回去作画了”,然后仿佛脚底抹油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而刘备则是回到屋中开始翻箱倒柜。曹操曾经给他的乱七八糟东西他也没留几样,但是钟繇的字他应该收着——当初不是想过,曹操手下一方大将的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可是为什么怎么也找不到?待刘备将自己屋内翻了个底朝天,他这才想起一事,立时吹胡子瞪眼睛。“张益德你这臭小子!”他吼道,“我说你哪里来的钟元常字帖还临了半个月,竟然敢把我的东西摸了去!”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说来也没什么深奥的、他刘备好歹也是一代巨儒卢植的弟子,总也算是学了点什么的,是不?刘备在脑海里略略盘点一番。嗯,琴不用提了;他不但不会弹,而且从来都没听出来那曲出名的高山流水中真有巍巍高山和洋洋流水——效仿钟子期实在难度系数太大。书画也是不成的;张飞在他耳边唠叨了这许多年,他也就能勉强看出隶书草书的区别。诗词文赋?不行不行,他就算从现在开始苦读,这辈子也追不上“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造诣,又何必拾人牙慧。至于歌,他倒是真心喜好音乐,却实在受不了孔明的梁甫吟。那还剩什么,棋?

      其实刘备的棋艺是挺不入流的,但有这么一天他撞见诸葛亮独自一人在后院亭中打棋谱,终究还是没忍住。“孔明,”刘备笑说道,“独自一人打谱岂不是气闷,不如我陪你摆一局?”

      “哦?”诸葛似乎有些惊讶,却是欣然一笑道,“多谢主公,请。”说着,他收拾了已是成型的棋谱,在盘上点上四星。

      刘备知道自己的棋艺要称一般也是勉强,说“略懂”绝非谦逊,输给诸葛亮也是自然。他只没想到诸葛亮的棋艺竟是这般精湛,纵横起落之间暗隐千军万马之势,只布下数十子便显得坚不可破。方入中盘,刘备便觉得战无可战,正考虑着在什么当口推盘认输最恰当,却突然察觉诸葛亮的棋路慢了下来。开盘时逼人的锐利渐渐消于无形,终于让刘备能喘过气来了,甚至还能试探着反击一两路。刘备先是兴起,忍不住努力反击,想要冲破劣势;待这兴头过去了他再猛然想到:得,孔明是在让我呢!

      想到这一点刘备便彻底推翻了推盘认输的想法,反而是下得更起劲了。他完全放开了棋道规矩,反而是看到哪里有空子就往哪里点上一子,见缝插针,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只叫诸葛亮落子越来越慢。待一局终了,诸葛亮填完最后几处,正要数子的时候,刘备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孔明,莫忙数,”刘备含笑说道,“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打赌?”

      “便赌这盘上输赢。”

      诸葛亮也是一笑,说,“主公莫怪,但亮以为这局棋是亮赢了。”

      “我自然知道是孔明赢了,但要赌一赌孔明这却赢了几子。孔明先莫数,让我猜猜。”刘备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道,“孔明开局时气象万千,威势逼人,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我定要在中盘认输的。若是下到终局只怕得输掉数十目。孔明怕是察觉到了,想要赢得谦逊一些,便在中盘放慢了攻势。孔明大约是想控住局面,只赢个六七目,是也不是?只可惜我从中盘开始便下得毫无章法,孔明怕是有些控不住了,走到最后便赢了超过十目——我看是十三目不差。”

      诸葛亮一愣,然后不禁摇头笑道,“难怪主公中盘之后的棋路便像是变了个人,原来如此。”待他收拾完棋盘,他却又是一愣。便如刘备所言,输赢之间不多不少,正是十三目。诸葛亮不仅几分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刘备。他如何能一子未数便断定自己输了十三目?这一局棋如此混乱,便是诸葛亮也未能估算出自己究竟赢了多少,刘备如何能知?难道刘备的棋艺竟比这盘上所展现强出许多?

      那一次之后,诸葛亮再未与刘备下过棋。刘备本不喜欢围棋,而于诸葛亮而言,与这等棋路间毫无章法规矩的对手博弈,却也无甚趣味。多年以后,诸葛亮与赵云下棋时无意说到与刘备的唯一一次对局,不免又是感叹了几句刘备洞察人心竟已是如此出神入化。赵云“噗嗤”笑了一声,道,“主公确能洞察人心。不过此事,军师,你被主公骗了。”

      “哦?子龙此话何意?”

      “主公有一样不为人知的能耐,便是计数。这十三目绝不是他猜到的——就凭主公的棋艺,定然不能猜得如此精准——而是终局与军师说话时间数出来的!”

      “这十九路偌大棋盘,主公竟能在这片刻间尽皆数完?”

      赵云点了点头,应道,“是啊,主公便有这般本事。平日里外出围猎,每次猎犬惊起一群雁雀,主公总是一眼扫过去便可告诉我等共有多少。待众人放完箭,还不待猎物一一收回,主公便会打趣说,这却又是退步了,竟才射下了六只大雁,十二小雀!”说这话的时候,赵云的脸上现出一种温柔而向往的微笑,仿佛沉醉在最美好的回忆里。

      诸葛亮也是一笑,仍是点头思索棋盘。待又落了几子,那隐隐约约错过什么的心情便已是尽皆忘了。

      刘备虽然不好弈棋,但对诸多博弈之戏却是喜欢得紧。说得不好听些,他大约算得上是半个赌鬼;赛马斗狗,六博弹棋,这些个皆是刘备的心头好。乃至这江山天下,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只可惜身边愿意陪他赌,又有这等水准能与他博上一局的人当真难找,直到法正到来。法正不但好赌,更是手法绝妙,直让刘备一度怀疑那家伙是否在箸上做了手脚(尽管那一套赌具是刘备自己的东西)。幸好法正这个蜀郡太守是个大忙人,也幸好刘备是钱袋充足的主公,这才不至于把裤子都输了去。

      刘备一直不知道,其实诸葛亮也输于“小赌怡情”那一类人。那日他与法正隔着六博梮赌得正欢,并且出乎意料地占了优势;他正想着一鼓作气拿下这一局,却突然听闻诸葛军师府上有人来给法太守传话。只听那人报道,“诸葛军师今日收齐了各地军籍簿册,欲请太守大人过府商议几事。”

      法正应了一声,道,“你回去转告军师,我三刻钟后便到。”说着,他还抓紧时间撒了一把箸,然后噼里啪啦地将他的棋子向目的地转移。

      那随从答了一声“知道了”,又是添道,“诸葛军师还道,商议这几事想来用不了多久。今晚若是太守无事,想请太守大人对一局棋。”

      “哦?”法正被捏着一把箸正要撒下去,听得这话却是顿了一顿。然后他嘿嘿笑了一声,说,“好极,我也许久未曾下得一局好棋了。不过老规矩,许个彩头才是。你回去转告诸葛军师,不知他可愿意赌上他的那柄佩剑,主公送的那柄,包括上面主公编的剑缨。”

      刘备正端起杯子喝茶,听得法正这话差点没把嘴里的茶水全给喷出来,好容易忍住了却把自己呛个半死,咳得天昏地暗。法正被他吓了一跳,起身便想扶他。刘备忙忙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好容易止住咳嗽,他几分哭笑不得地道,“我说孝直,你要是想要宝剑跟我说便是,我有什么会不给你不成?为何去和孔明闹这些……”

      法正眨了眨眼睛,然后嘿嘿嘿的笑得更起劲了。“主公你不知道,”他说,“若有个彩头,军师大人的棋风定然利上许多,这样方才有意思。再说了,我这里只怕也有军师想要的东西;他巴不得我提赌个彩头呢。”

      果然,不时诸葛府上的仆从又回来了,带来话到,“军师说恭候太守大人大驾。还有这棋局的彩头,军师说可以,不过也求太守大人也寄上手中那部《尉缭子》为彩头,要太守大人亲自编集做注的那部。”

      “诸葛军师还真不客气,”法正念叨了一句。

      而刘备又是被惊住了,顿时把胜利计划忘了个干净,差点没把已经到手的胜局转手又送了出去。诸葛孔明也会在棋局上赌彩,当真?好在刘备前几把掷得甚好,如今已是占了绝对优势,这才终于终于保住了赢面。当法正推翻棋子认输的时候,刘备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地,若有所思地盯着法正看了半天,直盯得法正心下犯嘀咕。

      “孝直,既然我赢了,你可要替我做一件事,嗯?”

      法正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尽管理论上来说刘备是那种比较好规劝的主公。

      “我说孝直,你负责教会孔明六博,如何?”

      这一次轮到法正被呛个半死。他咳了半天,好不容易平了气息,只能恳切地说道,“主公,正以为诸葛军师多半是知道六博规则的。他只怕是不屑此等弈戏而已。”他的语音里已是带上了一丝告饶的意味。

      “那孝直就引他屑上一屑不就得了?你二人既能赌棋,赌别的不也是一样。愿赌服输!”刘备故作模样地瞪着法正,“孝直既然输了,这事可得替我办着,别想赖账。”

      “就算主公赢了,正也变不出天上的月亮!”

      刘备原以为,这一笔账法正是赖定了。法正去后很长一段时间这成都城中再无人陪他玩一局六博,直到他自己也快要去见法正的时候。

      那是章武三年的春天,刘备生命中最后的春天。窗外桃花正好,铺开一片片生机勃勃的红与白。杜鹃的歌谣在桃花间回荡,一声声哪里是啼血,却是没心没肺地庆贺着春暖花开的欢快。春日的阳光从窗格间洒进来,将地板照得白花花的,却怎么也化不开那沉寂的死的气息。诸葛亮在给刘备念账簿。大战方过的这一年,春耕自然是跟不上的,蜀中各郡县多有无人耕种的田地。刘备昏昏沉沉地听着,眼神空洞,枯槁的脸上不知是悔恨还是纯粹的倦意。

      “陛下若觉疲惫,莫若先歇下,”诸葛亮道,“春耕之事,亮明日再说与陛下知晓。”

      刘备勉强坐直了些,断断续续地说,“不,孔明,你就接着念。整日里若不做些什么事,更觉得自己在等死。”

      诸葛亮长眉扬起,咬紧牙关;那神情看在刘备眼里,怎么看怎么像仿佛他下一刻便要掀了桌案一般。但诸葛亮只是随手卷了竹简,然后缓缓站起身来。他微微一笑,尽管笑得和以往都有些不同,然后说道,“既然陛下欲寻些事情解闷,那亮便陪陛下对一局六博,如何?”

      刘备似乎很是惊讶,歪着头看了诸葛亮许久。最后他也是笑了,说,“原来孝直终究没有赖账。好啊,孔明,来与我赌一把才是,可是要彩头的。”诸葛亮设好棋梮与棋子,然后将六枚竹箸铺开在棋梮上。刘备见他摆好了局,便道,“孔明先行好了。”

      诸葛亮拢起六枚箸,紧紧握在掌中。

      苍天在上,可否许亮一个吉兆?

      手掌松开,竹箸一一跌落,六枚皆反。

      刘备笑得很自然。他说,“六枚全反,孔明是一步棋也动不了呢。六博这玩意儿,一来靠运气,二来拼胆量,是正经赌鬼的把戏。难怪孝直说孔明定然不喜。”

      而诸葛亮却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默然。

      刘备走后的第二个春天,诸葛亮带着十八岁的少年天子来到成都城西的都江堰视察水情。诸葛亮知道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对政务并没有什么兴趣,唯独爱好工程水利。阿斗还小的时候便常闹着要来都江堰,只是如愿的时候并不多。这一次他已是季汉的九五之尊,再来都江堰已不是小孩子的玩耍散心,而是一个君王的义务仁德。

      “陛下请看,”诸葛亮手中的羽扇指点着堤坝的方向,“鱼嘴和这边一道堤已是用竹篓圆石重又加固过一遍。今春岷江水涨,灌溉蜀中平原万顷良田不在话下;只是蜀中的水渠运河多以陈旧,蓄水池也不足,若想长久的水旱无忧,这些工程是少不了的。”

      阿斗“嗯嗯”应着,痴迷地看着远处碧绿的岷江水在鱼嘴处分成两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如其来地说了一句道,“是啊相父,父皇以前也常说起,说是要在成都新修一套水渠与蓄水池,他还画过图样。我几日无意间前在父皇以前的文书中寻得了。”

      “哦?”诸葛亮几分惊讶地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

      “是啊,父皇的图样画得很好,”阿斗伸手在袖子里翻了半天,竟当真翻出来一张折了几折的粗纸,递到诸葛亮手中。他说道,“我这几天都在钻研,所以一直放在身边。相父你看。”

      诸葛亮接过那一方折得乱七八糟粗纸,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已经有些发淡的墨迹描绘着成都的城墙,四周的山脉平原,还有赭石勾勒的一道道水渠和一圈圈蓄水池,仿佛生机勃勃不断延伸的藤蔓,上面挂着青翠欲滴的葫芦。

      “先帝所画,正与亮所想相合,”诸葛亮说。他的声音平和而淡然,听不出丝毫波动。

      阿斗不明所以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追问,“相父也觉得父皇这图样有些道理,是否?”

      “是啊,先帝这一套水渠与修水池设计得极好,”诸葛亮微笑答道,“陛下看了这几日,想来这已是看出些道理。陛下看这蓄水池与水渠分布,配合无间,能保证所有田地到水不过三里路,正可见设计之精妙。”

      “是啊,我看也是设计得很有道理,水渠与蓄水池这分布看上去漂亮极了,”阿斗拍手道,“只是没看出都不过三里路。相父竟然一眼看出了!”

      诸葛亮仍是微微笑着,说,“亮少时也如陛下一般,甚喜工程水利。后来掌管一方,水利乃是重中之重,自然更是放不下了。”

      “是啊是啊,父皇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小时候最怕的就是村里的水渠出事,待到了长大以后成了平原相,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复堤坝,疏渠清淤。他说这是他作为平原相做的最成功的一件好事。”阿斗顿了一顿,又是拍手笑道,“父皇以前常常玩笑说,说是相父一味阳春白雪,他总是与相父说不到一处去。不想相父与先父其实是有这一样相通的,为何一直错过了?”

      阿斗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看不懂诸葛亮的微笑与往常有何不同。他只会瞪大眼睛,好奇而期待地看着他的相父。

      “何曾错过了?”诸葛亮轻声说道,“又何尝只有这一样相通?陛下,请看。”四十四岁的大汉丞相手中羽扇扬起,将这蓝天黑土,碧树石堤,还有岷江的重重波涛统统囊括其中。

      “这一切,皆是先帝与亮的高山流水。”

      又过了许多年,诸葛亮在答复李严的一封书信中说道,“今讨贼未效,知己未答。而方宠齐、晋,坐自贵大,非其义也。”

      这“知己”二字,写得锋锐必露,却也是缠绵不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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