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辞情

　　（4）黄泉清梦
　　林墨辞作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重新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的那一天。
　　洛阳，情心湖。
　　湖边坐着那个哭泣的女孩儿，穿着鲜红的衣裳。他站在她背后。
　　这是他一生痛苦的起点，避之不及。
　　他想要离开，却看见那个女子蓦然回头，用一种有些悲伤的眼神看着他。目光交汇，只那一眼，他便再也挪不动脚步。
　　噩梦，再一次开始。
　　苍山之巅，天武门旁，石碑染血；厉声斥责，凄厉诅咒，含恨莫白。
　　自此，终生逃不开那一个上天恩赐的烙印，如同魔鬼的馈赠。

　　林墨辞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起身太急，扯起胸口一阵闷痛，眼前发黑。
　　“墨辞。”白羽晴伸手扶他，“作噩梦了？”
　　林墨辞静了静，疑惑的看着面前女子，“你怎么在这里？”
　　白羽晴咬住嘴唇，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柄碧色小剑递给林墨辞，“这是孤星么……”
　　疑问的句子却是肯定的语气，林墨辞看了看那柄剑又看了看她，“是。”
　　“给你。”
　　林墨辞一愣，“给我？”
　　“你说过，想要这柄剑。”
　　“剑一直在你手里，”林墨辞移开目光，“为何突然要给我？”
　　“因为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要那柄剑。”白羽晴苦笑，“竟派人来抢。”
　　林墨辞闻言猛地回头看她，目光中带着惊愕。
　　“省略剑柄上最明显的标记，你不想让我知道它就是孤星。那个黑衣人是你派来的，所以他看到你之后会收手。”
　　林墨辞冷笑，“……你既然这样想，不气我骗你么？”
　　“气。”白羽晴说的爽快，随即声音却又柔和起来，“可是到了最后一刻，你还是怕那人伤到我。我和孤星，你终是会选择我。既如此，我还气什么？”
　　林墨辞看着她，神色复杂，过了很久，他笑起来，想说些什么却低声咳嗽。
　　“墨辞……”白羽晴在床边坐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真的不在意你作了什么，因为我相信，你的选择和林辰砂是不同的。”
　　不知道如何回应她的话，林墨辞摇了摇头，无力的靠在床边。
　　若说我没有，你可会相信？
　　这句话终是无法问出口。
　　“再睡一会儿？”见他一脸疲惫，白羽晴轻声道。
　　林墨辞却摇摇头。
　　“怎么？怕再做噩梦？”白羽晴有些好笑的看着他。
　　林墨辞郑重的点头。
　　“是什么梦这么可怕？”她敛起幸灾乐祸的神色。
　　林墨辞没有回答。
　　他似乎异常的沉默。白羽晴想也许是嗓子受伤的原因吧。
　　“睡吧，我会在这里陪你，不会再梦到了。”哄孩子一般的口吻，林墨辞想笑却笑不出来。
　　却是累极了，依言闭上眼睛，林墨辞缓缓伸手握住她。
　　刚刚的那个噩梦里，坐在湖边的女子不是唐溪不是银泉，是她，是白羽晴，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让他拼命想要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可这一次的梦里，却是为她，血染天下。

　　那一夜突如其来的大火彻底打乱了事情的发展，不仅林墨辞受伤耽搁行程，更让那个一直高高在上的人第一次感觉到了威胁和无能为力。
　　当一条龙被触怒，后果绝不仅是一场大雨。
　　看到她因为那个孩子的死而红了眼眶，林墨辞在那一刻就下定决心要查清一切给她一个交代，哪怕会因此调用风影楼的人马而最终让自己再无法脱身。
　　这两天里本来就被各种武林人士弄得有些拥挤的沐风庄因为林墨辞在不停秘密会见风影楼众而更加忙碌。白羽晴自然不会喜欢那个人白着一张脸接见四方来者，索性就眼不见心不烦，在小镇里四处乱逛，欣赏当地风土人情。
　　然而在镇子里逛了两日，风土人情没有见到，江湖奇闻倒是知道了不少。
　　此刻，白羽晴就坐在城门外的茶摊，饶有兴致的听一旁的两个剑客在谈论三年前被整个武林传的神乎其神的一则传闻。
　　三年前，洛阳城里发生一桩奇案。洛阳首富云家被一夜灭门，一家三十余口都被人一剑穿心，只有三小姐云阡外出祈福侥幸逃脱。官府查了很久都没有线索，于是案子不了了之。云阡却不愿让亲人枉死，无奈之下求助于风影楼。
　　接待她的是千寒。
　　千寒查了很久都没有头绪，于是将这件事告诉了风影楼主。
　　然而听完了云阡的叙述，又验过了尸体，看过了现场，风影楼主却下令再不许查此事。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不甘心的云三小姐后来又求助了其他门派，但是风影楼主下了禁令的事又有谁会敢去调查？走投无路的云阡只好又回了风影楼，在楼前跪了三天三夜。
　　“那后来风影楼主见她了么？”一个剑客追问。
　　白羽晴放下手中的茶杯，安静的听。这碰巧也是她想知道的问题。
　　“见了。”另一个人声音很低，“两个人聊了一晚上，然后……”
　　他忽然停住，引得另一个人急切的追问。
　　“怎样怎样？”
　　“然后……”剑客的声音忽然暧昧起来，“三年前曾传言风影楼要办喜事，你知道吧？”
　　“难道？”
　　白羽晴一愣，然后皱眉。
　　那个人难道曾有过妻子？
　　“可是，风影楼主没有妻室啊……”
　　“自然没有。”剑客四下看了看，低声说了些什么，白羽晴没有听清。刚想凑得近一些，却看见烈焰迎面朝自己走来。
　　“白姑娘，楼主问你玩够了没。”
　　白羽晴想了想，朝那人挥挥手示意他过来。
　　“你家楼主和那个云阡是怎么回事？”
　　烈焰皱眉，“你怎知道？”
　　“听人说的啊，快说快说，他们两个是不是……”
　　看着那女子一脸好奇的神色，烈焰有些苦恼的皱眉。那是风影楼的禁忌，又或者是天武门甚至整个江湖的禁忌。
　　“想知道？”烈焰微微侧了侧头，“去问楼主。”
　　白羽晴疑惑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城门外的参天古木下那一袭黑衣的人背对自己正望着天空出神。
　　此时正是当午，古木下是浓重的阴影。
　　而他就站在那里，站在黑暗里。
　　白羽晴快步向着那个影子跑过去，一把将他拉出树荫。
　　“以后不要站在影子里。”她沉着脸，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人。
　　林墨辞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不许站在树荫里，难不成你要我站在太阳底下？”
　　白羽晴抬头看了看，阳光刺目的让她眼睛里有了泪。
　　刚刚的那一瞬间，她莫名其妙的觉得那个人就要这样融入黑暗中，让她再也无处寻个踪迹。
　　微微垂下头，白羽晴刚想开口却被那个人拉近。
　　“放心，我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
　　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响在耳畔，心里是说不出的踏实。白羽晴闭上眼睛，任由对面的人将她拉进怀里。
　　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她情不自禁的挑起嘴角。
　　忽然，抱着她的那双手松开了。白羽晴睁开眼睛。
　　天色阴沉下来，没有温暖的阳光，没有让人心安的怀抱，只有一个人背对她站在那里，她试探着唤了声墨辞。那个人慢慢转过身来，胸口插着那柄碧色的小剑。
　　鲜血浸透那一身黑衣，阴暗与浓艳的色泽相结合，孤星剑柄的那一抹血红刺痛她的眼睛。
　　他看着她，缓缓微笑，“羽晴，这样爱你，可以么？”

　　“羽晴，羽晴？”
　　听到那个熟悉的呼唤，白羽晴猛地睁开眼睛，阳光还在，怀抱还在。
　　“站着也能睡着。”林墨辞抱着她，无奈的笑。这样一点点的功夫她居然就睡着了，害得他也不敢乱动怕惊醒她，直到察觉了她的不安。“梦到什么了？”
　　白羽晴怔怔的看着他。是梦么？
　　那么清晰，甚至连血的味道都闻得到。
　　“现在知道噩梦可怕了吧。”林墨辞嘲笑她，然而却更用力的抱住了怀里的人，低声道，“别怕，我在呢。”
　　白羽晴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没事了？那我们走。”林墨辞拉着身边的人向停在一边的马车走去，白羽晴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神色复杂。
　　忽然，走在前面的人身形一滞，白羽晴快步走到他面前，看到林墨辞紧紧按住胸口身子发晃。
　　刚刚的那个梦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如今的这幅情景更让她害怕，白羽晴愣在那里，直到他倒下都不记得伸手去扶。好在烈焰及时赶来，抱着昏倒的人上了马车。
　　白羽晴这才反应过来，追着他们上了马车。
　　烈焰出乎意料的没有责怪白羽晴的失神，反而退开几步留下空间给她。
　　“墨辞……”从林墨辞身上找到药喂他服下，白羽晴抓住他的手轻声唤着。
　　没过多久林墨辞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有些迷茫的看着她。
　　“你刚刚心疾发作，现在没事了。”白羽晴喃喃解释着，这话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林墨辞虚弱的笑了一下，拍拍她的手背。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白羽晴挑挑嘴角却笑不出来。
　　她知道心疾发作会很痛，却不知道会痛到晕厥。将手按上那人胸口，一下一下不规则的心跳让她的心也疼起来。
　　“最近发作的很频繁么？”白羽晴努力让声音平稳。
　　“还好。”林墨辞声色喑哑。
　　“每一次发作都痛得这么厉害？”
　　“还好。”
　　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白羽晴瞪了他一眼，随后转头问等在一边的烈焰，“他每次都会痛到晕倒，是么？”
　　烈焰看看白羽晴，又看看林墨次，抿住唇说了句，“还好。”
　　白羽晴忍无可忍坐在一旁生闷气。看着那女子苦恼的表情，林墨辞笑了一下，对烈焰道，“去驾车吧。”
　　烈焰点了点头，退出车厢。
　　林墨辞看了看坐在一边生闷气的白羽晴，挑起嘴角，“过来。”
　　白羽晴没动，林墨辞叹了口气，撑着座椅直起身子，刚刚一动便是一阵晕眩，林墨辞叹了口气用手按住胸口。
　　“又痛了？”白羽晴紧张的凑过来拉住他的手。
　　林墨辞摇头，“不这样你怎么会过来。”
　　看着他那比刚才又差了一些的脸色，白羽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的话，却也没有揭穿，只是听话的坐到他身边。
　　“闲逛一上午，饿了吧。”林墨辞伸手拂开她额前散乱的头发，宠溺的笑着，“烈焰会带你去镇子里最好的酒楼，好好吃一顿就该起程去洛阳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去洛阳究竟要做什么。”白羽晴神色凝重。
　　林墨辞没有回答。
　　马车停下，白羽晴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林墨辞却摇头，“你们去吧，我没胃口，在这里等你。”
　　白羽晴看看他没有说什么转身下车。
　　林墨辞缓缓闭上眼睛。
　　并非他不愿意说，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去洛阳究竟要做什么？
　　也许是为别人办一场葬礼，又或者是参加自己的葬礼。
　　胸口的闷痛让他有些窒息，思绪昏沉，在他快要昏睡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林墨辞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女子正将几碟精致的小菜摆在车厢里的桌子上。
　　“羽晴……你不必……我说了没胃口……”
　　“怎么会没胃口呢？刚刚我叫了你那么多声你都不醒，饭菜的香味一出来你便睁了眼。”白羽晴继续手上的动作，“有时候身体会出卖你的。”
　　林墨辞笑了一下，没有再辩解。
　　“我问了烈焰，这些都是你常吃的。”白羽晴坐在他身边，舀了一勺清粥喂给他，“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无所谓喜不喜欢，不过是第一次来时吃了这些，后来为了省事便一直吃这个。”林墨辞淡淡的解释着。
　　“所以，你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白羽晴皱眉，摇起一勺粥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吃。
　　林墨辞笑了笑，就着她的手喝下一勺。“我只需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好。”
　　白羽晴不自觉的挑起嘴角，脸颊微微发红。
　　林墨辞看着她，忽然伸手将那个女子拉进怀里，用冰凉的唇吻住了她。
　　“羽晴，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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