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辞情

　　（1）莫相忘
　　夜，漆黑深黯。
　　林墨辞喜欢夜，因为只有那样的时候他才能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太艳丽太干净的地方，他配不上。
　　他喜欢穿黑衣，所以可以在夜里做很多事情。
　　比如，这一夜，他便悄然潜入大殷七皇子那气派庄严的府邸，知道了慕蕴很多的秘密。然而他想，他这一夜所查到的东西，多半都是林辰砂早就知道的。
　　他自认轻功不差，也相信一夜探查期间没有被人发觉，然而却在最后关头出了意外，跃出七皇子府的时候，他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而且武功不弱。
　　不敢直接回宅子，便故意绕到郊外树林。隐身于树林荫翳之间，林墨辞站在树干上看着一直跟随着自己的那个人轻巧的落地。
　　灰色长袍的男子四周查看无果之后，站在原地，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一棵参天古木之上，下一刻，银色的剑芒刺痛他的双眼，勉强提起一缕掌风迎上疾驰而来的剑气，然后拔剑出鞘，与那人剑锋相对。
　　直到那一刻，灰衣男子才知道自己跟了一晚上的人原来这么可怕。
　　不愧是中原武林传奇门派培养出来的传奇人物，面前黑衣男子的每一剑都凌厉异常，身形飘忽旋转有如鬼魅，让他难有招架之力。
　　“还记得我么，风影楼主。”
　　灰衣男子的声音那般熟悉，林墨辞手下动作不由一顿。
　　“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愿意用生命去换的？”
　　林墨辞闻声恍然。

　　那一日祁连山脚下的雪原，他自马上坠落，再醒来时自己依旧躺在雪地里，四周尽是白雪，空无一人。
　　有一道声音自远处而来，空灵的，迷茫的。
　　“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愿意用生命去换的？”
　　林墨辞点点头。
　　下一刻，便有一个灰色貂裘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头上的斗笠遮挡住他的容颜。
　　“你是谁……”他动了一下，却连握紧腰间佩剑的力气都没有。
　　“是什么，让你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
　　那人一步步的走近。
　　“是那个你一路抱着她策马狂奔的女人么？是那个把昏迷的你留在雪地里任你自生自灭的女人么？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的，就是所谓的爱情，是么？”
　　林墨辞闭上眼睛，心里钝钝的痛着。
　　“我们来赌一赌，看看你的爱情是不是值得你用生命来换。”灰衣男子掏出一粒药丸送到林墨辞唇边，“吃了这枚药丸，我便救你，让你去帝都找她。”
　　林墨辞毫不迟疑，张口吞下。
　　“自此之后，你身上的血液无法凝固，伤口不能痊愈。任何一点伤口都会让你失血而死。如果她真得爱你在乎你自会察觉，小心翼翼的守着你不让你受一点伤。否则，便以你的性命去换那所谓的爱情吧。”

　　林墨辞低头，前几日被她刺破的指尖还在冒着血珠，他无奈的苦笑着，看来，他输了。
　　注意到他心神已乱，灰衣男子冷笑着一剑横扫。
　　林墨辞侧身险险避过，长剑在手臂上留下一道伤口。
　　“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试探你们的爱。如果她还不能发觉，你就真的输了。”
　　林墨辞笑了，“输又如何？除了我这条命，我什么也不会失去。”
　　灰衣男子挑挑嘴角，“希望到时你依旧这样想。”
　　说罢，那人转身离去。
　　林墨辞愣了一下，问道，“你从七皇子府一路追来，不是为了追回被我拿走的东西么？”
　　“你拿了什么，与我何干？你们要做什么，又与我何干？”
　　林墨辞在他身后举起剑，“你究竟要做什么？”
　　“你总会知道的。”

　　“我查到的跟你掌握的差不多，七皇子确有篡位意向，在他书房的密室里发现了龙袍，还有一些和各地将领往来的密信。”林墨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面前的林辰砂，“还有这个，应该就是他给皇帝下的蛊毒。”
　　林辰砂倒一些瓶子里的粉末在手心，若有所思。
　　“这是苗蛊的一种，分为两个阶段，下蛊和催蛊。先用一定的时间将蛊粉分批送入人体，再由炼制蛊粉的人选择一个日期催蛊。不同的蛊毒下蛊和催蛊各有要求，最终达到的结果也不一样。”林墨辞在椅子上坐下来，“要想化解蛊毒，就要找到炼制蛊粉的人。”
　　林辰砂点点头，“你知道的倒是多。”
　　“常在江湖，总要都了解一些，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林墨辞笑。
　　“看来这些年，你的日子也不轻松。”林辰砂看着面前的人，叹了口气。
　　“比起你们，还是容易些的，至少在那里是我说了算。”
　　林辰砂无奈的摇头，“自己执掌一切，也未必就是好的，所谓高处不胜寒，是么？”
　　林墨辞不言。
　　“受伤了？”瞥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林辰砂皱眉，“居然有人能发现你？”
　　“放心，伤我的人似乎不是七皇子的人，至少没有参与七皇子的计划。可能是个人恩怨吧。”林墨辞无所谓的道，他这一生杀人无数，遇到个把仇人也不算什么。
　　“记得让羽晴给你上药。”林辰砂道。
　　“蛊毒的事，要我继续查下去么？”
　　林辰砂摇头，“我会找时间亲自去一趟七皇子府。这本不关你的事，把你牵扯进来，我很抱歉。”
　　“既然已经扯进来了，我想还是有必要知道你的计划。”
　　“我早就想告诉你，是你不愿意听。”
　　“现在，我想听了。”

　　“你和林辰砂，这就算是和好了么？”
　　屋子外面，看着彻夜秉烛夜谈的两个人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站在院子里等候的白羽晴和苏离只能无奈的闲聊。
　　“也许吧。只要不想起我们各自的身份。”苏离目光黯淡。
　　“你们这是何必？”白羽晴无奈的摇头，“原来的你有静陵侯爷的身份束缚着，和林辰砂不敢走得太近也就罢了。如今的你只是一个女人，何必在卷入什么宫廷阴谋家国天下中去。那些，终究是他们男人的事情。”
　　“你该不会是扮男人的时间太长，忘了自己是个女子了吧？”白羽晴调侃着，然而语气里的凝重苏离怎会听不出来。
　　“上天把人分成男女，便是有他的道理。难道你真要逆天违时，把自己变成男人？”
　　苏离闻言沉沉一声叹息，“也许，那便是我的宿命。生来就是个错误。”
　　白羽晴伸手轻轻抱抱面前的女子，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弃你那什么大殷御前侍卫吧，那不是你该作的事，留在林辰砂身边。什么大殷什么皇帝什么太子，与你何干啊？”
　　“你不懂，那是一种遗憾，需要填补。”苏离推开面前的人，“就像你一定要治好林墨辞一样。”
　　白羽晴抿住唇，无法再劝说一句。
　　苏离曾是大烨静陵侯爷，对大烨明宗敬之爱之如父，然而那皇帝的残酷和血污却是二十年前早已注定的，所以对苏离来说，不能帮助皇帝、保护皇帝是一种遗憾。
　　于是遇到大殷皇帝的时候，她不顾一切的想要守护，即便代价是与林辰砂为敌。
　　宫廷之间的争权夺位白羽晴不懂，也不想懂，她只知道在皇位面前每个人都是完全独立的一派，永远没有绝对的支持和信任，哪怕亲如父子兄弟。
　　屋子的门在这时开了，林墨辞走出来，和苏离低声交谈几句，然后苏离微笑着走进屋子，关上房门。
　　“这么晚，你在院子里做什么？”林墨辞看着面前的女人，疑惑的道。
　　“陪苏离啊。”白羽晴随意找了个借口，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不由皱眉，“受伤了？过来我给你上药。”
　　“不用了，小伤而已。”林墨辞将手臂背到身后。
　　白羽晴上前一步拉过他的手，细细查看伤口，“小伤也是伤，你现在不能失血，否则很危险……”
　　林墨辞闻言手抖了一下，“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白羽晴拉着他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你的心脏无法负荷过多的血液，所以失血之后你会觉得舒服一点，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刺破你的手指来减轻心脏的压力，但是人的血液总是有限的，况且你造血的能力也不如常人。那么宝贵的血液，要留在适当的时候流逝，对么。”
　　她尽量将医理说得平白一点希望他听得不至于枯燥，但白羽晴并不知道，对于林墨辞来说，那些话的内容是什么都没有差别。
　　他只是一厢情愿的把她的每一字句都理解成对他的关心。
　　“别让自己再受伤了。”细细包扎他手臂上的伤口，白羽晴轻声道。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流血，甚至只是一个三天就可以愈合的小伤口，她依旧会担心，会心疼。
　　“这是给你重新配的药，不要再和自己赌气。”拉起他的手，将白色的瓷瓶放在他手心，却意外的发现那人指尖的血珠。
　　“这么多天，还在渗血？”
　　注意到她语气里的紧张，林墨辞轻轻挑起嘴角。终究她是在意自己的。
　　“上一次刺破手指第三日便全好了，林墨辞，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墨色的眸子望向她，林墨辞眼底含笑，“这么担心我？”
　　“我在问你话，回答我。”白羽晴沉声。
　　“好，我告诉你。”林墨辞避开她的目光，“昨天心疾发作，实在难受，就学着你的样子自己用针刺破。”
　　白羽晴愕然，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的人，“真的？”
　　林墨辞点头，“真的。”
　　“不知道换一个手指么？”她皱眉。
　　“怕被你发现。”
　　白羽晴想了想，觉得这样的答案也算是合理，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以后不许了。哪里不舒服要跟我说，不然要我这个大夫做什么。”
　　本以为他会再问一句，只是大夫么？
　　然而那个人却微笑着道，“好。”
　　难得见他有这么好脾气的时候，白羽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天色已经不早，忙要折腾了一夜的人回去休息。
　　林墨辞听话的起身，走出了很远却又忽然返回，从后面紧紧抱住那个女子，在她耳边低喃，
　　“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请别忘记我。”
　　当时的白羽晴并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只知道他的语气里有着浓重的悲伤，以至于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悲伤起来。想问问他怎么了，那人却只是闭上眼睛不肯回答，抱着她的手很久没有松开。

　　不求你爱我，不求你寻我，只求你不要忘记我。
　　今后的人生里，想起你的二十三岁，能记得有个人曾出现过，并且妄图用他的生命换一份爱。
　　那个人，叫林墨辞。
　　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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