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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明镜
无月的夜晚漆黑如墨,天色沉肃如铁,似在酝酿一场大雪。江雪霓在窗前伫立片刻,身后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拉回了大开的窗户,顺势从后面搂住了她。
“这样冷的天,也不多披一件衣服,还这样大开窗户。”
这般熟悉却远去了许多年的语气音调,实在让她沉醉不已。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觉得不真实,有时连她自己都会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只有牢牢抓住他的手,方能提醒自己此刻的他,是有血有肉,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
江雪霓轻轻往后倾了倾,靠在李谡肩头。“吟儿这就回来了,你先睡吧,我跟她说两句话就来。”
“雪,跟我回家吧。”李谡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触吻,细密的胡茬有些刺疼了她。
“回家?”江雪霓无奈地笑笑,“你已是有家有室,我同你回家作甚?你明知我是不能做妾做侧室,别忘了我也曾经是个大小姐。”
“雪,罗氏不是个窄心眼的妒妇,这些年我也不曾亏待她。咱们同她说明白,她会谅解的。”
谅解?谅解又能如何?我已是府州折氏的弃女,连自己的姓氏都改了,哪里能同大将军家的小姐比?
不过这些话,江雪霓始终没有说出来。她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李谡的手:“现在不说这些。天色不早了,先去歇息吧,我马上就来。”
李谡又吻了吻她,笑着离开了。江雪霓听他走远,回身又一次推开了窗户。突然灌入的冷风刺得她一个激灵,不过现在的她,需要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激提醒。
背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一听便知不是李谡。江雪霓语调有些冷冷的:“不是告诉你们不要来打扰我么?八小姐回来了吗?”
可是回答她的,却不是侍婢噤若寒蝉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男子。“夫人,八小姐怕是要晚一些才能回来。”
江雪霓心中猛地一惊,霍然转过身来,手中早已暗暗蓄势待发。只见面前这个男子离她甚远,恭恭敬敬地微微颔首,眉宇之间甚是恭谨,似乎没有来者不善的冷意。
“你是谁?”江雪霓的警惕稍稍放松了一些,但身子犹自不动。
那男子的眉眼生得十分俊朗好看,衣着华贵,然而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透出来的几分掩映不住的高华气度。他抬起眼帘看了看江雪霓,低声道:“寿宁郡王。”
这四个字狠狠砸在江雪霓心头。她虽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此人做过什么、挑唆着她的弟子做过什么,她可是笔笔记在心上。连她自己都不知觉,她的脸色飞快地沉下来,甚至这屋子里的空气都随之一点点沉重压抑。
“本王不是傻子,夫人不问问本王为何来此?”赵元伉嘴角扬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微笑,用一种颇为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江雪霓。不待江雪霓说话,或是有所动作,他又道:“折大小姐,你这些年躲在沧烟谷不敢踏出一步,可如今终究还是不能免俗。”
不待他再说下去,面前已是一阵劲风逼来,赵元伉堪堪后退了两步,略一侧身躲开了江雪霓迎面袭来的一掌,然而脸上被她掌风边缘扫到,已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凛冽,心中暗暗一惊。
“夫人心中不会不想安然归家,同丈夫相守终老吧?”这句话留得了他一时半刻的性命,然而下一个瞬间,江雪霓又是掌风飞袭。这一掌直中他左肩,击得他踉跄后退了两步。“李大人已是有家有室,莫非夫人不想要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身份地位?”
江雪霓的第二掌终于停在了他面前。
赵元伉是个懂得把握时机的人。“罗氏夫人虽然出身勋贵,但只要夫人获封一个名号,夫人想要的一切,罗氏都要双手归还。”
江雪霓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可是赵元伉感受得到,她身边聚积起来的那种风扫落叶一般的气势,在渐渐地、悄无声息地褪去。
赵元伉站直身子,目光直直迎上江雪霓的逼视。“只需夫人言语相助,夫人想要的皆能如愿。”
“你当初就是这样骗得翩翩的信任?”江雪霓冷冷看着他,目光之中的居高临下透着七八分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
赵元伉嘴角一扬,竟平平静静地道:“夫人明察秋毫,不过当初我对她说的句句是肺腑之言,就如今天面对夫人一样。”
“你今日又有什么计策?”江雪霓的眼神和语气,就像在面对一个天大的玩笑,就像一个无知孩童在她面前踌躇满志,说自己来日要君临天下。
可是赵元伉并不在意。而且,他从江雪霓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期待,一种连她自己都不自知的期待,哪怕只有微弱的一点。
“夫人有没有想过,以夫人现如今的身份,就算能与李大人归家,终究纸包不住火,若夫人足够幸运,金盆洗手,能够瞒得一生一世;若不幸……”赵元伉微微一低头,不知掩藏住了什么表情,“其实一切祸患缘由,仍是在銮锦堂。”
这些活若是半年前同江雪霓说,她一定会叫说这话的人永远闭嘴。可是现在,不偏不倚就是现在,这话长驱直入,不知觉地进占了江雪霓的全部思维。
“本王今日来了,就是要与夫人坦诚相待。如今銮锦堂是强弩之末,只要一点突破,便会土崩瓦解。事实上,本王也只需要这一点点突破。事成之后,夫人将是钦册国夫人,以命妇身份回归李氏。李大人自然加官进爵,府州那等地方岂是他去的。至于折氏的名头,夫人要与不要,都在夫人。”
“呵,”江雪霓冷笑,“我不是叶翩翩,随随便便就会相信你的鬼话。”
赵元伉不怒反喜,他知道,江雪霓既然这样说,自己已然是占了七八分的上风了。他从怀中亮出一物:“这是皇上口谕,夫人若是信得过,即刻便随本王去见驾,册封秦国夫人,君无戏言!”
“你滚吧,今日就当你不曾来过,他日再相见,我定要报翩翩的大仇。”江雪霓拂袖转身,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夫人何必固执?”赵元伉善于谋算人心,在这一点上,他自恃不输给任何人。“夫人难道不想从此有个干干净净的身份重新开始?这一切皇上都可以给你,还能替你要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见江雪霓仍然沉默不语,赵元伉又道:“夫人何不想想,銮锦堂如今是个什么样,就算这次能保得住性命,还有没有出头之日?先辈基业,早已是镜花水月,夫人何苦再搭上自己后半生,难道这好不容易寻回的丈夫,夫人也不想要了?”
“你!”江雪霓蓦地转身,狠狠瞪着赵元伉,双目似要喷火。可是赵元伉只是静静地,淡淡地看着她,嘴角挑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笔生意,做,就是富贵无极,不做,就是名败身死一无所有,个中利弊,不必再多加权衡吧?”赵元伉轻轻退了一步,“皇命在此,在下等着夫人的答复。”
卢清吟不知师父为何这样着急,但她隐隐感觉得到,一定是出了大事。萧跶揽死了,这本不足为奇,可是今日这事情,似乎远不止这样简单。銮锦堂遇到过无数危机,可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就连师父都失了主张。她飞快穿梭在街巷间,不大的澶州城,片刻功夫便到了北面。
萧跶揽的死讯传来,澶州上空黑云压城的催逼仿佛也顿时松懈下去。天色晦暗,凛风呜咽,周遭的氛围似乎无法阻止得胜的喜悦在城中飞快传染开。王亭羽知道,即便这一仗还远远不曾结束,但至少他们已经赢了,赢得了这一战中最重要的保障——士气。
一阵狂风袭来,啪地一声,将未曾栓好的窗户刮开。王亭羽正巧开门进来,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卢清吟突然从门外进来,脸上有些如履薄冰的惶恐,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反手从身后将门关了。
“吟儿?你怎么来了?你跑到哪里去了?”王亭羽甚是惊喜,自从日间在城墙上见到她,确切说只是一个身形很像她的人,他就始终心中不安。
“大哥……”
“吟儿,今日在城墙上的是不是你?萧跶揽是你射死的?”王亭羽这个问题存疑许久,好容易见到卢清吟,定要问个清楚。
卢清吟只是匆匆点了点头。“大哥,我有要事,师父命我来转告你们,皇上已派使臣往契丹议和,师父说我们现下处境危险,命我们火速出城……”
这个消息带给王亭羽的冲击还未来得及刺激他激烈的反应,外面已是人声鼎沸,火光冲天,亮如白昼。王亭羽眉头一蹙,赶到窗前蔽身向下看了一眼,心中暗道不好——楼下已经被披甲执锐的禁军重重包围,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头领不是别人,正是李继隆。
他们的栖身之地,从来都是銮锦堂中最高机密,若是李继隆连这个都能打探出,那真的只能说明,銮锦堂确然已经走到尽头。
横竖都想不出这支队伍会心怀好意,更何况就连李继隆都亲自出动,这等声势可不是常人能享受得起的。
王亭羽当机立断,三两步上前抓住卢清吟,将她往门外一推:“快走!”
“大哥!”
卢清吟死死抓住门框,不让自己轻易被王亭羽推出去,但他们房门一开,只见朱□□、向鸾、李檀君和范凉都匆匆出来,朱□□想是已经睡下,胡乱披衣起来,犹自衣衫不整。
“吟儿?”几人见了卢清吟都有些惊奇,但眼下已是祸患当头,几人都看出了端倪,向鸾也二话不说,上前便将卢清吟一拉:“快走,去通知师父和老七。”
他知道,这种时候只有这两个人还能让卢清吟动容。果然,他立刻就感觉到卢清吟的手松了松,脸上表情也不再那样油盐不进。
可是不过是这转眼功夫,已经有人从门口大步走进来。王亭羽一蹙眉,冲向鸾使了个眼色,向鸾会意,几人转身下楼,王亭羽则将卢清吟拉进房中,低声道:“看准机会快逃。”
“大哥!”卢清吟知道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她只死命抓住王亭羽不放手,生怕这一走,只恐就是生离死别。
楼下传来李继隆的声音:“给我搜,銮锦堂的党羽一个也不许放过!”
“呸!你娘的狗官,你怎么不去打听打听,边境遭陷的时候守城的都是什么人?现在你一句话……”朱□□破口大骂,却不知被阻住了。
王亭羽更是大急:“吟儿,今日这情势只怕已无回转余地,他们过河拆桥,我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你快去寻老七,他会有办法全身而退。”
卢清吟心中微微一震。王亭羽如何知道苏浅尘会有办法全身而退?他这样笃信,莫非他已经知道了?可是不及卢清吟多问,王亭羽已经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连拖带拽弄到了窗边:“若是老天开眼,我们沧烟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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