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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飞箭
“堂主,有信送来。”侍婢探身看了看,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才当着李谡的面将一方小竹片交给江雪霓。
江雪霓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却忽然蓦地站起来。卢清吟的脸色也变了,她再清楚不过,平日里的江雪霓,是不会对普通消息有这样的反应的。
满屋的人都盯着江雪霓,她半晌才缓缓道:“契丹人偷袭澶州,前锋部队已经到十里之外了。”
平静里蓦地被扔进了一个惊雷,李谡和卢清吟都是大惊失色,那侍婢更是吓得哆哆嗦嗦,连眼神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李谡猛地站起来,扫了一眼屋里各人,沉声道:“都不许出去。”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踏出去,脚步声坚定地回响在回廊中。
江雪霓和卢清吟对视一眼,目光中皆是对方捉摸不透的意味。
“吟儿,你呆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江雪霓说着也要往外走,卢清吟却一把拉住她衣袖:“师父!师伯现下是天雄军副都部署是不是?”
江雪霓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王钦若也不过是个通判,若是这一次能让契丹退兵,师伯的功劳盖过那姓王的,将来论功行赏,他自然不能得意。”
江雪霓又看一眼卢清吟,这次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长了许多,更缓更缓地点了点头。“吟儿,你留在这里,等我们消息。”她说着匆匆走出去,出门时轻轻扫了一眼立在门口瑟瑟发抖的侍婢。
卢清吟当然是不会留在这里的。江雪霓前脚走,她后脚就从打开窗跳了出去,吓得侍婢如丧考妣:“八小姐!”
“敢对堂主说一个字,先叫你后悔。”卢清吟从楼下冷冷扔下一句,转身只丢给她一个背影。
契丹人大军压境,已经打到德清的消息飞快在澶州城中蔓延开来,瘟疫般感染了寸寸丝丝的空气。黄河流经澶州,将整座城一分为二,那黄河以北的半城首当其冲,不少人家吓得连夜渡河,城南的则已经收拾细软准备逃离,一时间城里城外乱成一片,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卢清吟穿梭在街巷间,擦肩而过的尽是匆忙急促的身影,耳畔始终被乱哄哄的声音萦绕,其中尤其刺耳的则是反反复复的一句“契丹人来了”,就连奔忙的脚步几乎都变成了这个节拍。
身后不远处的街上传来婴孩的哭声,清脆响亮,不过很快就缠绕在辚辚车辙声中,时断时续地消失了。卢清吟脚下微微顿了顿,抬起头看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幕。
契丹人离这里还有多远?这些疯子会在今夜就发动进攻吗?看得出来他们来势汹汹非同小可,只怕这一夜的澶州,真的很难抵挡得过。
她在城中悄悄巡了一圈,心中已然有数。行营中驻扎的禁军不算少,但也绝不算多,比起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契丹人,绝没有十足的胜算。据她偷听来的谍报,契丹大军人数之众,不下于二十万,这个数目绝不是澶州能承受得起的。
可是澶州若是陷于敌手,江河屏障一失,京城也就危如累卵。于公,身后万千大宋百姓,从此就要在契丹人铁骑下挣扎。于私,澶州失守,李谡便是死罪一条,只怕满门抄斩都还不够。
朝廷到底有没有听到消息?在京城的时候听说寇准极谏皇上亲征,他到底会不会来?
卢清吟忍不住再次向南边望了一眼。平平静静,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若是皇上御驾亲征,一路随行护驾惊天动地还来不及,又怎会如此波澜不惊?
最坏的情况,就是以澶州现有驻扎的兵力,抵抗契丹二十余万大军。
卢清吟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她脑海里竟冒出一个念头——若是七哥在这里,定能想个完美的法子。
她心中有个声音严厉地责备自己,可越是想,心中的刺痛就越是难以压抑,不知不觉泪水已是模糊了眼眶。他……是真正不知自己明天未来如何的人,是真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命赴黄泉的人,而现在咫尺天涯,明知他在苦苦寻找自己,她却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怪只怪造化弄人吧。见了,又能怎样?除了满腔悲愤,除了想起卢氏一门举家流放的惨状,还能剩下什么?
只是算算日子,已是第九个月,苏浅尘手里的九阴丹,应该只剩下一粒了。她现如今只牵挂这一件事——不过,若是把此事告诉寇准,以他权倾朝野,会不会有转机?他手下,能不能有这样的人?
卢清吟忍不住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谁肯心甘情愿把自己性命交出来,威逼利诱弄来这样的人,只要他心中尚有一丝杂念,终究是害苏浅尘早早去死。
若说心甘情愿,这世上恐怕真的只有一个人。
卢清吟混乱的思绪被身旁疾驰而过的大队人马打断。卢清吟远远看了一眼,带头将官正是此次皇上亲任的排阵使李继隆,也是皇上的亲舅舅。他们的大队人马往西北方向去了,虽然行色匆匆,卢清吟还是敏锐地查探到只言片语,原来契丹人已经攻陷德清,包围了澶州三面,现下正向西北方向进攻。
卢清吟心头一紧,她看着李继隆疾驰而去的背影,想想他和他手下将士们的脸色神情,已知大事不妙。她顾不得再多想,随着他们的队伍之后也朝城西北奔去。
不知何时连天空也开始变得阴沉,浓云惨雾,萧风悲瑟,重重笼罩在头顶上,穹庐一般包围住整个澶州城。登楼望去,眼前黑压压的契丹军队果然已经将城外围得水泄不通,一眼望不见尽头。
两军对峙如箭在弦的决杀,在这愁云悲风中悄无声息地酝酿。
卢清吟弄来的禁军衣甲正派上了用场,助她毫不费力就混到了城墙上。李继隆身边不时有人来报,卢清吟听得不甚真切,不过听那些零碎字句,再看看李继隆的表情,看来皇上御驾亲征的队伍的确是朝着澶州来了。
那城墙之下围困的契丹军队中,前锋异服别帜,一眼望去甚是醒目,卢清吟看得清楚,那当先的统军,正是契丹驸马萧跶揽。
一看见这个人,李乘风满身是血的惨状猛地冲击她的脑海,她这一激动,连叶翩翩死于非命也忍不住一并算在了萧跶揽头上。
只见萧跶揽身后大旗一挥,原本已经蠢蠢欲动的契丹人蜂拥而上,将前面探路的小股人马瞬间淹没其中,马鸣风嘶,震动了整座澶州城。萧跶揽精锐部队的身影在契丹人马中尤为醒目,他们气势汹汹的杀伐也甚是刺眼。
李继隆巍然不动,在城头沉着督战,眼看两军厮杀各有伤亡,他一面指挥,一面向身边一个内臣模样的人小声说什么。
卢清吟混迹在一队□□手身后,悄悄朝前面挤过去。她看上了一张床子弩,那正是宋军一直倚仗的精锐器械。那守弩的将士正在往上装弩箭,卢清吟从旁轻轻拍了拍他:“兄弟,李大人有密令。”她说着摆摆手,又朝萧跶揽的方向轻轻一指。
她这女扮男装之术甚是高明,加上又躲在了城墙角上,避开众人视线,这般近的距离竟未曾被人识破。那守弩将士本就血气方刚,一听她这样说,哪里顾得上是真密令假密令,朝卢清吟一点头,当下就将弩机掉了个方向。
卢清吟从他手里接过弩箭,轻轻握在手中掂了掂。她看了一眼下面威风凛凛的萧跶揽,嘴角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
王亭羽一行六人本早赶到德清,却发觉澶州城三面被围,绕了甚大一个圈子,才从南门悄悄潜进城中,一路奔到城北。眼看两军交战已是热火朝天,王亭羽微微蹙眉,向李檀君小声道:“从城下突袭,断契丹人后路。”
“大哥,你看,那是不是萧跶揽?”朱□□刚刚问出口,只见远处头顶上方的城墙上忽然弩箭齐发,暴雨一般向萧跶揽的先锋部队倾泻而下,王亭羽正顺着朱□□指的方向,不过刚刚找到萧跶揽的影子,正见一支粗壮的弩箭裹挟着猎猎风势,乘风破空,竟准确无误地从萧跶揽头上贯脑而入!
惊呆了的契丹士卒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得城头上欢声雷动,就连李继隆都站起身朝这边望过来。
苏浅尘的目光飞快从城墙上扫过,众人的注意力还犹自在萧跶揽身上,忽然却听苏浅尘脱口叫了一声:“吟吟!”
城墙上有一个士卒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王亭羽听苏浅尘这样一喊,也是大吃一惊,蓦地抬起头来,正看见那个士卒飞快地转身,背影一闪便消失在人群中。
苏浅尘二话没说,勒马转身就朝城墙下冲过去。
“老七!”李檀君扑了个空,急道:“大哥,两军交战,他这样没头没脑地冲过去,这可如何是好……”
“算了,契丹人今日声势已去,兴不起什么风浪了。”王亭羽朝萧跶揽的方向指了指。只见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契丹人这下彻底泄了气,萧跶揽的手下士卒一拥而上,连拖带拽将他弄回营去,剩下的残兵走卒哪里还战得起来,不过转眼之间,死的死,逃的逃,被俘的被俘,方才还如火如荼的场面立时就冷了下来。
澶州城墙上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就连李继隆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那守弩的将士莫名其妙就被人群包围住,一来二去,他自己也有些飘飘然了,已然忘记方才自己曾经盛赞那位传密令的兄弟箭法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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