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清浅

作者:澹台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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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祸起难测


      虽是初春的清寒天气,这屋子里燃着熊熊火焰,还是闷热得慌,卢清吟在里面一刻也坐不住,推开了门到后院里透口气。
      名未剑,果真是好剑。只可惜新剑出鞘,便要取人性命。卢清吟微微叹口气,伸手挡住照射得有些耀眼的阳光。二哥嗜剑成痴,身上的任务一刻也不肯耽误,又定要卢清吟等他回来。不过卢清吟知道,二哥说去片刻就回,那便就是片刻,銮锦堂的人从来不屑做那等死缠烂打之事。
      这院子的角落里有几盆花草,无论于这屋子砖青的颜色,还是这屋中主人的作风,花妍芬芳都是格格不入,但卢清吟一眼便认出来,那其中唯一还活着且生长势头十分旺盛的牡丹花,正是自己当年送给二哥的。
      二哥这样一个人,要他细心呵护这娇嫩的生灵,还养得这样好,果真是为难他了。卢清吟忍不住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蹲低身子查看。
      她的眼神始终挑剔尖锐,一眼便抓住了这牡丹不完美之处。她伸手轻轻摘去一支有些枯萎的枝桠,就着它绑在了今年新长出来的枝条之下,将那脆弱的新芽撑起来。她做这些动作十分熟稔,比起她出手杀人时的熟练不遑多让,却多了十二分的温柔小心。
      “果然是内行,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掩饰得完美,简直无可挑剔。”没有任何先兆,没听见任何动静,这个冷冷的声音就这样从背后的高处响起来,凭空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就连卢清吟都猛地一颤。不过她毕竟是从小受严苛训练出身的人,掩饰情绪的本事已然登峰造极,只是一眨眼间,她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凝神倾听着身后任何一个方向可能发起的突然袭击,慢慢地站起,慢慢转过身来。
      这是一名黑褐色长衫的男子,应是赶了许久的路,身上衣衫颇见风尘之迹。最引人注目的是脸上那铁灰色的面具,遮盖住了他的整张脸,冰冷的面具之间,两道冷峻的目光堪堪射在卢清吟身上,其中透出的严狠肃杀溢于言表。他本就身材高大,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左手握了一柄单刀,更是多了七分黑云压城的气势。
      像王亭羽卢清吟这样的人,从来扮演的都是那在后的黄雀,静伺时机一击得手。可是今日竟毫不知觉自己成了螳螂,这在卢清吟还确是头一遭。
      卢清吟眯着眼睛,冷冷看着那男子,始终没有说话,袖中却悄悄握住了白绫。
      “杭州城妍清坊的主人,名满杭州的花娘,”男子嘴角一扬,目光中似乎浮起一丝挑衅,足尖一点从屋顶上飞身跃下来,“你坊中的花贵重堪比金银,艳丽却冠绝杭城,引得城中富豪都趋之若鹜。只可惜这妍清坊的花娘却脾气古怪,那暴殄天物的恶俗之人上门,则是千金不赉。”他离卢清吟更近了一些,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双眸中似乎都闪耀着一种莫可名状的尖锐。
      卢清吟依然没有说话。这种时候她的处境如履薄冰,与其针锋相对,不如避其锋芒,以守为攻。
      男子嘴角微微一扬,眉目弯成了一个颇有些好看的角度:“半月之前,杭州首富傅家的独子傅影青暴毙,城中皆传言他恶贯满盈,惹得天怒人怨,惨遭横死。”他的话到这里停住了,换了一个高高在上而又胸有成竹的眼神看着卢清吟。
      卢清吟脸上不动声色,心中还是微微一颤。同样性质的话,同样敏锐的洞察力,她对王亭羽说出来,与此刻这陌生男子对她自己说出来,那其中的意味实在是天壤之别。
      男子不在意她看起来如何镇定,依旧是那副洞察一切的胜利者姿态:“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死因正是中毒。而这致命之毒,正是来自他自己房中的两盆花。”
      卢清吟的双眸中笼罩上了一层寒光。洞悉了她秘密的人,只有一死,不管他是谁。白铁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字,轻声问了句:“杭州第一名捕……李乘风?”
      面具之后响起男子轻微的哂笑,只听他淡淡道:“好眼力,不愧是銮锦堂出身。什么第一名捕,不过是个小小捕快而已。”这句似乎谦和的话中透着溢于言表的自负,然而的确,他是有资格自负的人。
      “不过我很佩服你,”李乘风的语调抑扬顿挫,那面无表情的面具背后似乎可以想见有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采花大盗花弄影……我追查他很久,一直不得其踪迹,却没想到被你抢了先。不过我很想知道,是谁出价请你杀他?”
      卢清吟秀眉微蹙,没有说话。旁人不会明白她为何要下大力气去追查跟她自己毫不相干的花弄影,甚至从杭州到汴京一路穷追不舍,定要将之手刃,她也不屑于向面前这个人解释。
      “卢清吟……”李乘风眯起眼睛,轻声喃喃这个名字,冷笑道:“銮锦堂其实并不神秘,銮锦堂的杀手也不见得多么神出鬼没,你们的过人之处不过就在于,”他像是故意放低了声音:“你们所有人,都有一个很好的掩饰身份,这其中甚至有妙手回春的神医。”
      再不等下一句话出口,李乘风忽然脚步轻移,堪堪向后退了两步,身子却巍然不动,只是右手一扬,待停下来的时候,只见他两手之间夹住了三枚寒光闪闪的银针。
      “这上面淬了什么毒?鹤顶红?牵机?”李乘风扬了扬手中的银针,冷笑着看了一眼卢清吟,不屑一顾地一抬手将银针扔了开去。
      他这个动作如此轻描淡写,在卢清吟看来却足以震彻人心。自她十四岁出师以来,前后一共杀过一百六十六人,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从来没有。她有种直觉,面前这个李乘风,绝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捕快那么简单。他已然看穿了她的一切,包括銮锦堂,而她自己,却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这种感觉很不好,很是令人不安。卢清吟的白绫蓦然出手,绕指柔化作一道白光,闪电般倏然向李乘风飞袭过去。
      李乘风左手使刀,势头比起惯常用右手的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卢清吟眼前几道刀光闪过,李乘风已经堪堪欺身上前,丝毫没有因怜香惜玉而手下留情。
      “遂城第一铸剑师朱□□,”李乘风好整以暇地换了个话题,引得卢清吟脸色又是一沉。只见他抽空打量了一番前面的简陋石屋,娓娓续道:“他倒是隐藏得十分好,若不是你,我恐怕还要费些周章才能找到他。”
      卢清吟心中微微一震,不过转瞬之间,已经做了一个决定。她的白绫在半空中倏然击出,李乘风侧身避过,卢清吟却没有再行杀招,而是转身足尖轻点,玉燕一般跃上了屋顶。
      她的突然抽身出乎李乘风意料,卢清吟身法何等之快,待李乘风欲要追上去之时,只见卢清吟回头浅浅一笑,跃身跳了下去。李乘风眉头一蹙,飞身追上前去。
      李乘风穷追不舍,然而卢清吟不紧不慢,只挑遂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去,像是生怕旁人没有看见。于她的身份来说,这样的行为的确有些令人费解,可是此时此刻她是贼李乘风是捕快,但李乘风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卢清吟看上去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质少女而已。
      卢清吟闪身上了大街,如今遂城中虽然冷清,但居民们日子仍是要照过,街上的摊贩行人依然屡有来往。卢清吟偏偏朝着人最多的地方去,满脸是气喘吁吁、楚楚可怜的神色,甚至都不用伪装,便引来周围行人纷纷驻目。
      李乘风眉头紧蹙——此刻他变成了恶人,似乎追也不是,不追更不是。卢清吟一路跌跌撞撞,甚至掀倒了不少小贩的摊位,更是惹来一片轰动。
      李乘风分明看见,卢清吟假装回头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颇有几分狡黠的意味。
      他看见拐角处转过来了两名巡逻的士卒,看见这边的一幕,相互使了个眼色朝他们过来了。李乘风心中暗骂,已伸手去摸自己的腰牌。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一切突然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
      北面远远地传来一阵乱哄哄的骚动,其中夹杂着凄厉的喊声:“契丹人来了!”
      这一声喊是平地里蓦然而起的惊雷,刹那间就将原本已不安宁的遂城炸了个鸡飞狗跳。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落荒而逃的百姓,那些小贩们都来不及收起自己的东西,撂下挑子撒腿便跑,没头没脑地只往隐蔽处躲。
      卢清吟动如脱兔的身影忽然停下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李乘风,跃身跳上了高处查看。只见北方的城门处黄沙滚滚,其中更有无数百姓呼喊惊叫着朝城中跑进来,视野更远之外,则是黄沙漫天马蹄溅尘,隐约可见模糊中飞速骑行而来的身影。
      契丹人的铁骑向来令人闻风丧胆,尤其是在此时此刻。
      李乘风看见卢清吟在原地顿了顿,随即竟调转方向,几个纵落身形如电地向北门奔去,他心中疑惑,也跟了上去。他和卢清吟纵然势不两立,但有一点两人却是惊人地不谋而合——就像卢清吟穷追花弄影一样,他一路从杭州跟来汴京,又自汴京追至遂城,当然也同卢清吟一样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守城的将领命令关城门,宋军已分作了两股,一左一右向城外包抄上去。脚下是洪水般朝城中汹涌的滚滚人流,卢清吟的身影在连绵的房屋顶上飞掠而过,不过转眼工夫便逼近了城门。
      此刻城门已关,外面有些未来得及进来的百姓拼命哭喊捶门,无奈军令如山,更何况两军对峙之时容不得半点掉以轻心,否则整座遂城形势堪忧。
      卢清吟闪身跃上了城墙,李乘风紧随而上,远远地只见她在城楼上略望了望,竟然毫不犹豫地一跃身,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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