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泪

　　直到有一天，我又看到了曾经遇见过的那队商旅。可是现在，他们却穿着匈奴骑兵的衣服。他们轻而易举地就将我的马射杀了，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白马，我直立在那里，等着命运的到来。他们走到我面前，似乎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一番刀光剑影之后，我渐渐不支，如果再没有办法逃脱，恐怕就要命归黄泉了。突然间，我想起赤辰曾给我的那把弯刀，不管是否有用，我都只能试一试。我从腰间掏出弯刀，横在他们面前。他们一见弯刀，立时就停下了进攻。只见他们用匈奴语低声窃语了几句，便示意我上他们的马，随他们一起走。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什么意图，可是没有马匹，我只身一人也不可能走出这荒漠。
　　一路上，我用汉话夹杂着几句简短的匈奴语，问他们要带我去哪里，可是他们除了给我水和食物之外，就再也没有理会过我。
　　十几日后，我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我发现，这竟然是匈奴人的王庭。
　　我被勒令在帐外等候，一个将军模样的人领着那些匈奴骑兵进去通报。
　　很快，帐门被掀起，走出来的竟是胡人打扮的赤辰。他一见我便迎上来，试图要将我抱起。我快速地躲开，警惕地看着他。
　　现在，营帐里只有我们两个。
　　我问他：“你根本不是什么汉军向导、西域商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赤辰啊！”
　　“你不要骗我，那些匈奴士兵对你俯首帖耳，你是匈奴的千长？”
　　赤辰摇摇头。
　　“都尉？”
　　赤辰还是摇摇头。
　　“将军？”
　　赤辰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仔细端详着我，说道：“看来这几年，你也没有变聪明嘛！”
　　我又羞又恼，却不敢发作，只得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
　　“到了今时今日，我也没有必要瞒你了。我不是什么赤辰，我叫赫连挛鞮，就是你们所说的匈奴的军臣单于。”
　　我一时呆住了，虽然当年公主和亲的时候，我觉得赫连挛鞮的身影很熟悉，也曾这样猜想过，不过这念头太疯狂了，很快便被我否决，竟不曾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赫连挛鞮的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我一时回过神来，立刻用手将他推开。他并没有生气，仍旧那样邪魅地看着我，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那一年，我与你们汉军决战。战况原本胶着，双方都僵持在一起。可是，我突然中箭落马，战局瞬时就倒向了汉军一边。我且战且退，却被重重包围，我只得换上汉军的衣服，由我的亲随护送着，拼死突围出来。我在沙漠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血在不停地留，可我却只想让它流尽。因为我亲眼看到，射那一箭的是我弟弟的亲信。好一个骨肉血亲！好一个血浓于水？那个时候，我只想到了死。让秃鹰来啄去我的血肉，让野狼来啃嚼我的骸骨，这一副与我弟弟一母同胞的身体，我要它何用？”
　　我痴痴地看着他，想不到当今匈奴的单于，竟也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直到你将我救起，我看到你那么笨拙地替我包扎，喂我喝水时却都洒在了自己的衣服上。你这样笨，却都可以为着一个人而不顾生死，只身走近大漠。而我，却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后来我跟你去找汉军主力，原想着能借机刺探军情，可是我看着你天真的样子，却不忍心再利用你，所以就在祁连山与你告别了。至于那些商人，是我父王派来寻我的，我把他们支开，就是为了和你再多呆几天。”
　　我问他：“那后来呢？在长安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真的从未想过会真的遇到你。原本我是去汉朝刺杀张苍的，后来又设计让周亚夫与张苍交恶，但没想汉文帝竟能一一化解，我真是小瞧了汉朝皇帝。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是无功而返，但上天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让我在长安遇见了你。原本我以为，你只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但是元宵灯会，你我一起放河灯，从此我的心里就再也没有放下过你。只是后来，我接到密报，左贤王密谋叛乱，我只能先离开长安，想着日后再来接你。”
　　“所以，你才会突然去长安提亲？”
　　“没错。当时我听说，汉文帝凭着半块石头找回了女儿，而这位公主，之前是凌府的婢女。我立刻就想起了你，便命人一定要将那石头的模样画成图纸送回来。看到图纸的时候，我确信，那位公主就是你！我立刻启程去长安，向皇帝求亲。皇帝前前后后拖延了一个多月，当时我想，如果他还不答应，我便要进未央宫抢人了。没想到，乐平公主突然改变了主意，愿意嫁给我。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我不敢相信，我竟真的娶到了你。”
　　“那后来，你发现茹烟不是我，所以就起兵入汉？”
　　“没错！在我揭开新娘盖头的那一天，我从未那么愤怒过。我下令，将陪嫁侍女、随从全部处死。”
　　“你——”我不敢相信，曾经那么爱笑的赤辰竟是这样的一个杀人恶魔。
　　“你觉得我很可怕是不是？可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萧则，所以那天在战场上，我命令所有的弓箭手都朝向他。”
　　听到这里，我终于按捺不住，愤然站了起来，抽出手中的弯刀，向他胸膛刺去。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弯刀应声落下，他将我拉入怀中，用那充满诱惑的声音说道：“这弯刀是我们挛鞮氏的传家宝刀，也是我们草原上男女定情的信物。你好狠，竟忍心将你的情人杀死。”
　　我挣脱不开，却又无可奈何，绝望的眼泪已经倾泻下来。
　　他见我落泪，便渐渐松开手，转身朝帐门外走去。
　　我竭力地喊道：“萧则呢？他还活着吗？”
　　赫连挛鞮停在了门口，“我不知道”，说完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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