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江湖

　　人来齐了，桌上的分别坐着二皇子应祺、三皇子应辉、四皇子应隶、五皇子应蒙，还有就是来凑数的梅无方与君有无。

　　一桌人吃喝看戏逗趣调侃，气氛还算不错。应祺低调，没有铺张浪费的嫌疑。请的都是自家兄弟，再兼带了个梅无方。不过梅无方身为王爷，几个皇子的叔叔，来吃侄子的生辰倒也合适。
　　一桌酒，一台戏，让有心人也抓不到把柄。
　　“皇叔觉得这酒如何？”应辉见梅无方饮酒，眉宇间怡然姿态，笑问道。
　　“酿美醇凝露，香幽远益精。自是好酒。”梅无方确实喜欢。
　　应辉面上笑意深了几分：“这坛子莲花白酒，可是我压箱底的珍藏，平时也是舍不得的。不过既然皇叔喜欢，我便送上几坛又如何。”
　　梅无方大笑，拍拍应辉肩头：“那皇叔就不客气了。”
　　四皇子见此打趣：“三哥也分弟弟几坛如何？”
　　“我只管你在这席上喝饱。”应辉笑骂：“便宜你这小子！”
　　一旁安静吃菜的应祺看了看应辉，装模作样也拿起酒杯抿上一口，淡道：“菊英夸寿世，药估庆延龄。我那里有几坛菊花白酒，较之三弟的莲花白倒也不差。皇叔若是喜欢，我也请皇叔喝酒。”
　　应辉闻言冷笑：“二哥的酒自然不差。”
　　应祺回之一笑，狭长的凤眼只盯着梅无方，虽目光柔和，却让人生出几分压迫的错觉。
　　梅无方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缓缓道：“媲莲花白，蹬邻竹叶青的菊花酿……确是好酒，那皇叔便先谢过了。”
　　“皇叔不必客气。”
　　应祺又端酒敬君有无：“这几日承蒙君先生照顾，小五在武艺上长进不少。我这弟弟难管教的很，给先生添麻烦了。应祺在此谢过。”语罢，一饮而尽。做为应蒙的同母兄长，应祺替应蒙敬酒谢师倒也说得过去。
　　君有无举杯回敬：“二皇子客气。”
　　应祺不动声色的打量君有无，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笑道：“我听闻几日前，父皇邀请君先生为小五提点授课，不知先生何意？”
　　“皇上错爱，君某江湖莽夫一个，怕教坏了五皇子。”君有无言语淡淡，不辨喜怒。说到这，视线扫过坐于一旁的应蒙，少年从始至终面挂笑意，却不插话，仿佛他们讨论的不过是别人的事情。只是君有无的话一出，少年的眸子里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不过若是五皇子愿意，常来与我比划比划，我也高兴。”
　　“那便再好不过了。”应祺笑眯眯的为君有无盛酒。一旁，一双的黑葡萄样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酒宴结束。应祺拉着应蒙与众人告辞便一起离开了。梅无方远远看着应蒙的背影，总觉得今日的少年格外的安静。

　　路上，应蒙落后半步，慢悠悠的跟在应祺身后。
　　“怎么了？”应祺停下步子，转头看向一直低头盯着满地白雪的人，忍不住问道。
　　少年恹恹的：“……”
　　“说！”
　　应蒙抬起头，目光闪了闪。他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兄弟，皇家的同母兄弟。咬了咬唇，应蒙道：“哥，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我们兄弟，荣辱共担是应该的。但我……，不想成为谁的棋子，也不想争，你别逼我。”
　　他们正站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周围白茫茫一片，没有别人。应祺哼笑一声，道：“这里是皇家，你是皇子。我不逼你自有人逼你，你可明白？”
　　“哥，我不聪明，也不上进。这辈子大约没什么用了，就想庸庸碌碌的当个皇子，混个王爷。”应蒙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他看着应祺，有点伤心：“也许……是我妄想了。”
　　应祺没有说话，他看着白雪中的少年，目光有些复杂。他想说众人的心思你瞧得明白，哪里不聪明了。可最终也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上应蒙的脑门，道：“好了，哥知道了。”
　　“哥下次注意。”
　　应蒙定定的看着青年转身离开，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哥哥果然是疼自己的。他笑着跟了上去，揉揉脑门抱怨：
　　“哥，你老是打我。”
　　“我那是嫌你笨！”

　　应辉办的是午宴，大家听一场戏吃一桌饭，散场的时候时辰尚早。梅无方没有接受应辉要用马车送他的好意，而是与君有无难得闲适的散步回家。
　　两个人并肩前行，安安静静的看着一路雪景。出了宫门，慢慢地走进了人多的地方。
　　“这个多少钱？”君有无在一个雕刻小摊前停下脚步。摊主是个不修边幅的汉子，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他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木雕，有兔子、猴儿、还有笑眯眯的送福童子，尽是些哄小孩子的玩意。见有人来买，摊主立马笑嘻嘻的介绍道：“大件的十文，小件的五文。小娃娃们可喜欢啦。”
　　梅无方一皱眉：“都是些什么宝贝，让老板你这么不想卖？”
　　“大爷这是什么意思？”摊主笑的憨厚。
　　梅无方微微一哂：“你信不信，我往前走二十步，这价格就能对半折。”
　　“这、这……”汉子的眼珠儿滴溜溜转。他原是见眼前两位衣着不凡，必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爷，想来对几个铜板没什么概念，这才敢胡口叫价，怎知……
　　“公子爷说笑呢。”汉子一拍大腿，“看爷面善，我老牛大出血了。大件八文，小件三文，您看怎样？”
　　梅无方呵呵一笑，没搭理他。这些小玩意儿，也就四五文钱的价，还“面善”，当自己是算命子么？
　　梅无方正想拉君有无走，却见君有无指着摊沿一把小刀问：“我是问这个，怎么卖？”
　　汉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顺着那根白玉般的手指看去，正是自己雕刻用的旧刀子。
　　那是把普通至极的刀子，不够锋利，刀面上甚至有些锈迹。唯一的特别大约就是比一般的刀子要短要粗上许多。
　　“呃……爷，这不卖的。”
　　“多少钱，我要了。”
　　“这是吃饭的家伙，不卖不卖。”
　　“说个价。”
　　汉子想了想，打量一番君有无，小心翼翼的报出个数：“一两……？”
　　“呵，我可是听错了？！”梅无方气得笑，挑着眉，瞪着汉子。
　　被如此直接如此凶悍的目光吓住了，汉子慌忙摆手：“不、不，五十文……四十文？四十文！”
　　“就一两好了。我再拣些木料回去。”君有无拾起小刀，同时掏出小块银子放下。不理会目瞪口呆的汉子，弯腰下来，将堆在一边木材仔仔细细挑拣一番，选了两块好的就走。
　　梅无方斜了汉子一眼，跟上去，不满道：“便宜他了。”
　　“无妨，找一把顺手的刀不易。”君有无笑笑，不在意的把玩着小刀。
　　梅无方倒是不奇怪君有无刚才的作为。他这个师哥，除了练刀外，能称得上爱好的就属雕刻了。一把小刀，一块木料，君有无能一动不动地坐上一下午，任由一块破木头在他手中变成栩栩如生的各色动物花木，也妙也趣。
　　梅无方小时候便得了不少这样的趣玩意。
　　“我瞧瞧。”梅无方接过小刀，不无遗憾道：“一两银子可以买这种破刀百十把。”
　　“最近手痒。从前的那把落在师父那里，这把看着不错。”
　　“我可以为你定做的。”梅无方依旧不满。
　　君有无侧首一笑：“割鸡焉用牛刀。”

　　两人回到王府，三皇子命人送来的莲花白酒已到。梅无方得了便宜，心情变好，对这个侄子也多了丝好感。就不知道那伶牙利嘴的二皇子会不会真心请他喝酒。
　　然而，梅无方还没等到二皇子的邀请，就先等来了赫亶的召见。
　　山东县令周博峰死了。
　　梅无方踏进御书房的时候，赫亶坐于书案之后，全身散发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二皇子应祺与三皇子应辉已到，正安静地立于其下首。
　　“你们自己看看。”赫亶似乎生气了，大手一挥，手中金黄的折子刷的甩下来。梅无方条件反射的伸手接住，愣了一下，便将折子递给了身旁的应祺。
　　应祺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折子看过，再递给应辉，由应辉看过后递回给梅无方。
　　梅无方这才展开，是吏部侍郎方大唯上奏的。
　　自从上次方大唯在朝上当众揭短山东县令周博峰后，赫亶便封他为钦差大臣，彻查周博峰。这一去月余，刚有些眉目，调查对象周博峰却悬梁自尽而死。方大唯不敢自己做主，故上报皇帝，请求指示。
　　梅无方有点明白赫亶为何叫他们来了。
　　“怎么看？”赫亶沉声问道。
　　“儿臣认为此事当察。”应祺上前一步回道。
　　“儿臣认为周博峰是做贼心虚，知道逃不过父皇法眼，才自我了断，免得拖累了家人。”应辉也道。
　　赫亶没有表示，问始终不发一言的梅无方：“王爷怎么看？”
　　“臣弟赞成二皇子所言，三皇子言论也不无道理。”梅无方拱手答道：“周博峰一案涉及户部与吏部两部，两位皇子都说的很有道理。”
　　梅无方想得好，把应祺应辉推出去，就没自己什么事了，他可不想趟这一浑水。
　　要知道周博峰此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其小不过是区区地方县令灾后反应失当而已，说其大则可牵连出蒋元、三皇子等一干皇亲老臣。
　　这庙殿之上，大案有大办的法，小案有小办的招，唯有要大不小的案子最是难办。
　　所谓不怕天不怕地就怕人有心。如今瞎子都看得出，皇帝对这个案子很是上心，不仅当众封钦差要求彻查，现在还想将皇子与王爷拉进去。
　　梅无方知道他这个二哥，从小心眼就多，也不知此番在打何主意。
　　所以，横看竖看，此案子都碰不得，是大麻烦。
　　“嗯。”赫亶点点头：“朕也认为此事蹊跷，所以叫你们来。”
　　“王爷说的不错，吏部的案子，方大唯出的纰漏，老二你就去收拾。山东民生疾苦，是你老三的责任。至于王爷……”赫亶看了眼那垂首之人。
　　梅无方兀自心凉，想这麻烦怕是躲不掉了。
　　果然，就听见赫亶继续道：“王爷身为监察御史，巡视郡县，监察百官是其责。便一同前去吧。”
　　“儿臣（臣弟）领命。”

　　于是几天后，待王爷与两位皇子准备就绪，便在皇命之下登上了巡察山东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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