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

　　序
　　晋历怀萦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夜,忽雷声震震,风声大作,暴雨倾盆,有人见一亮光自天而降,坠于东南。不久,坊中人皆奔走相告：“天生异象，帝星陨殁，国之将衰！”
　　晋历怀萦十七年十二月三日，武昭帝与后宴于宸寰宫。席间，后忽起身厉吓帝曰：“君可还记得木槿之盟？君可还记得云梦泽？枉我姐妹忠心，君却负我！今念昔日救护之恩，且宽你七日，七日后定要你血债血偿！”语毕，即昏死过去。帝脸色青白，不语。
　　晋历怀萦十七年十二月十日夜，帝于梦中大呼：“朕悔矣，悔矣……”少顷。气绝而亡。
　　晋历怀萦十七年十二月十一日，帝崩，举国缟素。天下皆白。
　　晋历怀萦十七年十二月十五日，太子晖即位，年方十二，国号维圣，太后垂帘。是年，天大旱。晋历维圣元年三月，新帝移民北上，定都郢。
　　晋历维圣一年，西南西琉，东北东野，东南南蛮，三族同时出兵攻晋。
　　晋历维圣三年，新帝迎娶西琉公主岚，其妹宁馨公主嫁与东野。战停。
　　晋历维圣三年七月，天降甘霖，旱止。　　————《晋书》

　　一、
　　三月，春寒料峭。旧都洛川的桃花今年早发,还未足够月份，便争相开放。一朵朵的停在枝头,犹如一张张笑脸,庆祝劫后余生。

　　洛川自前朝起就以桃花闻名于世。前朝桃花夫人爱花惜花，人艳如花。盛宠之时，皇城周围十里土地尽皆桃花，满城的粉色团簇，缤纷落英，远远望去,似是浮在粉色祥云之上,缥缈瑰丽。于是,洛川有了一个别称“桃花乡”。

　　赵老实在这洛川城中经营茶楼近半个世纪。在这一带纵使算不上耆老大儒，德高望重倒是有的。兼之战乱年代，民生凋敝，能安然无恙活下来也是值得尊敬。然而即使如他这么一个老“资格”,对于茶楼二层的两位客人还是心生好奇。招待之间不免多注意几分。

　　两位客人年纪都不甚大，一着青衣，一着蓝衣。青衣少年书生装扮,容貌清秀，,雌雄莫辩，姿态优雅。眉宇间隐隐透着淡漠,拒人千里之外。右手边置有一本书，不知甚名；蓝衣少年则身材颀长，容貌俊挺，剑眉入鬓，眼神凌厉。腰悬一剑，剑鞘镶金饰玉，惟剑格正中红宝石最大，幽幽地发出血色光芒。这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两相映衬下，愈发显得贵气逼人，气宇不凡。

　　“这洛川在当年可是有‘天上人间’之称，子卿兄何不应景赋诗一首？”蓝衣少年看着窗外景色调笑道。

　　“再怎么美丽到头来还不是尘土一抔。何必？”青衣少年神色淡然，抿一口茶,细品。

　　“即使化为了尘土,总还有人记得。何况,你的职责本就是让那些化为尘土的事物重现人间,让世人铭记。”

　　“长风兄过誉了！”

　　“哪里~”任长风哈哈笑道：“若没相应才能与足够胆识,只怕那人不会放手让你去做。”

　　“好说好说。”之后便不再多语，只顾品茶。见对方如此,任长风冷哼一声,无言。良久，青衣少年抬头，望着赵老实,道：“博士，茶没了。可否再添些？”

　　“唉，好好！”赵老实笑眯眯的给两位添上茶。

　　“博士，不知您这茶楼可卖云梦茶？”

　　“嗯？”赵老实怔了好一会，尴尬笑道，“小老儿从不曾听过什么云梦茶。公子可是记错了？”

　　“博士说笑了……二十年前洛川城中最出名的便是将军府的蟠桃，无双茶楼的云梦茶和洛水烟城的桃花。博士在此久居，怎会不知？”颜子卿的语速平缓，态度温和，然那双眼睛弥漫着森森冷意。

　　明明不过三月天,气温还未回升,街上行人都还穿着毛皮小袄,赵老实脸上已然布满汗水。“哎哟，这位公子……小老儿一把年纪眼看就要入土还能诳你不成？你要什么黄山毛峰，安溪铁观音，祁门红茶，应有尽有，只这云梦茶当真是闻所未闻！”他憨憨地擦把汗，“公子莫不是把庐山云雾听成了云梦？”

　　颜子卿冷眼瞅着任长风，“也许我真听错了——都道洛川城民风淳朴，原来刁民如此之多！”

　　任长风狠狠拍了下桌子，木制桌子瞬间倾塌，震得赵老实双膝着地，对着桌子残骸一阵肉疼。茶楼里有其他客人听到动静纷纷探头。任长风一眼扫过，拔剑出鞘，吓得那有人又转过头去。更有胆小者直接蹿出店外。

　　“哎呀！我的茶钱！”赵老实欲哭无泪，眼睁睁地望着客人逃跑。他冲着颜任二人大喊，“我的两位爷！你们究竟是想做什么呀！”

　　颜子卿悠闲地掏出一锭银子，放到他眼前，“你告诉我们哪里卖云梦茶，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边说手边晃，赵老实的眼珠就边随着银子动。颜子卿见他还有些犹豫，又掏出一锭。赵老实吞吞唾沫，小心道，“两位爷，云梦茶的价格当年可是值一百两银子的！”

　　颜子卿皱皱眉，用眼神示意任长风。任长风会意，将剑刃架到赵老实脖子上，赵老实只觉得寒意渗骨，当即颤声回道，“别杀我，我说我说……”

　　“快说！”

　　“云梦茶二十年前就不卖了，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那你这茶楼从何而来？”

　　“我从一个人手上盘来的。”“那人是谁？”赵老实有些为难，颜子卿索性再砸下一锭银子。“知……是知晓的。”赵老实略一停顿,续道，“城西有个‘离心阁’，离此地大约十多里。我就是从阁主人手中盘下的。”

　　“城西‘离心阁’？”颜子卿稍一沉吟。

　　“正是！”‘离心阁’是战乱平息后才出现的。阁中人平日里从不出门也不与人交往，又居于郊外，是以城中人大多不知它。”

　　“你说他们不与人交往，那你如何盘下茶楼的？”

　　“公子莫急。”赵老实拉开天桥说书人的把式，但被任长风吓住，道，“小老儿本也不知的。只是两个月前，有一侍女模样的姑娘找到我，要与我做一桩生意，说是想将‘无双茶楼’卖于我。小老儿知这店买不得，可当时我正苦于无处经营，生活难以为继，况她开价甚低，久思之后才买了这店。”赵老实拿眼偷瞄他二人，“谁知才开张一个月，就遇到你们两位瘟神！”

　　颜任二人没理会他的不满，问道，“你方才说，这店买不得。这店如何买不得？”

　　“唉呀，这话可就扯远喽！”

　　“无妨，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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