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画师

　　冬天的尾巴上，周漠那本《青春少女两三事》终于轰然上市，按令小彬的说法，一定要赶在春天前出版才能辉映少女们萌动的春心。
　　“难道所谓的少女不都是随时春心荡漾的？”
　　令小彬斜了他一眼：“所以你才没有女朋友。”
　　“免了，与其期望会看这种书的小姑娘，我不如想想我的下本书在哪里，”苏一槿趴在办公桌上，“怎么办，这周我再找不到选题，BOSS一定会踢我出门，到时候同学你就会有一个落难朋友，指不定我就靠你吃饭……”
　　“停停停，谁叫你老看不起我做的这些书，说实话你不如叫漠哥给你写一本《灵异故事大全集》，肯定能卖的啦。”
　　“不是我说，你这些书都销到火车站去了吧，顶多就是‘哥们，毛片儿要不’那种贩售渠道。”
　　“您别抬举我，我这些书销量可比毛片差多了。”令小彬打了哈欠，坐回一边自己的位置，决心不再理他。
　　“无情无义……”苏一槿把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选题表，约稿青黄不接，自由稿质量低下，在小说网站上去淘了半天，看上的作者都回你一句对不起我已经签约了。
　　“啊……死定了……”
　　“啊，对了。”正当苏一槿已经在回忆起自己的存款数字并打定主意失业后一定赖着周漠骗吃骗喝的当口，令小彬突然打断了他：“上次你翘班……别用那眼神看我，好吧，上次你生病请假时，我接待了一个作者，收的稿子看上去还成，但我最近一忙把这事给忘了。”
　　说完在桌子上扒拉了半天，从一大叠稿子下找出一个封起来的牛皮纸袋。
　　苏一槿接过稿子翻了几页，看了看文案和作者简介，作者叫赵朵，二十七岁的自由撰稿人，女性，在某几本风花雪月的杂志上有小专栏，而他手上的这篇却是有灵异元素的爱情小说，好像是说男友以外过世过后，女主角想尽办法让男主复活的故事。
　　“好像还行，为什么是自由来稿？这样的作者没人约吗？”苏一槿快速地翻了几页。
　　“因为她第一次写长篇小说，大概有些人觉得写小散文的女人写不出好小说，会送到我们这里来也是因为这姑娘是本地人，”令小彬转了转笔，“你仔细看看吧，要是还行就赶快联系人家。”
　　“知道，”苏一槿刚回答，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一听铃声连令小彬都知道是谁打来的，苏一槿更是连屏幕都没看就抄起来按下了接听键，“什么？这么早？不行啊我这边……好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一边抱怨一边把稿子塞进了挎包里。
　　“等等，你要干嘛，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令小彬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意图。
　　“等会要是老大问起你就说我在厕所里周漠车已经到楼下了他说如果我再不下去他会杀了你的！”一口气说完，不等令小彬反应过来，他就提着包跑出了办公室，只听到身后的人怒道：“为什么是杀了我不是你！？”

　　他上车的时候，周漠敲了敲方向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们电梯很慢的！”不等对方发作，苏一槿抢先把责任推给了电梯。
　　“等会天黑了，我怕你也不想去那边的店。”周漠锁上车门，一脚油门车就向外驶去。
　　“谁叫你要急着今天去，等我放假的时候不行吗？”苏一槿赶紧拉上安全带。
　　“有些东西，一年四季都只有今天才进货的，去得晚了都不一定买得到。”
　　“今天有什么特别？”
　　“……”周漠看了他一眼，“今天是惊蛰。”
　　“诶？”苏一槿虽然不及周漠家学渊源，但是这方面的知识比普通人还是丰富得多，“那我们是去祭白虎还是打小人啊？”
　　“你以为我是市井阿婆啊？”周漠不皱了皱眉，“家里已经熏过艾了，虽然我觉得你这个人身上的晦气光这样根本去不掉……”
　　“你在家里熏艾？……哎周漠，这还真是以前我外婆才会干的事儿……”
　　“闭嘴。”

　　前一天晚上，周漠偶然提起自己“存货”不够，家里画画的纸张、颜料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剩得不多了，要去店里买。苏一槿以前对这些不太在意，但是经过谢莎莎的事情后，他突然对周漠用的那堆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定要跟去看看产销地，周漠经不起他的死缠烂打只能勉强答应了。
　　而现在苏一槿下了车，内心非常怀疑自己的选择。
　　周漠把车停在离前方的巷口有一段距离的路边，而整体来说，苏一槿都觉得这个地方非常陌生，从周漠刚刚开车的时候偏离大道越开越偏僻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那种东西肯定不会是在大型商场有BA给你介绍着卖的。
　　而现在面前这个地方依然超乎了苏一槿的想象，怎么看都像是已经面临拆迁的建筑群。
　　“……你说的那家店，不会是钉子户吧。”他吞了口唾液。
　　但周漠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反驳，反而是摸了摸下巴，道：“……还真说不定，跟紧我，这地方容易迷路。”

　　他跟紧周漠的脚步钻进巷口，面前出现的是向上的阶梯，平缓地延伸着，并不陡峭，因为拐角看不到尽头，阶梯两旁还存留着一些旧式的吊脚楼建筑，地上的石板已经很多裂缝，并向外渗着水。
　　走了一会儿后，苏一槿才发现这个建筑群并非空无一人，吊脚楼内还有人家，因为临近晚饭时间，还有不知哪里的屋子传出了爆炒的声音，一些昏暗的门洞里坐着看起来年纪和这个地方一样大的老人，两眼无神地盯向他们，让他有些不寒而颤，不自不觉地抓住了走在前面的周漠的袖子。
　　周漠嘴角没说话，任凭他抓着，向一个小小的岔路口里拐了进去，苏一槿赶紧跟上。这条岔路比刚才的巷子还要狭窄，勉强能容三个人并排过，墙壁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地上和墙面都爬满了青苔，他低下头，小心避让过青苔往前走。
　　“打你个小人头……”突然一阵沙哑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让他一个激灵。
　　在他和周漠前方不远，路边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褂，包着黑色头巾的老太婆正蹲在路边，拿着鞋底抽打地上一个稻草小人。“打你个小人身……
　　周漠皱了皱眉，回过身对苏一槿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理她。
　　苏一槿点了点头，继续跟着周漠向前走，刚走到那个黑衣老太身边的时候，她却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直盯着苏一槿而来，苏一槿不由得呼吸一滞，老太婆的脸就如同干枯的树皮一般有着很深的裂缝，仿佛她表情一变整张脸都会裂开来。
　　“这位小少爷，打不打小人，只要十块钱，包你晦气除尽。”老太婆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混浊的眼珠转了砖。
　　还不等他回答，周漠已经把他往身后带了带。
　　那个老太婆眯起眼，打量了周漠半晌，突然又笑了两声，收拾起地上的鞋底和小人，慢吞吞的站起身来：“我老眼昏花咯。”
　　说着转身向他们来时的路走去，但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向苏一槿：“这位小少爷，惊蛰时万物出，小心啊。”说完不等他们两人反应，自顾走了。
　　“走吧，”周漠牵住他的手，“别理这个老蛊婆。”
　　苏一槿回过神，看着周漠的脸；“她的意思……是不是我一看起来就特别倒霉啊。”
　　“……我看也是。”

　　周漠要去的店就在这条小道的尽头，抬头有一个看起来破了一半的烂牌匾，已经挎了一半依稀可以看出写的是“聚善堂”。
　　“……这名字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的。”苏一槿在心里对店主的品位已经打低了一分。
　　“这里本来是个药店，后来破败了，他只是占个地方。”周漠耸耸肩，推开半掩着的门，刚准备跨进门，却向后退了一步。
　　“喂！”跟在周漠身后的苏一槿一个收不住脚，鼻尖撞到了周漠的肩膀上，但还没等他抱怨，周漠侧过身手一揽，把他整个人都护在了身后。
　　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从店里走了出来。
　　现在虽然只是初春，但是天气已经转暖，这个女人却依然穿着寒冬时的长款羽绒服，直裹到了脚。头上戴着白色的毛线帽子，拉下来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她手上提着一大堆东西，像是刚刚在这里采购的，裸露在空气里的手非常苍白。
　　那个女人并没有看他们，只是自顾自的向来路走去。而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苏一槿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还没来得及分辨，就一闪而过。而直到那个女人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周漠才放开了护着他的架势。
　　“怎么？不是人？”苏一槿压低声音在周漠耳边问道。
　　“不……是人，货真价实的人。”周漠的表情有些奇怪，但最终还是没说别的，“但和你不是一个是世界的人，别管了。”
　　说完不等他再问，拉着他就跨进了店里。
　　店里却并不像苏一槿想象的那样破烂，和普通的中药店差不多，有长长的玻璃柜台和各式的木质抽屉，陈列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旁边有两张木雕的太师椅和茶几，放着一盆兰花。
　　听到声音，柜台后的门帘被挑起来，一个穿着旗袍，披着披肩的女人走了出来，身材瘦削但胸部高挺，头发挽了一个平髻，看不出年龄。
　　“稀客啊。”女人用眼扫过两人，坐到了柜台后的高凳上，点起一支烟。
　　“宋姐，你这里倒是越来越不挑客了。”周漠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女人。
　　“你说刚才那个姑娘？”被叫做宋姐的女人吸了一口烟，接过那张纸看了几眼，“你要的东西都太麻烦了，都在后面，自己进去找，只有一样，血蛛没有，被刚才那个姑娘买完了。”
　　“她要那么多血蛛干嘛？”周漠皱起眉。
　　“还能干什么？你刚刚也感觉到了，她……”宋姐摇了摇头，“能使这种办法，说明不是半吊子，但是为什么干这事儿，我们也管不着是不？”
　　周漠看了看她，想张嘴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转过头对正一脸好奇看着他们对话的苏一槿说：“我进去找点东西，你在外面好好呆着，任何东西都不要碰，否则卖了你也赔不起。”说完再看了宋姐一眼，从一旁绕进了柜台，掀起帘子走进了后面。
　　“我看起来有那么容易闯祸吗？”苏一槿嘟噜了一句，但抬头看到柜台后的女人正好像很有兴趣的打量着他，好奇心又冒了起来，“宋姐，周漠是怎么认识你的？”
　　女人笑了笑没搭话，只是拿着烟在柜台一个烟缸烟缸上抖了抖，撑起下巴，看着苏一槿说：“小弟弟，你相不相信，人可以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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