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之约

　　天朝辛帝在位期间，居功自傲，耗巨资建宫殿，造酒池，悬肉为林，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使国库空虚。
　　为充盈国库，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
　　传说辛帝身边有一女子名唤兰姬，狐媚魇道，魅惑主上，害死不少无辜忠良。
　　群臣激愤，无奈杀其不得，继而暗中谋划，欲派武将伺机而行，趁其不备，杀之而后快……
　　顾辛作为被选派的武将，连夜骑着快马，朝都城赶去。
　　他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是呈上那劝谏王上刺死兰姬的密函，二是伺机刺杀兰姬。
　　可以说，这趟行程有去无回，可这是顾辛自己决定的，他决心用自己的性命，为天朝的平和出一份力。
　　顾辛一鞭又一鞭抽在马背上，虽是好马，仍旧敌不过利刃的袭击。
　　飞速奔跑中的宝马，被飞刀刺中了小腿，马匹仰天长嘶，顾辛因此被甩到了地上。
　　马匹发出响亮的哀嚎，向着树林深处狂奔，却留下主人，独自对抗潜伏于林中的暗杀者。
　　顾辛苦笑，果然这次的行动，已经被奸细传入兰姬的耳中，如今，顾辛可否看见明日的太阳还是一个问题。
　　顾辛拔出腰间的佩刀，仰天大笑，至少今晚，他要杀个痛快！
　　朱赢常年隐居于山间，不问世事，偶尔靠着微薄的医术换来一些银子，转眼便被他用来买了粮食和酒。
　　朱赢是个酒鬼，他不介意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却绝对无法忍受他的生活里没有酒。
　　他在屋子后的院子里搭了个躺椅，椅子边是木制的小桌子，上面常年放着一只酒壶和一只酒盏。
　　朱赢喜欢躺在躺椅上，看着园中四季不同的景色，然后在酒盏里倒满佳酿，喝上一口，享受液体流入体内的那种温暖。
　　其中，朱赢最喜欢的，是秋天时，满园黄花的美景。
　　那一日，山下的药童来到朱赢隐居的小屋，两人同往常一样，为了探讨一些药理聊到很晚。
　　当朱赢送药童下山的时候，却在山林中，发现一个血迹斑斑，只剩下半口气的男人。
　　男人一只手耷拉在一匹白马的缰绳上，那匹马的小腿上受了刀伤，却仍是强撑着将奄奄一息的主人送到了这里。
　　朱赢许是被那匹马的忠诚感动了，将人捡了回去，包扎上药。
　　男人虽然留了很多血，看上去命不久矣的样子，实则都没有伤到要害，只要好生休养，就能完全康复。
　　朱赢白天伺候完了床上昏迷的男人，晚上也不闲着，给那忠心的马儿包扎完毕后，还给他喂了些粮草。
　　马儿低头吃着食物，朱赢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它的旁边，手里把玩着从那伤员身上拔下的箭头。
　　朱赢暗想，是谁想要这个男人的命？又是为了什么，如此痛下杀手？
　　此时，一直没有出声的马儿仰头长嘶，朱赢紧张地站了起来，却听见屋里传来巨大的声响。
　　朱赢进门时，顾辛已经跌坐到地上，他身上的伤口迸出鲜血，手里却紧紧握着那把护身的大刀。
　　朱赢一手搭上男人的肩膀，刚想开口询问，却被男人犀利的眼神吓了一跳。
　　“我的东西呢？”尽管深受重伤，顾辛的语气依然强硬非常。
　　朱赢先是一呆，而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沾血的布包，交到顾辛的手上。顾辛安心地一笑，晕倒在朱赢的怀里。
　　顾辛留在山上养伤，一待就是数把月，等到身上的箭伤渐渐愈合结痂时，已经是夏末了。
　　顾辛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便看见朱赢在院子里晒着两人换下的衣物和一些准备换上的厚被子。
　　朱赢裸露在外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好看的光泽，那是一种非常健康的小麦色，让人看上去十分舒服。
　　顾辛突然想起，曾经在朱赢洗澡时偷看过一眼，和其他男人相比，朱赢的体毛很稀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再加上本就英俊的外貌，让朱赢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赏心悦目。
　　顾辛转而低头看看自己，黝黑粗糙的皮肤，上面还布满伤疤，胡子邋遢的，看着倒比真实年龄老了十岁。
　　“你在看什么？”朱赢回头问道。
　　“看你。”顾辛答得自然。
　　朱赢笑了笑，俊朗的容颜在阳光下隐隐泛红。
　　夜里，朱赢仍旧躺在自己的那张躺椅上，而顾辛则搬了张凳子，坐在他的身边。
　　木桌上还是只摆着一壶酒和一只酒盏。
　　顾辛拿起那只酒盏，将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将酒盏“嘭”的一声砸在木桌上，接着开怀大笑，似是很久都没有这般畅快过。
　　“朱赢，朱赢……”顾辛嘴里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似是有些醉了。
　　朱赢“嗯”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菊花。”朱赢说着指了指墙上那幅绘着菊花的水墨画。
　　顾辛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袋金子，展开，放到桌子上，“这是我的谢礼。”
　　朱赢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金子，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拿起一串铜钱，“这些是你的诊金和伙食费，我只收这些。”
　　顾辛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朱赢脸色一沉，径自在酒盏里添满酒水，说道，“你若当真要拿钱来衡量我，那就请离开吧。”说完，抬手一饮而尽。
　　顾辛脸上浮出一丝笑容，不再强求，将钱袋收了回去。
　　夏季渐入尾声，初秋的天气仍旧有些闷热难耐，朱赢夜里睡不着，便坐在院子里帮着顾辛擦拭他脱下的盔甲。
　　朱赢手里拿着一块白布，一遍又一遍擦拭着，心里思忖着，不知何时，那个男人就将穿着这身衣服，离开这里。
　　一只温热的手掌搭上朱赢的肩膀，朱赢回头，只见顾辛摸着头，露出一张不好意思的笑脸。
　　“你怎么那么晚不睡，却在这里帮我擦这玩意儿？”
　　朱赢但笑不语，伸出手指，指了指对面的花圃。
　　顾辛顺着朱赢手指的方向望去，瞬时吃了一惊。
　　前些日子还只是一片绿色的花圃，如今竟然生出了几朵透着隐隐嫩黄的花苞，夜风吹过，隐约间，甚至可以闻到淡淡的幽香。
　　顾辛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觉得很是新鲜。他突然很想知道，这满园的菊花全部盛开之后，会是怎样的盛况。
　　顾辛笑了，边笑边哼起歌来，朱赢从未听过这首曲子，抬头询问。顾辛告诉他，这，是他家乡的歌。
　　这天夜里，二人同塌而眠，因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而分外安心。
　　一夜好眠，天微亮的时候，顾辛悄悄地下了床，替仍旧睡着的朱赢掖了掖被叫，便蹑手蹑脚地换上那套擦拭地铮亮的铠甲。
　　顾辛注定是战场上的好儿郎，他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为此，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遇见朱赢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却也是一个结。
　　如今的他开始惧怕死亡，因为，他奢望着能够和朱赢一起，过平凡的生活。
　　奢望毕竟无法成真，顾辛在花园中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菊花，将早已写好的信绑在花枝上，和那酒盏一起，放于床头。最后在晨光里看一眼朱赢的睡颜，转身离开。
　　朱赢却在顾辛离开后就醒了过来，眼中的清明仿佛一夜从未睡去过。
　　他展开绑于花枝的信笺，草草看了一眼，便拿起置于床头的信物，披上一件中衣来到院子里。
　　顾辛转过头的时候，就看见朱赢穿着一身白，站在耀眼的晨光里，手里举着那朵菊花和那只酒盏，朝着自己露出暖人的笑意，仿佛在说，“我等你”。
　　几日后，顾辛终于来到了天朝都城，他踏进金殿的时候，那里真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王座前悬着一张薄纱做的帘子，皇帝和兰姬就坐在王座上，一边说笑，一边看着歌舞表演。
　　顾辛的进入，明显破坏了原本欢愉的气氛。他毫不在意王上难看的表情，只是跪在金殿的中央，高举双手，请求呈上手中的密函。
　　兰姬早已知晓信中内容，却毫不慌忙，用团扇遮住自己的双唇，将头凑到辛帝耳边，小声地说，“陛下，臣妾敢和您打赌，那密函上一定都是数落臣妾的！要是臣妾输了，今天晚上任您处置。
　　但是，臣妾若是赢了，这顾将军，就必须交给臣妾处置。”
　　辛帝原本难看的脸色立刻化为色迷迷的笑容，摸了一把兰姬的大腿，道：“那不是美人赢定了？这可不行，孤替你解决了你的心头患，美人今晚可得好好地伺候孤。”
　　兰姬装模作样推了辛帝一把，嘴里骂了句，“陛下欺负人”，又侧着身，倒在辛帝的怀里。
　　顾辛在金殿上跪了良久，才有太监接过他手里举着的密函。
　　辛帝看后，表情一沉，站起身，从帘子后走出来，大声说道，“大胆顾辛，竟敢污蔑孤的爱妃，将他拖出去斩了！”
　　顾辛大惊，刚想出声辩解，不料兰姬已经走到辛帝的边上，依旧举着团扇，在辛帝耳边说道，“陛下，您答应臣妾了的，把顾将军交予臣妾处置。”
　　“那美人想要如何处置这逆贼？”辛帝笑着搂过兰姬的细腰。
　　“陛下，今日后宫正缺人手，不如就饶了顾将军一命，将他交由净事房，如何？”
　　顾辛冷笑，他从来不怕死，那不过就是头点地的事。要他活着受辱，却是万万不可。
　　顾辛拔出腰间的佩刀，没有人料到已成为阶下囚的顾辛会有如此动作，兰姬被吓了一跳，想要逃跑，已是来不及。
　　兰姬被大刀砍重颈动脉，血溅当场。
　　守在金殿四周的护卫后知后觉地将顾辛围在中间，辛帝抱着自己的爱妃，满脸恼怒之色，指着顾辛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辛仰天大笑，“我今天能杀了这贱人，已经完成我最后的使命了，我死而无憾！”
　　顾辛举起佩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低头看了眼那锋利的刀刃，一瞬间，脑海间闪过那张温润如玉的笑脸。
　　……
　　朱赢蹲在院子里，洗着用过的餐具器皿，他从盛着水的木盆里，拿出那只酒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用布巾仔细地擦拭着。
　　这是顾辛离开时留给他的信物，朱赢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些许微笑，却在下一刻，神情猛地一僵。
　　原本完好无损的酒盏竟然出现一道裂痕，接着，白瓷碎成一块一块，散落在清水中，显得分外刺眼……
　　一晃眼数月过去，朱赢将顾辛离去时摘下的那朵菊花养在花瓶中，早已开出金黄的花骨朵。
　　如今，已过了花期，金色的花瓣一瓣一瓣掉落在木桌上，很快便洒了一桌。
　　凉风从窗外吹进房内，卷起桌上的那一堆散落的花瓣，吹向房门外，最终与那满园的金黄融为一体。
　　朱赢还是躺在那躺椅上，看着一院子快要败落的菊花。木几上仍旧放着一壶酒，只是酒盏却变成了两只。
　　月光，为满园秋色披上一层白纱，如仙境般似梦似幻。
　　朦胧间，朱赢看见远处走来一个人，穿着从未穿过的白衣，一直留着的胡渣也被清理了干净。
　　脸上挂着有些傻气的笑容，他伸手摸着自己的脑袋，向着朱赢这边慢慢走来。
　　朱赢看着那个没有脚的顾辛向自己靠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只是露出欣慰的笑容，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举手端起酒壶，在两只酒盏里分别添上些酒液。
　　顾辛的身上，还罩着一层白光，他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坐在朱赢身旁，对他说了声，“我回来了。”
　　朱赢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抱歉，我不认得路，所以才耽搁了那么久。”
　　朱赢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你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这是我的梦，一旦说话，梦就醒了，我便再也见不到你……
　　倒满酒液的两只酒盏，未曾动过，只是那些菊花，却谢了一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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