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嘿。”

　　忙于应付考试，我正准备关掉昏黄的灯光，开始疲惫的睡眠。
　　但我没有关掉——我分明地看到灯光在摇曳，伴随着敲门的声音。
　　“嘿。”
　　是你。回想起你刚才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我不由得想笑出声。明明心里就有说不完的话，却故意为了倾诉来掩埋这份坠压。
　　“是又吵架了？”我知道今天将又是个不眠夜，便稍稍调大了灯的亮度。你静静地在我的床边坐下来，摘下帽子；我不经意地望过去，脸上并没有电视剧中常有的淤青。我忽然想起了两小时前坐在窗前伏案的自己呆呆地望着正在闪电的红色的天空。
　　“这么晚敢窜女生的门，你小子胆子不小啊？”
　　“嘿……你还客气什么……好啦好啦，听我说啦听我说~”

　　“一年前，我一个人去江边呆坐；我不是想去跳江，仅仅只是想看看这个伤痕和泪水远比我多的伟大的东西来释然自己——可是不巧，一个篮球跳动的声音进入了我的耳膜。”
　　——开始了，你最爱的回忆，你永远抹不掉的邂逅。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站起身到厨房去为你端来一杯凉水，放在你面前。放了几秒钟后水面竟没有一丝涟漪，我缓缓坐在你的身旁。

　　“他走到河边，猛地跳起来，把球抛了出去。球浮软地漂浮在江面上，慢慢漂向远方。但我的视线不在运动的球上，而在静止的他。
　　“——好美丽的弧线。
　　“他和我在一个学校。我开始跟随他，比如在一个教室上课时眼镜的对面是黑板，眼球的对面却是他的侧颜。
　　“他戴着灰黑的棉帽子出现在校门口——难道没有人注意到么？我第一次见过有人戴着棉帽子的感觉不仅是敦实，应该叫做厚重——感觉得到么？心灵的重量。
　　“出门前夹着体温计，38度，只是一点低烧，我还在向学校挪去。我看见他和一个女生一起在校园里走动，笑着，哈了好大一口气。千万不要感冒了啊；担心着，因为他哈出的那一大口气，已经升上昏黑的天变成了云彩。
　　“文化祭，我在舞台上跳着街舞，众人都为我欢呼，我的眼神只定格在台下那个默默地身影；在一半时，走掉了。我的身体机械性地移动着，因为心里某个地方至始至终都没有移动过，真是，手脚都不听使唤。
　　“春节，我迟疑地把祝福的话发向不知从哪里才拼命搞来的他的电话，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直到深夜十一点过，我终于收到了你的回信——‘你是……？’。我雀跃着回信‘一个你不认识的人’，然后他没有再回我信。很正常吧，我这样子的回信真是无聊。
　　“放学偶然一次路过球场，居然看到了他的身影——他明明一般都不在学校球场打球的。不愿离开，便坐在球场边的石凳上，摸出PSP，开机。干坐着好冷，我又把围巾裹紧了一次。直到看见他挥着汗离开，我才低头发现PSP根本没电。
　　“他成绩有小幅度地下滑——不过他怎么会满足呢？我看着他足足放弃了心爱的篮球一个月，牢牢实实地把自己所在课桌上。这样静止着真美。
　　“——但不知不觉就是一学期了，我内心膨胀着；我确信自己对他不仅是憧憬了。”

　　上学期结束。我望着你的脸，表情没有一丝的改变。我记得曾经半嘲讽地对你说“傻小子你在告白么，那对象找错了”再加上句“还有告白也该红红脸吧”，而你一脸认真地抬起头说着“言表的爱情不能对着爱人说的”，我立马“好好好”——因为光是看着你的眼神，我就已知道说多只是徒劳。
　　像现在明明是炎热的八月，我却觉得你的皮肤上结了冰。
　　但我知道，你这块冰，只要有一点点细微地温度就会化掉。

　　“运动会，他迫于无奈地被推到了跳高的地方。老师吹了哨——前一秒还是一副很抱歉的无语的不情愿的表情，后一秒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因为他已经冲出去，轻柔又尖锐地越过杆。五秒后，周围掌声雷动。
　　“——好美的弧线。
　　“就是这样的弧线。最初吸引了我的眼神，现在连心也不放过了……呵呵，还真残忍。
　　“他的成绩还未见好转，但什么逆势还能够阻止我呢。我就小小地踌躇了一个晚上，然后半夜时猛地一个踉跄从床上翻下来把手机打开，短信写好，然后手放在‘发送’键上，犹豫十分钟，眼睛一闭——就发咯。
　　“也就是个‘你还好奇我是谁么’。
　　“发完的第二秒就后悔了……我发的那条好像骗子短信，鬼才会回我呢……”

　　我看着你浅笑了一声，然后端起了那杯凉水，灌了一口——我很想告诉你那并不是啤酒，但你的表情看起来出乎意料的满意。
　　就像或许有些人很想告诉我别再听你的话了你都说了几百遍了，我也从来都不愿意辞去你的“倾听者”。只觉得每一次你把这样别人看似像大事年表的东西当作无法言表的爱情来讲给我听，我知道你并不是把我当替代品，我是你的“嘴”。这一瞬间，我和你只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陌生的世界。
　　你才是自己的倾听者。

　　“嘿……但这回他还就真回我了！虽然他说的不知道我是谁，完全没什么印象，但这次我不愿再逃了，我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发给了他。
　　“这一举动是完全正确的。一瞬间他回短信的速度翻了一倍——‘哦 你街舞跳得超棒的！’
　　“我自然是喜出望外了。之前的忐忑不安一哄而散，按键也快了，回复也快了……于是再想还真是顺利呢，至少朋友这一步。
　　“又不知什么时候，他告诉我其实从很早很早以前就迷恋着我了……只是因为是同性，就对这份感情迷惑不已，毕竟他未曾当过gay……嘿，就开始交往了。”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时间呢……我不相信。你似乎看透了我的眼神，嘴角一歪，摸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
　　你是从来不抽假烟的，所以你吸入的每一口气感觉都没有去路。人的肚子明明只有那么大，烟进了肚子，却感觉像把自己扔进了宇宙，一种或生或死的状态，没有重力，没有呼吸。
　　——对，没有呼吸。我感觉不到你的呼吸，只是烟头上飘出了烟来到了我的面前，然后我吸入它们，把自己与你同化。

　　“然后今天我们分手了。”
　　这句话太过于平淡。我仍注视着你的面不改色，“恐怕不是今天吧？”我其实从来没有勇气说这样的话，但我必须说，只有我说。
　　“嘿……”你又吮了一口烟，“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呀……他把我甩了。”
　　“……”
　　“算啦算啦，知道你个小脑袋在想什么。我就是知道才这么说的呢，呵呵。是我的错，好了吧？
　　“他爱我。我也爱他。但是我不喜欢他。”

　　我又回想起我曾经嘲讽你对“喜欢”和“爱”的定义。你的思维似乎是颠倒的，认为恋人中喜欢比爱更重要。我不会忘记第一次说这话的你仍是像现在这样叼着一个烟头，一边还伸手去摸烟盒，“每个人都会很快地觉得自己爱上了什么；这也是诚实的。”叼着烟的嘴让你发音不清，“因为自己爱上的那一部分一点都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有喜欢，才不是美丽的幻影。”然后你耸耸肩，苦笑道：“或许是种伟大的忍受吧。”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只是你的辩解。当我咬着牙忍住听完你的话后，拍案而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爱明明是……”
　　然后下一刻我突然哽住了。
　　爱明明是……什么？我突然感到自己无力再反驳下去，因为再继续下去，将会是天大的谎言。

　　“他给我发了好多短信——‘不要这样’‘你到底爱我么’‘说清楚，我犯了什么错’……
　　“……‘不要总给我说你没事，你有事的，对么？’……
　　“我呆呆地盯着被浸湿的枕单，不允许自己的表情有任何变化——有变化么？
　　“‘对’。
　　“约我出来了，就出来了。他捂着脸，挤出一个‘分’字，就说不出话来。接下来的空挡，我只隐约感觉不争气的眼泪已爬满了脸颊。他惊异地看着这样的我，我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我不允许自己的表情有任何变化——有变化么？
　　“‘有！！’
　　“‘没事，散吧。’我抹抹自己的脸，脏兮兮的。
　　“‘你先走，我待会。’他背过身去。
　　“我摸出一支烟，准备离开，脚已经开始挪动了。
　　“‘我爱你’。
　　“这是我说的话。
　　“然后他突然捏紧了拳头，愤怒而悲伤地望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猛地从我身边离开了。诶，明明他说要待会的嘛，结果比我走得还快，嘿。
　　“再然后，他很快消失了……我没消失哦，我在这儿。”

　　我勉强不了你的眼泪，你的悲伤早已不需要我勉强。

　　“我实在想说我没有撒谎的……但是这样做果然很贱吧，是吧……？”
　　你笑了，这样望着我。

　　但我听着你的话，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凉水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我清晰地看着我的泪水一滴滴地进入杯水中，激荡起一层层的涟漪。“你以后会为爱去死的。”“不会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你静静地抱着我，一边勇敢地“嘿”地笑着，一边轻拍着我的头，告诉我你是坚强的。
　　我甚至在想是否一开始这杯水就在我的面前。

　　爱情，本身就是彷徨的，不是么？行动与心理的矛盾，是没有人可以避免的。就算有再多人讨厌分手的原因是“我对你没有感觉了”，但实际我们都知道，这样说的我们只是不愿再欺骗。
　　离别，终究是眼泪，无论你曾经怀有了怎样的感情。所以你面无表情地，用安慰来掩盖内心的伤痕。

　　但是我选择孤独地承受着你对自己的安慰。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分明地沉浸于自己的眼泪，
　　是因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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